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宮外。
沉星小心翼翼地攙扶着雲凌的手臂,一雙眸子中隱隱透出憂色,低聲道:“娘娘,您真的要進去麼?”
雲凌仰首地望着這恢弘大氣的宮殿。還記得三月前第一次望見的時候,只覺飛檐捲翹的硃紅宮殿很是奢華貴氣,可被人送走的時候,自己可沒有今日這樣的好機會,能仔仔細細地望一望這尖瓦銳角,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刺到呢。
“爲何不去?”一絲冷笑漸漸浮上脣畔,聲音清冷如冰:“我剛剛爲大隋祈福歸來,身爲太子嬪妃,自然應該像獨孤皇后請安。”
從前,雲凌雖然從不與佩兒以外的下人說些什麼,但她眉目溫然,有高良娣之賢淑,卻無高良娣之貴氣,看着平易近人,沉星便也一向當她是個十足的好xing子。如今聽得她這樣說話,瘦弱的身軀不禁一凜,纖弱的手臂也隨之一顫。
察覺到了她的恐懼,雲凌心中也不禁有些隱隱作痛。從何時開始,自己竟然變得這般冷漠了呢?
但是她只知道,若要存活下去,就必須學會冷漠!
獨孤皇后倚在榻上,手指輕輕掐捻着那串奇楠香刻制的念珠。奇楠香有靜心安神之效,味道沁入鼻尖,一顆心安靜得很,在這漫香嫋嫋中仿若進入了禪境一般。
然而聽得下人顫聲來報“雲昭訓求見”時,手上一個用力,那串念珠便一個個脫落了原本束縛着它們的薄弱絲線,一顆顆落在了地上,發出只屬於這珍貴奇楠木的清脆聲音。
香氣隨着念珠的四處滾動而在這清冷的空氣中散發的更加濃郁,將獨孤皇后微顯清瘦的玉體籠罩起來。饒是如此,她此刻慌亂的心情卻也再難得到半分平靜:“你說什麼?”
“回稟皇后娘娘,是東宮雲昭訓求見。”
那羅本在一旁侍奉,聽得下人回稟,也是緊緊皺了眉頭。“你可看仔細了?”
那宮婢身形一凜,連忙跪身在地:“是,奴婢看仔細了,確實是三月前來過一次的雲昭訓!”
良久,獨孤皇后終於恨恨一笑:“好,好。讓
她在大殿之中等本宮!”
***
鑲金的鳳座立於上殿,象徵着端坐其上身着明黃鳳袍的女人母儀天下的威嚴。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雲凌一見獨孤皇后,便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大禮。然而卻不再有上次的驚慌與恐懼,反而淡然如水,不卑不亢。
良久,那遠處上方纔傳來一聲似夾雜着幽怨地聲音:“起身吧。”
“多謝皇后娘娘。”
斂衣衫,輕拂塵,在沉星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嘴角揚成恰到好處的弧度。只這樣平和而又親切地盈盈而立,擡頭望着那鳳座上的女人,笑對着她臉上難以察覺又在極力抑制住的一絲憤怒。
“你回來了。”獨孤皇后半晌,終於再次開口。
雲凌謙謹躬身,不無深意道:“仰承皇后娘娘鳳喻,在皇家蘭若寺中爲國祈福三月,如今修爲圓滿,平安而歸。”
她輕吐芳蘭,刻意咬重了“皇家”二字,然語氣中卻又盡顯恭順,彷彿當真是承了獨孤皇后天大的恩惠一般。
獨孤皇后如何能不明白雲凌語中的暗諷,然她尊貴的身份以及極深的城府都讓她在此刻流露出了毫無瑕疵的表情:“好,很好。只是修爲圓滿這四個字,可不是該這樣輕易說出口的。本宮看你吃齋唸佛了三月,非但沒顯清瘦,反而似是豐腴了不少。”
雲凌聽得這話,不禁心中一驚。然自己的小腹已然用絹子掩飾得極好,所以轉瞬便又恢復了平日的淡然:“娘娘此言怕是錯了,吃齋唸佛與妾身清瘦與否恐怕並無關係。這祈福之事乃在心意而不在形勢。更何況,蘭若寺乃我大隋初立之時皇后娘娘親自點名建立的,象徵着我大隋尊佛,仁義治天下。如今大隋盛世,國泰民安,蘭若寺也在凡塵之中,自然也跟着我大隋得享福澤了,妾身又怎會受得委屈呢?”
她這一番話自是故意說給獨孤皇后聽。果然,獨孤皇后精心裝飾的臉頰微微抽搐了幾下,似有嗔怪的用餘光掃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那羅。
雲凌也早已料得她會抓得自己話中把柄爲
難,是以早想得了應對之策,此刻又繼續道:“皇后娘娘明鑑。雖然爲我大隋國運昌盛而祈福纔是大事,三月間妾身爲敢有半分懈怠。可是,”雲凌明媚一笑,由身後沉星的手中捧來兩冊佛經:“妾身閒暇時刻也時常關心着娘娘的鳳體安康,知皇后娘娘尊崇佛法,所以特意在佛祖面前誠心手抄了這兩本佛經,獻予皇后娘娘。”
獨孤皇后的臉上拂過一絲陰霾,不料得短短三月雲凌竟變得愈發伶牙俐齒,連自己都險些招架不住。於是牽強的扯出一抹笑容,假意道:“難爲你有如此孝心。那羅,替本宮收下吧。”
“是,娘娘。”那羅面無表情,從沉星微微有些發顫的手中接過那兩本佛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雲凌一眼。
她這般輕蔑而又孤傲的態度,反倒是令雲凌心中暗暗吃驚。這纔想起,她便是那日在蘭若寺中暗囑淨慧,使得淨慧令佩兒吞下鐵鑰匙的那個罪魁禍首!也正是靈兒心中恐懼的那羅,那嬤嬤!
埋藏已久的恨意再也抑制不住,不禁從心底絲絲沁出。雲凌甚至希望那恨能如取人性命的毒蛛吐絲一般,將這面前面色冷漠婦人狠狠裹住,一點一點的看着她肉腐骨散!
“既然回來了,便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太子吧。”獨孤皇后適才一直保持着雍容恬淡之態,然而談到侍奉太子之事,眼角眉梢仍是不禁透露出了對於雲凌這個姬妾的深深厭惡。
雲凌剎那間便回過神來,重新回覆了平靜。她何嘗不明白皇后心中所想,於是微微欠身,仍是一副恭謹的樣子:“是,妾身牢記了,定會好好侍奉太子殿下。”
她這一句意味深長,“好好”這兩個字似是觸動了獨孤皇后心中最爲敏感的那根神經:“好好侍奉?哼…你…”然而話到此處,卻終究是沒有說下去。“好了,本宮似是覺得有些乏了。你若無事便回東宮去吧!
雲凌知道,這一次,自己贏了。
於是莞爾一笑,便也不再逗留,盈盈轉身出了重陽宮的大門。直至暖陽重新融到自己身上,才發覺自己的額頭也已是冷汗涔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