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眼下這場天地大劫終有歸結之日,諸位道友打算如何自處?”
莫川環顧四周,意味深長問道。
“看來道友已然胸有丘壑?”
鶴髮童顏的青童君一臉認真之色。
“當然!否則又豈會召集諸位而來?”
莫川頷首,一句話令衆修面面相覷,劍拔弩張的氣氛也隨之緩和了下來。
此時,虛陵洞天也在崩塌中走向尾聲。
破碎的洞天空間再也兜不住坍圮的陸地,任由其墜入九州南海,在平靜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天地日月也在這一刻,接管了失序的洞天。
波濤洶涌的海浪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摻雜在山嶽崩塌濺起的坱塵之中,令人神情爲之一恍。
天地之間衰減的靈元,也在此時恢復到了巔峰之時。
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然而卻無人歡呼雀躍。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曇花一現。
當崩塌虛陵洞天換來的靈元消耗完畢,下面就該輪到他們了,無論他們願不願意。
一時間,所有人目光皆落在莫川身上。
明辰老道不惜崩塌虛陵洞天,也要種下這場人心大劫,必然所謀甚大。
這點大家心知肚明。
但所有人還是想聽聽他的圖謀,因爲擺在他們面前的路,已然是末法窮途。
如果莫川能指出另一條路代價稍小一些路徑,也未嘗不能接受。
“道友有何目的,但且直言。”青蓮道君沉聲。
“既然如此,諸位請坐,且聽貧道細細道來。”
莫川頷首,甩開道袍長袖,隨意在皸裂且落滿碎石灰塵的大殿廢墟上坐了下來。
在場修士聞言,彼此對視一眼,皆盤膝而坐。
“貧道且問諸位道友一言,修行所爲何事?是求大逍遙?還是長生久視,與天地同壽?”莫川問道。
“這兩者本質上並無區別,既已超脫生死,自然可爲大逍遙。”妙庭道君道。
“看來道友所謀甚大!也罷,貧道且直言了,貧道有一法,可使諸位不費吹灰之力,便得長生久視,與天地同壽。”
此言一出,廢墟之上衆修皆一片大驚。
“哦,敢問仙君,這是何法?”
一名金丹修士迫不及待問道。
莫川幽幽吐出兩個字:“神道!”
那金丹修士再度追問:“何爲神道?”
“以伏道尸解之法,蛻肉身,舍塵濁,堅其仙志,而後以香火塑形,化度羣生,庇天下,享香火,自當萬世不移,與天地同壽。”
莫川沉聲道。
這就是他想要推行的秩序。
此秩序一成,衆修將受香火桎梏,爲了長生久視,必須得庇護萬民。
民不滅,壽不絕,此乃與天地同壽也。
此計若成,手無寸鐵的百姓,等若掌控修士之命脈。
可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恰在此時,“汩”的一聲虛幻至極的聲音,從他體內傳來。
困擾他數年的元炁道七千兩百年瓶頸,竟在此時此刻悄然破開。
莫川愣住了。
思緒流轉間,一股明悟從心中生出。
他因悟道“天道”、“人道”、“道者”三者關係,而撼動七千兩百年瓶頸,卻因道者之私心,而遲遲無法說服自我。
然而當他忘卻這一切,將心中之道踐行而出時,哪怕僅僅是踏出第一步,亦向本心證明了道心。
此謀,既爲自己,更爲萬民。
可謂以有餘而奉天下,是唯道者!
他達到了道者的標準,哪怕依舊私心暗藏。
……
“哈哈哈,好一個偷樑換柱!這哪裡是什麼神道?這分明就是鬼道。”
紫霄道君一聲冷笑,將莫川的注意力拉回現實。
這一刻,無人知道明辰仙君踏出了何等逍遙一步?
所有人皆爲了私心,惡語相向起來。
“道友真是打得好算盤,我等若是尸解,豈不是成了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繫於他人之手的長生久視,算什麼與天地同壽?貧道寧修元炁道,也不可能走這所謂的神道。”
“此言是極!”
“貧道雖不修香火道,但對香火道亦有幾分瞭解,傳聞此道,亦受香火執念影響,日積月累之下,恐爲大患。”
隨着紫霄道君的出言反駁,餘下金丹修士也紛紛冷嘲熱諷起來。
在他們看來,傻子纔會走所謂的神道。
除非壽元將盡。
“看來諸位道友所求,乃是大逍遙嘍?”
莫川不慌不忙反問道。
這淡然姿態令衆修面面相覷,目露幾分訝色,莫非這明辰老道還有後手不成?
果然,莫川又道:“諸位若不願求這唾手可得的長生久視,貧道還有一法,可得大逍遙。”
廢墟衆修冷冷看了過來,無人開口說話,眼中盡是質疑之色。
“諸位可知,貧道非九州之人?”
莫川環顧四周,一臉意味深長道。
此言一出,九大道君神色漠然,餘下金丹皆一片譁然。
“道友此言何意?九州之外,難不成還有其他世界?”
“不可能,爾乃九州壽山孕育之靈,地脈刻於山巒,氣息篆於長空,怎麼可能來自外界?”
一聲聲難以置信之言脫口而出。
莫川輕輕一笑,一揮手,一張案几憑空冒出,案几上,銅爐茶具杯盞齊全。
“紫霄道友,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此乃瀛洲粗茶,雖是市井之物,但也別有一番滋味,來,嚐嚐這茶與九州有何區別?”
莫川一邊說着,一邊提起魚化龍壺,施神通,烹煮茶水。
不過頃刻間,魚化龍壺咕咕作響,彷彿龍戲海濤,一團茶水從壺嘴傾瀉而出,落於紅點金陶杯之中,一團茶香四溢而出。
莫川一揮手,茶杯飄向紫霄道君。
紫霄道君一臉凝重,伸手接過茶杯,嘬脣略一吹拂,便是小啜起來。
這一刻,場中一片安靜,所有目光皆齊聚紫霄道君身上。
“此茶……確實不是九州之物。”
紫霄道君略一品鑑,擡頭看向莫川幽幽道。
“哈哈哈……”
莫川聞言大笑,一推案几,將其送出,朗聲道:“諸位若喜茶,自行取用。”
霎時,莫說九大道君,便是各路金丹修士,也是各憑本事,取用案几之上茶葉,施展神通細細推演來歷。
不等衆修驗證結果,紫霄道君便一臉嚴肅問道:“敢問道友所言的大逍遙之法,何解?又與九州之外世界有何關係?”
莫川笑道:“九州之外有瀛洲,瀛洲靈元不絕,所修亦爲靈元道。不過,瀛洲無洞天,金丹元嬰之屬,亦不在少數,諸位可知原因?”
不等衆人回答,莫川便自問自答道:
“因爲瀛洲走了靈根之道,何爲靈根?經絡也!”
“僞靈根者爲凡夫俗子。”
莫川說着,一擡手,一幅幅僞靈根光影浮空而出。
“真靈根者可修大道。”
光影再度變幻,經絡校之僞靈根,顯得冗繁精美幾分。
瞧得場中衆修,臉色變幻不定。
因爲已經有人從中看到了自己的經絡影子。
“地靈根者可及金丹。”
光影再度變幻,場中少數假丹修士,臉色大變,眼神貪婪的掃視着那光影勾勒而出的經絡模樣,試圖將其記下。
“天靈根者可望元嬰!”
當莫川平靜說出這句話,並改變手中光影模樣時,場中一片死寂。
“嘩啦!”
少頃,無數金丹修士站了起來,眼神貪婪的看向那經絡光影,彷彿在望向自己的未來。
這一刻,廢墟大殿一片死寂,場中只餘下呼吸急促之音。
“這是一個人人生而不平等的世界,所有人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決定了未來。”
“貧道不喜歡這樣的世界,貧道決定將它砸個粉碎!諸位若願助貧道一臂之力,貧道可爲諸位逆天改命!”
莫川起身,張開雙臂,彷彿擁抱同道中人。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衆修士皆冷眼以對。
他們皆是各門各派高層,早已過了言語就能撼動的年齡,怎麼會因爲莫川一席話而熱血沸騰?
最重要的是,天靈根構造已經到手。
有刀兵滅度之道,他們隨時可以重塑經絡。
“哈哈哈……還真是世情薄,人情惡啊!”
莫川早有預料,哈哈大笑間,一臉戲謔道:
“忘了提醒諸位道友了,貧道所展示的天靈根缺陷暗藏,真照此修改經絡,他日走火入魔,莫怪貧道今日不曾提醒。”
此言一出,衆修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亦心生恍然。
也對,如此機密之事,他怎麼可能會輕易泄露出來?
“這麼說,靈根之說皆爲謬言?”青童君眯起眼睛問道。
他壽元將盡,如今乍見道途光芒,自然關心至極。
“是不是謬言,道友以地靈根、真靈根驗證一番,不就知道了?”
莫川輕笑道。
此言一出,場中修士心神一動,立即意識到,莫川隱去天靈根的目的,乃是針對他們。
也只有他們纔有天靈根需求。
“敢問道友,我等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道友纔會交出天靈根?”青童君再次問道。
“交出?哈哈哈……”
莫川哈哈大笑,俄而神色一收,戲謔道:
“爾等既有地靈根推衍出天靈根,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又何必向貧道索取,不怕貧道使詐?
還是說,諸位是擔心時間不夠用?也對,縱然摧毀各大洞天,恐怕也只能爲諸位爭取百餘年時間,到時候,即便推衍出天靈根,恐怕也沒有時間修行。”
這一番自問自答,令九大道君沉默了。
尋找或推演天靈根需要時間,驗證天靈根同樣需要時間。
偏偏眼下九州最缺的就是時間。
“看來瀛洲我等是不得不去了。”
妙庭道君搖了搖頭道,看向莫川的眼神帶着幾分危險之色。
莫川一眼掃過九位道君,倏然遙望九州道:“端木終,可在?!”
一直沉默不言的端木終聞言一怔,半晌不得不咬牙越衆而出,拱手道:“弟子聽令!”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三界內外,惟道獨尊。
貧道欲救三界蒼生,爾速設壇授將,側席求賢,選兵秣馬,賜符正身,凡受符者可征戰三界,救萬民於水火。
凡陣亡忠臣、逢劫修士,依律憑功冊封爲神,享九州香火,與天地同壽。”
莫川擲地有聲道,餘音渺渺間,他一擡手,無數魔靈符籙環環相扣,化爲一根打神鞭落在端木終面前。
端木終呆住了。
他何其聰明?
幾乎在剎那間,便明白了莫川的一切計劃。
大逍遙是魚餌,長生久視是兜底,兩者合一乃是掌控三界!
在滿心顫抖中,根植於神魂的符籙,在這一刻彷彿也變得可有可無,乃至成爲榮耀的象徵。
他驀然叩拜在地,雙手接過打神鞭,聲音顫抖道:“弟子謹遵仙君法旨!”
“大善!”
莫川滿意頷首。
恰在此時,九大道君身影驀然一閃,無數神通化作光芒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欲控制莫川,強取天靈根。
“哈哈哈,討飯難揀嘴,飢餓難擇食。諸位道友,好生思量,貧道便不奉陪了。”
莫川哈哈一笑,在九大道君的圍攻下,身影恍如一縷炊煙,渺渺散去。
九大道君臉色驟變,收放自如般收起神通,宮殿廢墟霎時爲之一靜,卻再也不見莫川身影。
所有人皆呆住了。
難怪太元天之戰落幕之後,明辰仙君能夠保住勝利果實,原來是真有大神通!
九大道君留之不得,縱然僅僅是逃跑神通,也足以威脅所有人。
“仙君弟子何在?”
端木終起身,看也不看九大道君,轉身看向衆金丹。
“弟子在!”
虛陵洞天一戰,所降服的十名金丹,紛紛越衆而出,一個個神情悸動,有興奮,有彷徨,也有難以言表的皈依者狂熱。
他們不是蠢貨,自知已然被強行捆入莫川戰車,唯有一條路走到黑。
結果不曾想,這條狹窄小道,莫名其妙間卻成了康莊大道。
成,破境元嬰,有望化神;
敗,香火塑魂,天地同壽。
怎麼看都不虧。
唯一需要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臣服於明辰仙君罷了!
然在以往他們就得過自由?
沒有!縱然修至金丹,還不是得遵守元嬰道君定下的規矩?
“仙君欲建道庭,我等弟子當鼎力支持,速回洞天,召集弟子,敷設壇場!”端木終朗聲道。
“喏!”十大金丹拱手迴應。
虛陵洞天既碎,各大洞天也基本是守不住了。
這可不是洞天秘鑰爭奪,想要摧毀一座洞天太容易了。
可以說是防不勝防。
既然如此,不如趕緊將財物撤出,堅壁清野。
誰要是敢出手,以牙還牙,報復回去便是。
不過,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人冒險,畢竟天地靈元已經恢復至巔峰水平。
“貧道既領仙君法旨,還望諸位道友多多支持,告辭!”
端木終又向衆修拱手作別,領着十大金丹化爲一道遁光飛馳而去。
餘下修士面面相覷中,不得不一鬨而散。
所有人皆意識到九州變天了。
現在當務之急,乃是驗證靈根之說,是否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