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等待移植的日子裡,披頭完全是處於一種疲乏的狀態中。他從一個居無定所的狀態遷移到一個舒適、安靜、優雅的環境中感覺很特別。他被告之移植的準備工作要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小寶被帶住院的前一天,披頭又見到了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她被李媽帶着來酒店看望披頭。

“叔叔,你想我了嗎?”小寶見披頭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心裡樂開了花。

“想了!”披頭蹲下身子抓住小寶的肩膀微笑着說。

“真的嗎?我怎麼沒感覺到?”

“我想你是在在這。”披頭指指自己的心口,“不是在你這。”他又指指小寶的心口。

“可誰想我我就能感覺得到,以前都是這樣。”小寶堅持道。

“是嗎?這倒是個奇蹟!我還真不知道有誰有這種本事。”

“我就有!”

“你怎麼有?說說。”

“我很早以前就夢到過你了。”

“真的?”披頭微笑起來,他被小女孩認真的神態逗樂了。

“是真的!我不騙你,我老早就見過你了。在夢裡。”

“那我在夢裡說了什麼?”

“你說你會來救我,帶我走,離開這裡。”

“我可一點都不記得我對你說過這話。”披頭輕輕拍小寶的小臉蛋說。

“你說了!我還記得你開了艘大船,你帶我在雲上飄呢。”

“天,那可真是個好夢。叔叔如果能做你這一半的夢就幸福死了。”

小寶用小手摸摸披頭的臉,說:“叔叔,你比夢裡瘦了,也黑了。”

披頭被小女孩的天真溫情所打動,他眼眶中涌出一絲淚水。披頭不再說話,他定定地看着小女孩,心着實被對方淳樸至真的話語感染。

“你明天就去醫院嗎?”披頭問。

“是!”

“要去多久?”

“爸爸說是一個月。”

“哦!”

“叔叔,你陪我去醫院嗎?”

“我會去,我以後每天去看你。”

第二天,披頭、張先生夫婦二人一同送小寶去了醫院。當小寶被剔成光頭,被醫生領進無菌室的時候,小寶回頭向披頭招手,同時那眼神充滿信任和感激。

披頭這時確定了小寶骨髓移植的具體時間,也就是十天之後。

在整個十天的過程中,小寶需要經歷一個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過程。各位讀者想必很少了解骨髓移植的具體細節。這裡就簡單敘述一下。

小寶在徹底進無菌室之前要進行半個小時的藥浴,讓小寶徹底成爲一個無菌人。然後穿上消毒衣,又通過四道隔離門進入單人病室。這是一個高度無菌的環境,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嚴密消毒,一天一換,單人病室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病房,只不過面積小一點,大約等於半間屋子。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個小凳。一切都經過嚴格消毒。靠牀頭的牆壁佈滿了很多金屬孔,牆壁裡面有一臺風機,它一刻不停地強制倉裡的潔淨空氣永遠向一個方向流動。

小寶進入病室後,護士給小寶作鎖骨下靜脈插管,然後就開始了持續十天的化療過程,化療方法就是每天吃與她的體重相當的多粒馬利蘭化療藥。

當天晚上小寶就開始腹瀉,這是化療藥的反應。從這一天開始她要接受一個星期的強化療,藥物劑量接近致死量,這個劑量與普通化療在劑量上有很大區別。這樣的大劑量目的是殺死小寶體內自身的所有白細胞,爲移植骨髓做預處理,這個過程要持續三到四天,然後就是靜脈注射化療藥物時期,這個過程又需要三到四天。

化療對人實際上是一種摧殘,進無菌室前還活蹦亂跳的人,幾天化療之後,就會被藥物折磨得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就像藥物中毒一樣。這種方法其實就是‘致置死地而後生’的原則,對體內白細胞消滅得越徹底,以後復發的機會愈少,病痊癒的機率就愈高。

在整個化療期間,小寶要經歷腹瀉、嘔吐、出汗、發冷,頭疼、噁心、尿頻、潰瘍、出血等多種化療反應。這對一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來說,生命給與她的的確是殘忍了些,但如果與後來的事情相比較這些殘忍似乎卻更要好的多了。

披頭每天去醫院看望小寶一次。他對這個小女孩有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關切,他說不上爲什麼,他就是在心裡惦記。那種惦記讓他心神不寧,感覺有某種說不清楚的困惑纏繞着他,他想明白那是什麼,可似乎一點清晰的影子都沒有。

他這段時間開始疑神疑鬼,對周圍的事物及其敏感。他與生俱來的對危險的敏銳,讓他開始擔心起自己來。我這是怎麼了?披頭問自己,難道我神經有問題嗎?是不是真有什麼邪惡的事情開始接近我。他在很多時候都奇異地感覺到背後有人在看着他,那中感覺,似乎像是在黑夜的林中小徑行走,兩邊有無數的眼睛在看自己的感覺一樣。對披頭這個從小就歷練得對恐懼已經麻木的人此時也有了懼怕。他想搞明白這種未知的危險是什麼,但他卻一點都理不清頭緒。

披頭每天看小寶的時候都與小寶通電話。在電話裡,小寶由於化療反應的痛苦使她的接到披頭的電話就哭聲不斷,這讓披頭非常難過,那種難受就像小寶真是自己的親人一樣。小寶對他異乎尋常的依賴與親近也讓他感覺到某種說不清的情緒在裡面。也許師傅說的對,小寶真是我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我註定要救她,就像將來她註定要救我一樣。

披頭在這十天中又去見了師傅幾次。現在丁老頭已經不乞討了,當披頭有了錢之後,披頭就把錢交給師傅,因爲披頭沒有合法的身份,所以就把錢存到師傅的戶頭上了。在丁老頭提醒他這樣做不妥時,披頭說,我沒有親人,你也沒親人,我們就是情同父子,我不信任你信任誰呢。這些花讓老人淚花直流。過後披頭就和師傅商量好做小買賣要辦的幾件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什麼,和在哪裡做。於是丁老頭這段時間白天就四處尋訪,夜裡籌劃,對此,披頭不管不問。

他住酒店後也想請師傅來,但丁老頭認爲他不適合住那樣高級的地方,不習慣,於是披頭只好一個人住着。披頭每次見師傅的時候還是去丁老頭的那所謂的公寓裡。但丁老頭認爲你既然收了對方的錢就應該辦徹底後在說以後的事,另外丁老頭也要籌劃買賣,讓披頭不要來打攪他,等一切好了之後,讓他直接接手就是。於是披頭也沒再去看師傅了。

這天,披頭被內心的焦慮折磨的很是心煩,於是去找師傅,想讓師傅斷斷,但卻遭到師傅的責備。

“我想事的時候你別來打攪我!”丁老頭說。

“師傅,我也不是想打攪你,我是想向你討教個事。”

“什麼事?”

“我這幾天心神不寧,好像總是有什麼事煩着我,所以我想問你個解法。”

丁老頭聽了這話很是生氣,說:“你沒見我忙我嗎!別整天疑神疑鬼,等我把手頭的事做完,我好好給你解解。”

披頭垂頭喪氣離開了,他本來想從師傅這裡得到某些提示和幫助,但卻一無所獲,他沮喪卻無可奈何。也許真是我疑神疑鬼,披頭對自己說,我也不管了,即便有什麼災難降臨到我身上,我也再不管了。難道我真需要在乎誰來整治我嗎?我看我得買把刀帶在身上。他想到這裡,到一個雜貨鋪買了把鋒利的切菜短刀,他讓人把刀刃開的鋒利,以防有什麼變故發生。

他依然每天去看小寶。小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化療的痛苦越來越深重,小寶父親的精神此時也非常萎靡,似乎蒼老也上了這個中年人的頭頂。而那個羅太太似乎還有一絲力氣,在張先生身邊使勁地安慰他,同時也四處張羅事情。披頭明顯地看出,小寶家的一切事物已經全部在羅太太的掌控之下。

終於有一天在披頭與小寶通電話的時候,小寶哭着對披頭說:“叔叔,我怕,我夢到你不來了,沒人給我血了。”

披頭安慰她,“放心吧,叔叔一定會來,小寶,叔叔救你就是救自己。”

距離骨髓移植的日期越近,披頭的煩躁感就越重,他不知是爲什麼,他惶恐,內心無助得厲害。這種感覺他是從前沒有過的,難道我害怕抽我的骨髓嗎?難道我是個軟弱的人,一個廢人?他這樣問自己,如果不是,那爲什麼我這麼恐懼,有時還不住發抖,這是怎麼了。是什麼恐怖將降臨到我頭上?他躺在酒店的牀上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道如何解脫自己的困惑。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到有兩個黑衣人走進他的房間,然後到他牀前,對他凝視了很久,然後翻動他的四肢,拍打他的臉頰,他感覺自己四肢無力,眼睛不能睜開,他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他想跳起來反抗,但卻只能任人擺佈。第二天醒後,他腦袋就特別沉重,感覺像從墳墓裡爬出來一樣。

這種夢他做了三次,隔一兩天做一次,甚至有一次他還夢到一個黑衣人從他枕頭下把刀抽出來在房間裡舞動了一陣,然後又把刀頂在他心尖上,做出駭人的動作。他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他白天苦思冥想自己如何會有這種毫無道理的夢境,到底是他在夜晚的夢中所曾經歷的事情,還是真正在他身邊發生過。於是臨小寶快移植前兩天,他決定用一種方法來確認他在夢裡遇到的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僅僅是夢。

他在臨睡前拽了幾根頭髮,用白天在小店裡買的膠水輕輕沾在門框上。然後就睡了。

這一晚他又夢到和前幾晚相同的夢,他難受得厲害,他被人折騰了半天,像是在檢查他的身體。

第二天早晨,他直到九點才醒來。他一如前幾天一樣頭昏昏沉沉,四肢無力。他在牀上躺了幾分鐘,養了養神才爬起來,他想到了昨晚做的記號,於是走到門邊,他吃驚地發現他粘在門框上的頭髮全部鬆脫了。

披頭拿着頭髮在門口發了半天呆,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知道自己夢中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毫無疑問有人在他住進這個酒店後一直在監視他。他的舉動無疑都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

是怕我跑嗎?這是他產生的第一念頭。但他又開始否定這個念頭,我想我做的完全沒必要讓他們這樣,我對小寶的關心發自內心,他們不應該懷疑我的信用。那麼到底是什麼?我需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小寶的移植手術明天就要開始了,不管怎麼說,他們只要把手術做完我想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也用不着來騷擾我了。

於是披頭安下心來,不再想那麼多。白天他去逛大街,一個人走了很多路。後來他又去公園的長凳上坐了很久,抽了支菸,一個人躺在草地上凝視籃天白雲,把思想鬆弛下來,不讓自己想那些困擾他的事。

臨回酒店之前他買了瓶安眠藥,又賣了幾條晾衣服的尼龍繩。他回到酒店後,喝了杯水,但卻沒有吃前段時間每天要吃的增強體質的必備藥。他沒有脫衣服就躺在牀上看電視,按照平常一樣看到夜裡十二點,然後關燈。他平躺在牀上閉上了眼睛,開始等待。

過了一個小時,披頭悄悄地從牀上爬下來,拿着枕頭下的刀,然後匍匐在地爬到門口,推開洗手間的門,貓腰鑽進去。他躺在浴盆裡,點燃一支菸,然後開始等待。

他看看錶,那指針正好指在夜裡一點一刻。他猜想,那些夢中人可能很快就會來了。

等待是一件令人乏味的事情,披頭躺在浴盆裡感覺很不舒服,他左右變換,找令他舒心位置。快到兩點的時候,他聽到門鎖被輕輕啓動,隨即門開了,從腳步聲判斷,是兩個人走了進來。披頭悄悄爬起來,猛地拉開洗手間的門,持刀站在門口,同時把燈打開。

“等你們很久了!朋友!”披頭持刀指向對方說。

兩個黑衣人站在牀前,吃驚地看着他,目瞪口呆。

“你們來幹什麼?”披頭問。正在這時,披頭感覺背後的門開了,涼風吹來,他知道自己有了兇險,想避開,但他立刻就被擊倒了。在最後的清醒中他只是感覺到臉撞擊在地毯的疼痛。

等披頭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荒郊野外,四周全是荒草,天上烏雲密佈,星星點點的小雨打在他臉上,小雨的冰涼刺激着他,讓他恢復了神智。他看看自己,摸摸衣服口袋,身上什麼都沒有。他此時感覺頭很疼,四肢無力。但身體的疼痛卻無法與他此時的無助相比,他問自己,在他心裡,隱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但此時他腦子一片空白,兩眼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在草地上又坐了一陣,才感覺好了些。他低頭沉思,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突然他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了小寶。

“天!”他對自己說,“天!小寶還在等我的骨髓啊!”

他從地上爬起來,開始在曠野中飛奔。這時,天邊黑沉沉的烏雲已經撒下瓢潑大雨,他在雨中頃刻被淋透了。“這是哪裡啊!”披頭在雨中大聲呼喊,伴隨着撕開黑幕的閃電和地動山搖般的雷鳴聲,一切都像是在宣告黑暗世界的到來。

披頭感覺雨水的寒冷、刺骨的風和大地的顫動。他奔跑到最後終於沒了力氣,開始喘息着在暴風雨夜的廣漠草地上踽踽獨行。他的腦子在逐漸清醒,而身體卻在慢慢疲乏下去。我該找個地方避避雨,他對自己說,我不能這樣撐下去了。

他向前走着,大雨把他的眼幾乎都矇住了,他翻過一個山坡,從那個坡望下去,藉助閃電的亮光,看到在坡底有條公路,他找了個平緩的地段,蹲下來,屁股着地向下滑去,滑了一段他就被絆了一下,身體翻滾起來,經過十幾次翻騰後,跌到坡底的公路上。

他在路上躺了一陣,艱難地爬起來,蹣跚地走到路邊,他向兩邊望望,沒有發現任何車輛,他頹然坐在上,絕望到極點。

他難過了一陣,對自己的背運,也對那個孩子。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會給那孩子有什麼影響。他曾聽吳偉華說過,曾經有一個白血病人,在殺死細胞的化療完成後突然發現骨髓供者因爲對抽髓的恐懼而逃跑了,最後的結果是那個失去任何造血功能和免疫系統的病人因爲自己的骨髓已經被殺死,而又得不到供者的骨髓最終死在醫院裡。

這種事情現在對小寶這個孩子同樣面臨,披頭想,如果自己不能及時回去,那我就是殺死小寶的罪魁禍首,如果沒有這次移植,也許小寶還能活四五年,在這四五年中也許孩子還能找到與她匹配的骨髓,但現在一切無法挽回,孩子的骨髓已經沒有了,而自己此時在荒郊野外。看來一切的希望就在自己是否能趕回去。

小寶的家裡已經亂成一團,小寶的父親因爲過渡激動已經休克昏迷在醫院裡。此時的小寶狀態也已經處於嚴重的地步,口腔和喉嚨開始潰爛,疼痛使孩子整天哭泣**,那種慘痛令醫院裡幾乎所有人悄悄抹淚。此時小寶的末稍血白細胞已降到零,也就是進入了“零期”,這意味着小寶自身的造血系統和免疫功能已完全被摧毀了,免疫系統沒有了任何作用,而由於化療造成血小板竟低到可怕的地步達到八千,遠遠低於兩萬的高度危險狀態。讀者可能知道,血小板的功能是凝血,當人體失去凝血功能後,任何地方的出血都沒法止住。尤其是內部臟器的突然出血會讓人在頃刻之間死亡。骨髓移植中化療造成的血小板過低是移植失敗的危險殺手。

現在醫院裡無論醫生、護士和病人,每個凡是知道情況的人都只有一個字——恨,恨導致可憐的小女孩落入這種地步的無恥的年輕人。如果這個年輕人不是在最後一刻逃跑,如果提前幾天走,那麼情況也不至於危機到這種地步,至少醫生可以立即停止化療,從而保留小女孩體內還算正常的造血能力。

但一切似乎都已經不可避免,小女孩現在危在旦夕,小命要不保了。

披頭在那個夜晚凌晨三點終於等到了一輛路過的卡車。他站在路邊,向卡車招手,他那襤褸恐怖的樣子,使司機十分害怕。當司機試圖要衝過去,甩掉攔路的人時,發現那人直直迎着他,絲毫不避讓卡車。卡車幾乎是在要撞上他時才停住。

披頭把車門拉開,用懇求的語氣要求司機帶他上車。但司機猶豫,他怕可能遇到的變故,於是想關上車門。

披頭見他的懇求不起作用,於是兇狠地說:“你必須帶我!否則我會整死你。”此時披頭已經不在乎司機的態度,他鑽進車裡。抓住司機的衣領,咆哮着,“你帶不帶我?你不帶我就整死你!”

司機原本就膽小,此時更嚇得魂不附體。他顫巍巍地點點頭,於是披頭把他鬆開。問他:“這是什麼地方?”

“是——是吳家堡。”

“吳家堡?我怎麼沒聽說過,是什麼省的?”

“是甘——甘肅。”

“我操!我怎麼會在這裡?”披頭嚇得呆坐在座位上,腦子空空如也。

一會他才醒悟過來。

“現在是幾號?”

“十八號!”

“天!已經過了三天了。快送我到離這最大的城市。”

“去不了啊!我這破車。要幾百公里遠啊。”

“你信不信我會整死你?你去你能活,你不去就是死定了。”

“好——好吧!可我這車可能開不到啊。”

“那這樣,你帶我到車多的地方,然後就沒你事了。”

“好吧!”

車在黑暗的路面上開動了,顛簸起伏,讓披頭疲憊不堪的身體幾乎要散了架。整整過了有一個小時,終於車停在一個鎮子外,司機指着遠處的大路說:“那是高級公路,車很多,你要去可以搭乘班車,速度也快。”

披頭此時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他拍拍司機的肩膀,用抱歉的語氣說:“朋友!今天嚇着你了。很對不起,我有急事,人命關天,不得不這樣,希望你原諒!再見了。”說着披頭跳下車,向大路跑去。

羅太太已委託人四處開始找披頭,甚至在報紙電視臺打尋人啓示,當地的公安也被驚動,開始尋找,但似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年輕人哪裡去了。根據羅太太的口述提供的材料,得到了一些線索,但最後都發現找到的根本不是他們要找的人,而派到原籍找披頭的人回來報告說此人離開當地已經十年了,從來沒與家裡聯繫過。

尋找的線索全部斷了,小寶此時已經過了計劃移植時間三天,小寶的情況正在向越來越壞的方向發展。整個醫院籠罩在一種憤怒無法發泄的恐怖之中,報紙上開始刊登相關報道,其中一條是:爲了孩子,請拿出你的良知來!

披頭又攔住了一輛卡車,這次披頭汲取了上次教訓,溫文爾雅地向對方表示了問候,然後提出搭便車的想法。車上有兩個人,見他兩手空空,衣衫襤褸,以爲是個盲流,於是對他說:“上後面車廂去,別在駕駛室擠。”

披頭爬上卡車後車廂,卡車開動,他蜷縮在車廂裡,在夜晚的寒風中,冷得瑟瑟發抖。但儘管如此,疲憊的他也漸漸睡着了。等他醒來時,發現車進了一個大城市,兩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他拍了拍駕駛室的頂棚,從側面對伸出頭的男子說他要下車。男子罵了他一句,然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了車,讓他下來。披頭向司機鞠了躬,算是答謝。

他跑到路邊的一個小攤前,問如何才能快點到機場。小攤主看着他愣神,對他到機場的目的很是納悶“要快就打的去。”小攤半天才回答了他的問題。

“明白了。謝謝!”披頭說完飛奔到路邊,向過路的的士招手。終於有一輛停了下來。

“能帶我去機場嗎?”

“機場?去機場兩百!”司機對他吆喝了一聲。

“好啊!”說着披頭就上了車。

司機看披頭這落魄的樣子很是奇怪,於是在路上問他:“你這是怎麼了?像是被搶了似的。”

“是啊!我被打暈了,醒來後就發現我在荒郊野外,問了一個司機才知道已經過了三天,我被人從某某市帶出來扔到那裡了。”

“別扯淡了!你這話誰信。”的士司機譏諷着說。

“不騙你,真的。”

“說實話我拉得人多了,見是事也多了,沒見過你這樣胡吹爛侃的。我冒昧地問你一句,你有錢嗎?”

披頭腦子轉了圈,想該如何應付。

“你是不是沒錢?”

“有!有!我怎麼能沒錢呢。”

“有錢拿出來我看看。”

“看錢幹嘛?搶劫啊。”

“我說我拉你到機場,你要是沒錢,那我不白拉了。”

“放心,不會少你的。”披頭把手一揚自信地說。

“放心?你讓我放什麼心,你到底有錢沒有,有就拿出來看看,否則我不拉。”

“好吧,實話給你說我真沒錢。但我一定會給你。”

話剛說完車立刻往路邊一拐停住了。

“下去!下去!你這什麼人?沒錢坐白車啊!天下有這麼好事嗎?”

披頭笑臉說:“不瞞你說,我這是趕回去救人。”

“救人?你救什麼人?我看你就是個騙子。少羅嗦,快下車!”

“真是救人,救一個小女孩,白血病——”

“我說你下不下?你不下我可扁你了。你說你救人,你騙誰啊,你坐飛機回去,你坐得了嗎?別的不說,一張機票一千多呢,還有,我看你這樣連身份證都沒有,坐什麼飛機。快下!別給我裝蒜了!”

披頭幾乎要發怒了,他拳頭已經捏緊,怒火就在嗓子眼的時候,他聽了對方最後幾句話立刻蔫了下來。他發現對方說的話的確沒錯,像他現在這樣即便趕到機場也買不起機票,上不了飛機。披頭再沒與的士司機爭辯,他身心具疲地下車,站在路邊,眼睜睜地看着的士轟轟地開走了。

在披頭絕望無助的時候,小寶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小寶的血尿開始加重,有時是血塊,呈膠腖樣,一天十幾次,小姑娘此時已經頭暈、耳鳴、虛弱不堪。她在醫生護士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祥,有了在以前不曾有過的絕望和傷心,有時照顧她的護士的眼淚會止不住流下來,更讓小寶迷惑不解。她天真地問護士爲什麼這幾天沒見王叔叔來看她,問護士什麼時候給她輸入骨髓。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能從護士的臉上看到憤恨和痛恨,甚至是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