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左宸
聽見金花的大嗓門,裡頭寧老婆子連忙抹了一把臉面,看了眼廳堂裡頭的丈夫和女兒,嘆了口氣走到了門口,瞧見三大一小微微有些吃驚,寧夏回來之後家裡頭就鬧開了,也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萬婷芳的事情:“這不是金花嗎,這個時候怎麼有空來你嬸子家?”
金花是什麼眼神,一眼就瞧見寧婆子紅紅的眼眶,臉上只是笑着說道:“這不是我家芳子回來了,我帶她來轉轉,還有我外甥也要在這邊入戶。”
“入戶?”寧婆子心中一驚,暗道難不成萬婷芳也帶着孩子回來了,再一看萬亭玉手中抱着的小孩子可不就是,不過就是萬婷芳離婚了回來,也總比女兒不明不白的帶着私生子來得好,寧婆子見狀只是說道,“是嗎,那就先進來吧,寧夏他爹,是萬家的過來了。”
寧老爺子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馬上收起了臉色擺出村長的姿態,看見萬亭玉手中的孩子眼神一閃,開口招呼道:“萬侄子怎麼有空過來,這不是芳子嗎,都這麼多年沒回來,剛纔差點沒有認出來。”
萬婷芳連忙笑了笑,又說道:“寧伯伯好,是呀,我都很多年沒回來了,這次差點沒認出家門來……寧伯伯,這是我兒子萬九澤,小九,來叫爺爺。”萬九澤轉過頭去叫老村長,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他實踐過只要自己這麼笑的時候大人都會喜歡,就是討厭他的奶奶也會罵不下去。
果然看見孩子可愛的笑容,剛纔還急怒上火的老村長也緩和了神色,伸手將孩子抱了過去,笑着捏了捏小孩粉嫩的臉蛋:“叫小九啊,真是個好名字,芳子,他怎麼跟你的姓,這難道是要回來嗎?”
萬婷芳臉色有些尷尬,一旁的金花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老村長沉吟了一會兒便開口說話:“回來好,我們宮田鄉的人萬萬沒有在外頭被人欺負的道理,幸好你的戶口也一直沒有遷出去,這次不用動就好了,至於這個孩子,就直接掛在你家戶口裡頭就好了。”
這邊三人鬆了口氣,那邊村長又說道:“只不過分田地的時候,好的沃的估計分不到你們倆頭上來,雖然宮田鄉有的是地,但要是把好的給你們,村裡人也會說話,要是你們不介意這點的話,我就給孩子入了戶口。”
萬亭玉自然是沒意見,金花想了想也點了點頭,其實也是,肥沃的地都是人家好幾年養出來的,分田地的時候大部分爲了不麻煩,領到的地都跟之前的差不多,芳子跟外甥平白無故也不可能分到好的:“有田地就不錯了,咱家有的是力氣,花個一兩年養養就好了。”
村長聽他們這麼說便點了點頭,拿出村子裡的入口記錄寫起來,萬亭玉在旁邊確定他沒把字寫錯便放了心,一家人拿了些吃食表示感謝,坐了一會兒便匆匆離開了,等他們走後寧婆子便把門關上了,後頭的寧夏帶着孩子走出來,她看起來有些狼狽,眼睛紅彤彤的,怪不得剛纔躲起來不見人。
寧老爺子回頭看見站在女兒旁邊的外甥,小小年紀一張臉孔就冷冰冰的,身上不知怎麼帶着一股寒氣,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他心中更是氣悶,比起眼前的外孫他還更加喜歡剛纔的小孩一些,抱起來軟軟的,笑起來甜甜的纔是小孩,眼前這個哪有一點自家的模樣。
寧夏理了理頭髮,擡頭說道:“爸,你看萬婷芳還不是帶着孩子回來了,怎麼人家的女兒你就和顏悅色的,到了我這裡就變了個樣,我跟她還不是一樣?”
寧老爺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冷哼着說道:“芳子那是結過婚的,當年喝喜酒的時候他們家都去了,鄰里也都是知道,離婚雖然不是好事,但人家背後說說也就罷了,你呢,當年我就說那個男人不是東西,你就是不相信,現在孩子都八歲了,他娶你了還是認了兒子,他們大家大戶的,怎麼會看得上我們鄉下人家?”
寧夏一下子被戳中了要害,臉色也不好看起來,硬聲說道:“我跟他是真心相愛的,他說過一定會娶我進門,要不是他媽逼着他娶了聯姻對象,他怎麼會離開我,就算那個女人擔着左家少奶奶的名分又如何,洪生的新根本不在她身上。”
“你,你,到了現在你還癡迷不悟!”寧老爺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不知道自己教孩子的時候出了什麼錯,臨了還要爲女兒操心,“他要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就根本不會放任你未婚先生子,不會讓這個孩子流落在外,更不會娶了別的女兒還拖着你,耽誤你一輩子。”
寧夏猛地站起來喊道:“不是這樣的,洪生他都是迫不得已,他說讓我等他,只要那個女人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就會跟他離婚娶我,左宸纔是他唯一的兒子,是左家唯一的繼承人,我纔不會放棄這一切,這些原本就應該屬於我!”
寧老爺子漲紅了臉頰,不敢相信自己女兒會說出這般不知廉恥的話,冷聲喝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送你上學,沒學到做人的道理倒是把腦子學壞了。寧夏啊,好好的回到宮田鄉,找一個人嫁了好好過日子,如果人家要孩子,你就帶過去,如果不要我們就給你養着,這難道不比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好。”
“看不起,誰敢看不起我?”寧夏冷冷一笑,繼續說道,“爸,你要我跟剛纔那個金花一樣嫁人,一輩子留在農村種地嗎?你看看萬婷芳,再看看那個金花,她們現在才幾歲,看起來倒是可以做我媽了,你看看我的手,上面一點兒皺紋都沒有,你要讓我變成下鄉婆子,每天夏天種地回家做飯,跟一個悶聲不說話的男人過一輩子,變得跟她們一樣粗俗難看嗎?”
“你,你就沒有想過,你的爹孃都是鄉下人,都是農民,你現在覺得自己出息了,看不起家裡了,那你何必還帶着這個孩子回來,你要是有本事哪裡不好去。”寧老爺子也被她氣得上了火,寧夏一聽這話更是一張臉又青又白!
一旁的寧婆子見他們吵的越來越難聽,連忙勸道:“都小聲點,你們想讓鄉親都知道嗎?小夏,你難道就不能聽聽爸媽的話,我們都是爲了你好,那個男人真的靠不住!”
寧夏撇過頭就是不鬆口,就像她說的,她不願意被打回原形,不願意回到這個鄉村,不願意過跟父輩一樣的生活,現在她還是年輕貌美,左洪生對她真的有幾分情意,兩人之間還有一個兒子,不管怎麼說那人都不會完全的甩開自己,只要她夠耐心總有一天會等到。
被叫做左宸的孩子一直冷靜的站在旁邊,小小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在看見失態的母親和從未見過的外祖父吵架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波動,似乎這些都不足以影響到他的心情,或者說他看起來對牆角偶爾爬過的螞蟻還較爲在意一些。
寧老爺子不滿意自己女兒的所作所爲,但剛開始對這個外孫還是歡迎的,可小孩子油鹽不進,不是見到生人害羞而是一種冷眼看人的漠然,這樣的眼神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孩子的眼中,在這個發現之後寧老爺子對這個外孫也實在喜歡不起來。
寧老爺子忽然想到自己還年輕的時候,他跟萬家的老頭私交不錯,雖然自己家是貧農人家是富戶,但兩人卻很談得來,在女兒出生的時候萬家老頭算過一卦嗎,當時給出的解釋就是,這孩子不宜走出宮田鄉,後來一場大革命鬧了起來,萬家那位被下了牛棚,他也漸漸忘了這句話。
再後來女兒考出了大學,在這個年代這可是頂了天的事情了,他就是花光了家底也是要送她出去讀書,誰知道書沒有讀出什麼來,人卻再也回不來了……他一把年紀到了晚年,誰知道會讓這個視作驕傲的女兒把臉面都給丟盡了,未婚生子也就罷了,現在還上趕着做人家外面的小,他的女兒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模樣。
客廳裡一邊安靜,左宸毫不關心的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牆角的螞蟻窩,一羣螞蟻這會兒正擡着一顆飯粒往家裡頭搬,驀地男孩上前一步,一腳將那些辛勤工作着的螞蟻踩在了腳下,油光曾亮的皮鞋慢慢攆着,直到那些螞蟻都變成了一坨殘肢碎片,男孩慢慢的走回到剛纔的位置,眼睛裡頭沒有一絲波動,似乎剛纔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寧夏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寂靜,她原本以爲不管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一直疼愛着自己的父親母親一定是會支持的,誰知道回家之後面對的是一聲聲的譴責,她何嘗沒有後悔過,但這條路走得太久走得太深,她已經出不來,也捨不得就這樣出來:“爸,媽,給句話吧,要是你們答應照顧左宸,我就把他留下,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再想其他的辦法。”
寧老爺子嘆了口氣,一下子像是衰老了十歲,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孩子,他還是妥協了:“留下吧,難道你還要送到孤兒院去……以後這孩子就叫寧左宸,是我寧家的孫子,跟他們左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寧夏撇了撇嘴似乎要反駁,但想了想什麼話也沒說,有沒有關係可不是嘴上說說的,父子血緣怎麼都斬不斷,更何況改了名以後還能改回來,不過父母答應照顧兒子她真的大大鬆了口氣,要不然的話她真不知道要怎麼安置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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