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荒唐一場
在蘆笙吹吹打打的歡送聲中,娶親隊伍終於在一處頗爲荒僻的山道旁停了下來。
相比起九堯洞窟,這座洞窟要小得多。
看起來更像是一道山體裂縫。
入口處尚且能容納十餘人避雨,再往裡走幾步,便只餘下插腳難入的山體縫隙。
隊伍至此,一番尚饗祭拜之後,官春隨即恭請新娘入洞。
“未狸啊, 你且在這安生待一夜,服侍好洞神,不出意外,明兒咱們就迎你回家。”
臨走時,官春再次謹慎叮囑道。
“嗯,未狸知道了。”
“好好好!那咱們就走了。”
官春拜了拜未狸, 隨即領着龐大娶親隊伍返程。
山野孤寂。
隨着人煙散去, 山巒間很快安靜下來,聲聲蛙噪蟬鳴, 更將山野襯托得格外幽靜。
饒是打小就在山裡長大的未狸,瞧着眼前生機勃勃而又荒蕪寂靜的山野,依舊有些畏懼的貼着洞窟,縮了縮身子。
擡頭看天,日頭正烈。
這一下午,不知得多久才能捱過去。
待日頭西斜,腹中飢餓令她猶豫了好一會兒, 這才起身,從祭香臺貢品中,拿起一枚山果啃了起來。
啃着啃着, 她動作倏然一僵, 卻是隱隱約約聽到一陣怪誕歌聲, 從那山道盡頭, 飄揚而來。
“……天涯遊子, 一夢黃粱,神鬼誌異, 荒唐一場, 談笑一段, 半生疏狂……”
那怪誕歌聲越來越近,未狸擡首看去,便見山道盡頭,一名青衣道士手持寶劍,優哉遊哉踱步而來。
在未狸看到他時,他也看到了未狸。
怪誕歌聲隨即戛然而止!
“貧道明辰,見過姑娘,敢問姑娘爲何盛裝在此?”
年輕道士走近,雙手抱劍拱手。
那字正腔圓的中原口音,令未狸臉色一怔。
“道長是中原人?”
“沒錯,瞧姑娘一身苗人打扮,怎麼也懂中原口音?”
莫川一臉詫異,直到這時,才猛然發現,未狸祈禱時,乃至父母說話口音,皆是中原語言。
“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苗人。”
未狸眸光泛起一絲好奇。
“原來如此!人生三大喜,他鄉遇故知, 幸會幸會!”
莫川再次拱手致禮,眸光掃過這座洞窟時,眼中泛起一絲遲疑。
——他在這座洞窟中,察覺不到半點妖氣,這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普通山洞。
此時,面對莫川的客氣,未狸有些侷促不安,不知該如何回禮,只好抿脣笑了笑。
“對了,貧道路過寶地,可否借寶地生火造飯?”
莫川岔開話題,信口胡謅。
“洞神之窟本就是苗人遮風擋雨之所,道長只需敬告洞神,自然即可生火造飯。”
未狸頷首道,心中倏然生出幾分輕鬆。
荒山野嶺,能有人聊會天,真是再好不過了。
“多謝多謝!待貧道打只山雞再來。”
說着,莫川隨即離去。
待他再次出現時,手中已經拎着一隻扒了皮的野兔,另一手還抱着一堆枯枝。
他丟下枯枝,點燃篝火,將野兔串在辟邪劍上,當做烤架,慢條斯理的燒烤起來。
“道長怎麼用劍……烤兔子?”
未狸瞧着這一幕,憋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
“唔,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我爹說,劍如君子,以佩劍烤肉……是不是太……”
未狸結結巴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焚琴煮鶴一幕。
“哈哈哈……君子之言不過酸文秀才的附庸風雅而已,劍也好,刀也罷,工具而已,難不成貧道還得把它當成祖宗供着不成?”
莫川輕笑,一臉瀟灑不羈。
說話間,他翻轉起辟邪劍,烤起了兔肉。
“道長剛剛所唱的山歌,聽起來頗爲殊異……不像是山裡山歌?”
“那是貧道故鄉歌曲。”
“是嗎?道長家在哪裡?”
“那可遠了……”
莫川一邊烤着兔肉,一邊和未狸聊了起來,兩人以山歌爲話題,聊到中原習俗,繞了一圈,又回到山裡。
可謂天南地北,無所不包。
待肉香四溢時,話題也逐漸熱絡。
在莫川有意打聽下,凡人視角的洞神體系,隱隱在他面前展開,大差不差的印證了他的猜測。
“來,嚐嚐貧道手藝。”
莫川撕下一條兔腿,用樹葉包着,遞了過來。
“不用……”未狸本能擺手拒絕。
“莫客氣,貧道就放在這了!”
莫川不喜歡讓來讓去,將兔腿放在旁邊,便自顧自退到洞窟另一邊,吃起另一條兔腿。
一天沒怎麼吃東西的未狸,嗅着肉香,腹中更餓了。
她不動聲色嚥了咽口水,到底沒吃。
爹說過,江湖兇險,離眼水不喝,他人食不啖。
哪怕這位年輕道士瞧着風趣和善,但……萬一呢?
沒多久,莫川便吃完兔腿。
他仔細用樹葉將餘下兔肉打包起來,又處理掉篝火,這才道:“姑娘,江湖路遠,有緣再會。”
未狸見狀微微鬆了一口氣,頷首道:“道長,慢走!”
莫川拱手,隨即揚長而去,沒多久,那怪誕山歌再次渺渺襲來。
“……那天山女子,獨守枯城,也只是爲了曾經的那一個人,那崑崙癡兒,一情難分,誰曾想這一去再不相逢……”
‘真是……好怪的人!’
未狸回頭看着逐漸消失的道人,心中嘀咕道。
經過道人這一番造訪,未狸彷彿被人遺棄荒野的孤獨感,悄然間淡去了不少。
再看天色,已然近黃昏。
這讓她心中振奮起來。
因爲爹說過,黃昏時,應承完酒席的他,會過來保護她。
在她殷切期盼中,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昏暗山道中傳來。
未狸心中一喜,連忙探首望去,張口欲喊“老爹”,不想,目之所及,本就白皙臉蛋血色盡失,慘白一片。
視野盡頭,一名人形鼠首怪物,正拎着一根短軟狼牙棒,一臉竊笑而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
“嘻嘻,本洞神今兒招待衆神去了,方纔脫身,讓美人久等了,還望美人見諒呦!”
那夜磨子笑嘻嘻走來,只是猙獰面孔令人頭皮發麻。
“你、你是誰?”
未狸駭然失色,下意識靠在洞窟上,一身銀飾叮噹作響。
“美人這是什麼話,本神怎麼聽不懂呢?你受了本神旨意,嫁了過來,怎麼還問本神是誰?”
夜磨子持着短軟狼牙棒,輕輕拍着左掌,黃豆大點黑眼睛,滴溜溜上下打量着未狸。
“不、不可能,這座洞窟根本沒有洞神!”
未狸驚慌間,厲聲駁斥道。
“嗯?!”
夜磨子臉色微變,倏然獰笑起來:“嗯,你也知道沒有啊?那你還爲何嫁過來?”
未狸臉色一僵。
“小小凡人,也敢戲弄洞神,該打——”
夜磨子獰笑着,欺身而來。
“別過來!”
未狸猛然從後腰抽出一把牛角短刀,抵在面前。
“原來還是一朵帶刺鮮花啊,本神喜歡!”
夜磨子不怒反喜,反而愈發猖狂,步步緊逼。
“別過來!再敢過來,我自殺給你看。”
未狸看着逐步靠近的鼠頭怪物,猛然將牛角短刀對準脖頸,聲嘶力竭的恐嚇道。
“爾敢——”
夜磨子勃然大怒,跨步而來。
“呔!兀那妖怪,給老子去死!”
恰在此時,一聲叱吒當空傳來。
便見洞窟之上,銀光乍現,一道身影持銳器,如山野獵隼般飛撲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