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山歧作匪?
板車上,滄霞城谷旗鎮里正——唐良才,枕在谷堆上,翹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曬着太陽。
十餘名臨時徵調而來的市井兇豪,跟在板車周圍,充當臨時衙役。
唐良才倒不是擔心被打,更不是擔心糧食被搶。
世道亂,但敢與官家作對者寥寥。
那些攔道匪徒,欺負的終究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罷了。
他之所以徵調這麼多人,原因無他,萬一遇到哭哭滴滴,死活不願納稅的愚民,也只能強制徵稅!
“唐老爺,山歧村到了。”
板車晃人慾眠,迷迷瞪瞪間,耳旁諂媚之聲喚醒了唐良才。
“唔,這麼快?”
他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
“山歧戶長陳焦扶拜見唐大人,大人舟車勞頓,甚是辛苦,小人已備薄酒,還請大人下車歇息。”
山歧村戶長——陳焦扶,拄着柺杖,顫顫巍巍的拱手作揖。
“哎呀,陳老客氣,慣例之事,何必如此興師動衆?”
唐良才下車,文縐縐的拱手回禮,心中甚是歡喜。
他就喜歡山歧戶長這一板一眼模樣,讓他頗有種官老爺的派頭。
“哪裡哪裡,唐大人廉潔奉公,小人歷歷在目,略備薄酒,也是民心所願……”
陳焦扶一陣肉麻吹捧,將唐良才哄入村口。
此時,村口已經架起草棚、案几。
待唐良才入座後,陳焦扶連忙吩咐身邊後生,通知村民上稅納糧。
“小六子,趕緊敲鑼,通知各家各戶,繳納秋糧。”
“哎。”
那後生頷首,連忙奔向村中,不一會兒,鑼聲響起,催促納糧。
此時,跟着唐良才而來的市井兇豪們也忙活起來,又是擺桌子,又是架稅斛,忙得不可開交。
能讓這麼一羣憊懶地痞流氓如此勤快,自然是有利可圖。
世道亂,年景差,每年夏租秋稅,都有人交不起租子,試圖以次充好,矇混過關。
糧中摻土,比比皆是。
每到這時,便到了他們用武之地,輕則恫嚇,加倍處罰,重則抄家,渾水摸魚。
如此能不勤快?
等到這些閒漢地痞準備妥當,山歧村民們,也扛着糧食,三三兩兩走來。
打眼一瞧,走在前面的村民,滿面紅光,喜氣洋洋,對於秋稅,毫無懼色。
市井兇豪們也不以爲意。
第一批出來的,肯定都是村中富戶,自然毫無懼色。
果然,這批村民依次上前,將袋中稻穀倒入稅斛中,看斛漢子隨手抹平斛口,還有餘糧落下,不用說,村中富戶無疑。
“陳三狗,足稅。”
一聲吆喝,令那村民一臉喜氣,連連致謝聲中,又跪在稅斛邊,將漏下的糧食,連土帶糧捧回谷袋。
那吝嗇模樣,瞧得市井兇豪們直撇嘴,一臉鄙夷。
坐在棚下的唐良才,在陳焦扶肉麻恭維聲中,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偶爾瞥上一眼,不以爲意。
然而吃着吃着,他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稅收得太順利了。
擱往常,不是缺斤少兩,便是摻泥帶土,賠笑聲,討饒聲,此起彼伏,熱鬧得不得了。
今兒可好,一個個全是足稅。
太反常了。
莫說唐良才覺得不對勁兒,便是周圍市井兇豪們,也是不時對視一眼。
更有脾氣暴躁的漢子,抓起糧食,當空蕩下,看看有無塵埃泥土混雜。
然而任他們如何檢查,也查不出半點毛病。
日上三竿間,山歧村納稅完畢,無一偷稅漏稅。
“陳老治村有方啊,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全村上下一個不落,足稅繳納。”
“哎呀,都是唐大人教導得好,上次唐大人不是說了嘛,朝廷在外打仗,護俺們周全,哪能餓了將士肚子……”
陳焦扶點頭哈腰,滿臉賠笑。
唐良才試探一番,見陳焦扶口風頗緊,也就不再追問,吆喝着手下將稅糧裝車,趕往下一個村子。
陳焦扶陪在左右,一直將里正車馬送出村子一里地界,這才停下腳步。
“大伯,咱這關……過了嗎?”
跟在身後的小六子,瞧着走遠的車隊,連忙問道。
“神仙保佑,過了過了。”
陳焦扶連連感嘆,回想起數日前的彷徨不安,一股難言情緒積鬱於胸,令他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
且說唐良才車隊在離開山歧村地界後,驀然在一個岔道口停了下來。
卻是在岔道口,站着一名乾瘦的年輕漢子。
那年輕漢子小跑到板車旁,滿臉堆笑道:“老爺,您喚我?”
——他是唐良才收買的內應,基本上他下轄的每個村子都有這樣的人。
唐良才坐了起來,問道:“今年旱三月澇三月,各鎮各村都是糧食歉收,你們村倒好,家家足稅,糧食飽滿,這是發生了何事?”
那年輕漢子聞言臉色微變,誠惶誠恐中,壓低聲音道:“老爺有所不知,村裡出了真神仙。”
唐良才表情驟凝:“你說什麼?”
那漢子見唐良纔不信,連忙將村中“上香祭祖,神仙顯靈”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唐良才聽完,一臉若有所思之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莫讓旁人知道我喚過伱。”
“這俺曉得。”
那漢子連連點頭,拐入道旁農田中,抄小道離開了。
“老爺,真、真有神仙啊?”
板車旁一名市井漢子,瞧着遠去的山歧村漢子,一臉神經兮兮的看向唐良才。
“我呸!真有神仙,夏租時幹嘛去了?”
不料,唐良才卻一口唾沫吐在腳下,隨即吆喝道:“快快快,回城!”
“老爺,咋、咋了?”
市井兇豪一臉愕然……既然沒有神仙,您還恐慌什麼?
“還看不出來嗎?這山歧村不是開了荒地,便是做了攔道悍匪。今年年景這麼差,人都要餓死了,上哪開荒地?良田都種不出糧來,荒地能種出這等上等糧食?我看這多半是做了悍匪,劫了外地糧商,也只有外地纔有這上等糧食。”
身爲掌管戶口和納稅的里正,唐良才一輩子都在和糧食打交道,八閩之地哪裡土沃,哪裡地貧,他了如指掌。
眼前這情況,除了做匪,別無其他解釋。
至於祖宗顯靈?
他只聽說過,治小兒驚嚇,頭疼腦熱,保佑生男……云云,還沒聽說過這種顯靈法子。
真有這法力,還有道觀佛堂什麼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