接着輪到那青年男女。
他們倆此刻都正面對着衆人,能看出男子劍眉雲鬢,頗爲俊逸。女子也是一頭瀑發,眼眸空靈,樣貌出衆,在一起着實般配。
那年輕男子開口道:“要說實話也無所謂,其實我們的故事很簡單。她是某個秘傳門派的弟子,她們門派嚴禁私慾,不許門下弟子與人相愛結合。而我們兩個一見鍾情,私定終身,如果不想被她的師門處置,就只能儘快逃離。”
和之前的姦情人命比起來,這對兒年輕人私奔的純愛故事就略顯枯燥了。
他講述完之後,那黑袍老者則說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是些什麼小兒科,老夫就給你們撂個實底兒,我是替人屠滅了一戶人家,遭到官面通緝,這才落跑的。”
衆人挨個說完,那年輕男子看向樑嶽,又問道:“如何?”
樑嶽微笑着站起身,“我已經有判斷了。”
“嗯?”船伕看向他,“你聽到這些,就能找到兇手?”
在場衆人都有些不信。
因爲方纔這些話講出來,是個人都知道十句話最少有九句假。不惜花費重金來這裡偷渡跑路的人,怎麼可能就犯這麼點小事?
如果說從這些話來判斷,那他們這裡除了黑袍老人,就沒有哪個是純粹的壞人。
“其實伱們說了什麼不重要,重點是要你們說。”樑嶽神情自信,“要分析兇手是誰,其實並不難。”
他走到過道處,指了指郭崇文的艙門,道:“這個門是從裡面反鎖的,上面只有一個狹小的氣窗,連孩子都過不去,從這個角度來想,我們兩個武者其實可以排除在外。”
“未必吧?”中年僧人道:“方纔是你一腳踹開的艙門,如果這個門其實沒鎖,你假裝推不開,也是一樣的。”
“你這樣想倒也可以。”樑嶽看向船伕,道:“事發的時候船老闆就在我們身邊,氣機也都鎖定在我們身上,如果我們兩個有所動作,一定是瞞不過他的。”
剛纔開啓陣法之前,船伕確實是怕他們鬧事,所以一身氣機鎖定在二人身上。
聽到這話,他緩緩點頭,給樑嶽作證道:“他們兩個動手的可能性確實不大。”
“也可以暫時存疑,咱們接下來再看。”樑嶽說着又取出那布帕包着的兩枚黑色碎片,問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展示了一圈,衆人不是搖頭便是沉默不語。
樑嶽道:“此物在近些年應該很少見了,因爲這是無生門煉製的傀儡表皮。想來應該是有人操縱體型較小的傀儡,從氣窗進去刺殺了艙門之中的人。”
“啊?”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紛紛站起身,彼此間霍地拉開距離。
若是有手段高強的傀儡師在船上,那身邊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被操縱的,隨時炸開都有可能。
只有那黑袍老人依舊端坐,問道:“你見過無生門的人?”
“有幸見過一次。”樑嶽與他對視,道:“也是那次讓我知道了一件事情,魔門傀儡師中,最強的練的是元神萬化之術,而普通的練的是牽絲控偶之術。隔空控偶所用的牽靈絲鋒利異常,每一個的雙手都是佈滿傷痕。”
這樣說着,衆人的目光又都鎖定在黑袍老人身上。
雖然他從頭到尾一直端坐在那裡,可如果是傀儡師,完全不需要自己動作。
“呵呵。”老者微眯雙眼,“無生門已蟄伏數十年,想不到你這毛頭小子還會知曉這麼多事情。也怪我做事不夠隱秘,藏得不夠深。”
“原本你就沒打算藏吧。”樑嶽直言道:“將船上陣法弄壞,不就是想趁亂將所有人都殺光嗎?”
“不錯。”老者頷首道,“我本是這樣打算的。”
“那你怎麼又改變主意,想要隱藏下來了?”樑嶽問道。
老者聲音陰沉地說道:“因爲我發現,這船上有一個令我都感到忌憚的強者。”
……
嗆啷一聲!
曹義拔刀在手,殺機籠罩老者,冷哼道:“算你有些眼力。”
“哥,你往後站站。”樑嶽趕緊按住他的肩膀。
這廝有些過於自信了。
曹義的武道修爲與凌元寶近似,都是第四境巔峰,雖然肯定算是高手,可要說讓眼前這魔道老者都莫名忌憚,肯定還是不夠的。
他轉眼看向那邊的年輕男女,看來是那二位中的一個了。
那一對男女中,女子凝視着黑袍老人,看來是有出手的打算,男子則身子靠後,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
中年僧人朝樑嶽靠近道:“楊雄施主,咱們先合力將其拿下!”
“好!”樑嶽頷首應道。
旋即,中年僧人高高舉起右手法印,似乎要施展什麼神通。
樑嶽瞬間擡手,三枚迷魂鋼釘先射向老者,黑袍老人一拂袖,便有一具黑鐵人偶出現在身前,將三枚鋼釘沒收。
可與此同時,僧人護在背後的美婦人與孩童,突然一起抽刀,向樑嶽突刺過來!
偷襲!
他們與黑袍老人根本就是一夥的。
但是令他們也沒想到是,那邊曹義早已經悄摸摸退後幾步,黑刀一掄,直接將那僧人右臂砍斷,接着大刀一揮,將湊過來的美婦人與孩童都砍翻在地。
他的刀本就快如幻影,又是有心算無心。
嗤嗤嗤——
他下手之黑,不用多說。一家三口,頃刻化作滿地零散。
“你們……”船伕與那年輕男子都爲之震驚。
“這些都是他的傀儡。”樑嶽盯着黑袍老人說道,“方纔讓你們一個一個講故事,就是爲了看他的動作。牽絲控偶之術下,傀儡缺乏自己的思想,一旦遇到難題就必須由他以牽靈絲控制。”
這些都是之前處理那名無生門長老與傀儡時,王汝鄰告訴他的。
王汝鄰不止對付正道,其實他對付這些魔道中人、搞黑吃黑纔是真正一絕。
如果傀儡師不控制,那傀儡只能進行一些簡單的問答。方纔他就注意到,僧人編故事時,老者的手一直籠在袖子裡。
再仔細觀察,這一家三口但凡有些複雜動作,他的手也俱是如此。
方纔那僧人一家向自己靠近,絕對是想覷機偷襲。
所以他提前就給了曹義眼色,讓他繞後反偷襲。
“你看得倒細緻。”黑袍老人終於有些坐不住了,他發怒道:“原本還想與你們相安無事的坐到結束,這都是你自找的!”
他看向另外的船伕與年輕男女,道:“我與你們無仇無怨,今日只要殺這兩個小子,你們不要插手!”
樑嶽也高聲道:“若你們袖手旁觀,待會說不定會被他各個擊破!” 男子兀自還在猶疑,那年輕女子卻二話不說,祭起一枚霞光七彩的玉如意!
“果然!”黑袍老人恨聲道:“你是問天樓的人!”
方纔黑暗中女子在袖中祭起玉如意,既是爲了照明,更多是爲了自保,防止黑暗中有人會有異動。
她也確實震懾住了老者。
黑袍老人曾經遭遇過問天樓的秘術師,吃過苦頭,知道這些人有多可怕。所以纔沒有了後續的行動,打消了將所有人趕盡殺絕的念頭。
可這女子眼下似乎是不打算放過他。
黑袍老人雙手一掀開袍服,下方突然冒出吱吱呀呀的怪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就見數道黑影竄出,速度奇快,道道有如黑風,伴隨着瘮人怪笑,猛地朝衆人攻去!
樑嶽與曹義雙雙退避,揮動刀劍抵擋,頃刻間鐺啷啷亂響,火花四濺。
這速度樑嶽能招架兩三隻,曹義能招架三五隻。一旦多了的話,他們都會危險。
多虧年輕女子玉如意一揮,口中清喝道:“定!”
呼——
那些傀儡霎時間彷彿被施了一道定身咒,雖然不足以讓所有傀儡都停止動作,可它們的速度都變慢了百倍,身形這才顯露出來。
原來這些黑影都是一尺來高的黑色猴子,手中都帶着刀劍利刃,其大小與郭崇文身上的創口剛好可以吻合。
看來鑽進氣窗殺人的就是此物!
極速刺殺之下,郭崇文只來得及放出一道神通,就被當胸一刀。
有女子的助陣,樑嶽與曹義也雙雙發威,一個揮動黑刀,一個祭起不留名,開始爆砍空中的黑猴子。
嘭嘭嘭——
不過眨眼之間,就有三五隻黑猴子被斬碎。
“哇呀呀!”黑袍老人憤怒不已,當即催動法訣,五指一握。
轟——
其中一隻黑猴子猛然炸開,爆炸強度極大,將整個船艙都震的一顫。
衆人迅速躲閃,才堪堪避開,那船伕高聲喝道:“你瘋了?將船艙陣紋炸破,你也不可能活!”
“反正他們本來也想殺我。”黑袍老人盯着年輕女子看,口中獰笑,“聽說進問天樓的每一位神官都會選一件本命交修的法器,此後便以此爲號。這位姑娘,應該是叫如意神官吧?”
女子冷冷盯着他,沉默不語。
但樑嶽曾見過一位玉鏡神官,知道老者說的是對的。
黑袍老人繼續道:“我手中還有八隻黑猴子,自爆的威力方纔你們也看見了,絕對可以將這船上的陣法炸開。此前毀壞陣紋,也是黑猴子做的。如果你們願意收手,那咱們繼續相安無事,等待離開。反正裡面死的是個狗官,也與你們非親非故。要是你們還要繼續,那就只有同歸於盡一途了。”
“好!”那邊年輕男子十分惜命,趕緊答應下來,說道:“如意,停手吧。”
“有道理,如果船艙破了,那大家都要倒黴。”樑嶽朝前走了幾步,來到兩人中間,舉起雙手分別對着二人,反而像是一個和事佬,“那你們各自撤回神通,然後都不許再出手。”
黑袍老人的氣機更多鎖定着女子。
對於楊雄與石秀這兩個粗鄙武人,他其實並沒有放在眼裡。
年輕女子看到樑嶽的眼神,再看看黑袍老者,微微頷首:“可以。”
“你收回玉如意,我收回黑猴子。”黑袍老人道。
眼看着局勢慢慢緩和,年輕女子和黑袍老人都密切盯着對方,慢慢都撤回了神通。
正當此時,樑嶽忽然暴起!
他一個詭異莫名的身法,忽然就滑到了黑袍老人的身前丈許距離。
黑袍老人壓根不懼他,反正第三境武者也沒有罡氣外放的手段,正要揮手將其擊飛。
就見樑嶽突然一擡手,放出一蓬白色煙霧,瞬間籠罩了老者。
黑袍老者立刻屏息封閉口鼻,那白煙卻詭異地鑽入他七竅之中,給他帶來了短暫的幻覺。
只有短短一剎那,可也已經能決定生死了。
天幻軟骨散!
對第五境強者也能有些許作用的迷藥。
就聽面前傳來一聲頓喝:“斬他雙臂!”
煉氣士第五境的體魄也已經很強大,如果樑嶽與此人單挑,即使是以天幻軟骨散偷襲得手了,一擊也未必能破了對方的防。
可他現在卻不是單打獨鬥。
在樑嶽正面衝過來的時候,曹義也已經側面衝刺過來,黑刀破風,嗤啦斬斷了老者伸出來的一雙手掌!
那遍佈裂紋傷痕的一雙手,噗通掉在船板上。
“啊——”老者剛睜開眼,就已經失去了雙掌,他怨毒吼道:“你好卑鄙!”
他修爲已經到達第五境,失去的肢體固然可以用神通催生出來,可那需要很多時間,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到的。
現在沒有雙手,他就沒法再操縱傀儡。
那一枚玉如意再度華光大放,一團七彩霞芒將他籠罩!他周身好像失去了控制,突然再難動彈分毫。
“呃……”他慘嚎一聲,目眥欲裂地瞪着身前兩名年輕人,“楊雄、石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了倆!”
在七彩霞光的控制下,這黑袍老人很快便暈了過去。
樑嶽鬆了口氣。
第一次嚐到陰人的甜頭。
不能叫陰人,應該叫兵法。
兵法有時候是挺好用的哈,跟着師父混,沒有一點本事是白學的。
而且這些魔修平時就好算計別人,自己被算計的時候,其實臺詞也都差不多,只能說是天道好輪迴了。
突然,周遭再度劇烈震盪了下!
伴隨着轟隆隆聲響,封閉的船身好像被什麼東西綁縛住了,接着緩緩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