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請教,可第一次真正踏上水草地,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具體請教那些。
張青山原本是無意中扭頭往後看,希望周寶玉或者周平能先開個頭,誰知,這一看,只見不遠處的大山只剩下一個輪廓,而周圍一切都是灰黑濛濛一片。再看看腳下,都差不多——能見度實在太低了,加上天色已黑,月光雖亮,卻無法讓他們現在就看清楚水草地的一切。
一下子就讓張青山想到了一個話題來開頭:扎西好像並沒有打火把,也沒提醒大家打火把。
“扎西,我有個事特好奇,能跟您請教一下嗎?”
扎西也是個實誠人,也許是受到剛纔張青山那些話的震驚,他並沒有客套,邊點頭邊說:“你說。”
“扎西,你看,天都這麼黑了,我們是不是該打火把了?”
“不用。”
“爲什麼?”
“一來,這段路我還算熟悉,打火把照明的意義不大。第二,進入水草地後,柴火難尋,而你們所帶的火把不多,還是留在應急的時候比較好。第三,這個時候,我們剛出發,要是敵人看見火把光,就算不敢追進水草地,但打冷槍還是可以的。”
張青山點點頭,認可了扎西的理由,正想借此問別的,卻沒想到,扎西步伐一停,轉身看了眼周寶玉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張青山說:“我忘記我還特意帶了繩子,其實,我們可以用繩子把我們相互連接起來。這樣一來,不管是誰不小心陷進沼澤裡,另外三個都可以把他拉出來。如此,大家就不用特別擔心自己會掉進沼澤裡去了。當然,該小心點還是小心點好,畢竟,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好!這個辦法最好。”
見周寶玉迫不及待的大聲贊同,張青山笑着點點頭。
只見扎西從自己馬背的牛皮大口袋裡取出一大捆指頭粗的繩子,一展開,居然不下於二十米。
“扎西,你這繩子帶的也太長了吧?”走在最後的周平看着手上那一大圈繩子,苦笑中,往身上捆,可看着還剩下一大截,問道:“這麼多,怎麼也有六七斤,帶着有些麻煩。要不,我先把多餘的繩子割掉?”
“千萬不要。”扎西深怕他真動手割掉多餘的繩子,大叫着制止:“多出來一些現在覺得是個麻煩,而且背起來也有些重,不自在,可等你要到用它的時候,萬一就差了這麼一節,那時候,就是後悔都晚了。”
“多出來的繩子先放在馬背上,用的時候再接上,不就可以了嗎?”
“就怕到時候你想連接上,也沒那時間了。”
張青山一驚,下意識的插嘴問道:“不會這麼快,連打結的時間都沒有吧?”
扎西一臉肅穆,鄭重的說起了他親身經歷的一件事。
當初他揹着洛桑的老爹,和一些護衛在走投無路下冒險深入水草地來躲避敵人。
因爲草原上的人習慣於萬一遇到野馬可以隨時套取,所以,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會本能的帶一些繩子。
當時大家的想法跟周平現在想的一模一樣,每個人都認爲,自己帶着六七米長的繩子,就算有人陷入沼澤,怎麼着也來得及,就算繩子不夠,也不可能連把兩根繩子連接起來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大家誰都沒在意。
但是,當時他們十幾個人是第一次深入水草地,有的時候是並排走,有的時候又是前後走,但始終有兩個人走在前面二十來米的地方,相當於開路偵察的作用。
第一天沒事,第二天中午,突然!負責偵察的前面左邊那人一腳陷阱沼澤裡。衆人趕緊衝過去營救。
陷阱沼澤裡,越掙扎,陷進去的速度越快!這常識在我們今天這個信息發達得時代很多人都知道,可在當時,信息不通,加上大家一直對水草地充滿敬畏,誰敢沒事進去冒險?所以,大家以前很少見到過沼澤,就更別提有什麼好的經驗來減少下沉的速度。於是,那人驚恐的掙扎着,大叫着,爲求生而有些瘋狂。還好,洛桑的老爹多少聽老人們說起過陷入沼澤後該如何辦,立即大叫着提醒他不要亂動,儘量躺平。同時,還提醒大家別靠近此人的周圍,免得把自己也陷進去。
可爲時晚矣,那人因爲先前的掙扎,等大家衝到離他四、五米的地方時,他已經被沼澤淹沒到了小腹。而大家也不得不停下,因爲衝在最前面的扎西,已經被沼澤吞沒到了小腿,並以很快的速度吞向大腿。
好在洛桑的老爹臨陣不亂,讓大家趕緊再向後退,並分成兩批,讓人用隨身攜帶的繩子拋給他倆。
扎西陷進去不深,繩子又結實,幾個人用力一拉就將他救出了沼澤。
可另一個人卻麻煩了。
繩子拋向他時,沼澤就快要吞噬到他的胸口了。
而這時,大家才陡然發現,繩子的另一頭,離他伸出的右手指尖也就一米左右。
那人也是想着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意思,覺得相差就一米而已,便奮力一搏,用力向繩子撲去,結果,僅僅前進了半米左右,可也正因爲他這一用力,加速了他的下沉速度,沼澤就瞬間吞噬到了他的胸口。
衆人慌亂極了,有的人提醒他別亂動,有的則大聲的催促快把繩子收回來,再連接另一根繩子。
然而,就是這一兩個呼吸之間的延誤,在衆人剛剛打好結,正七手八腳的準備把繩子再次扔給他時,卻悲憤的發現,沼澤沒給他們任何機會,就殘忍的吞噬了他:他的頭髮在沼澤中瞬間被吞噬,冒出幾個氣泡,而那隻高高伸出的右手,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在空氣中抓了幾下,最終,無力的停下,被沼澤一點一點的吞噬掉……
“你們不知道,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沼澤一點一點地吞噬掉,而自己無能爲力,那種感覺真的……真的……唉~!”扎西帶着哀傷的心情長嘆一聲後,有些痛恨的說:“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把繩子連接好,有足夠的長度的話,我相信,我那兄弟就不會死在那兒。要是早知道就差了這麼點距離,我當初寧可揹着大山前進,也不願意爲圖個輕鬆而不多想想,最後看着兄弟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眼前,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我們……”
張青山三人默默地聽着,感同身受般的想象着那副畫面,從語氣中體會着扎西到現在都無法忘卻的痛。最終,張青山上前拍了下扎西的肩膀:“扎西,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你也不是故意的,畢竟,你不是神仙,無法判斷到未來,相信你的那位兄弟也不會怪你的。”
扎西點點頭,對張青山說:“我只是不希望我親身經歷的這一幕發生在你們身上,因爲我看得出,你們之間也是兄弟。”
“謝謝!”
說完,張青山回頭看了眼幾米外的周平,見周平已經把多餘的繩索攪成幾個大圈,掛在身上,正一臉肅穆的看過來。目光一對視,周平還鄭重的點點頭。
“我們事後總結過很多經驗,我會一點一點的說給你們。”扎西邊說邊順着張青山的目光,看到周平把繩子掛到身上,走過去,笑道:“其實也不用過於緊張。你可以把多餘的繩子放到馬背上搭着,但只能是搭着,千萬不能綁。這樣一來,你也不用揹負多餘的繩子走路,而萬一馬匹掉進去,因爲沒有綁,所以,你也不會被陷進去的馬匹拉扯進去。”
周平當即表示感謝。
做好這項預備措施後,大家繼續頂着月光趕路。
走了一會兒後,扎西回頭看了看,見大山已經跟地平線混在一起,這才鬆了口氣,邊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裡掏出一包煙散給大家邊說:“我突然想到一個事得跟你們提個醒:我們四個人一起走,用繩子相互連着,前後分開幾米的走,沒有任何問題。可等我離開,就剩下你們三個人的時候,你們最好不要再這麼互相繫繩子,不然,一個不好就會出大問題。”
周寶玉一想到自己萬一被沼澤吞噬的場面,他的靈魂都感到恐懼——不是怕死,而是不願意這麼死。
所以,一聽到扎西的話,就特別緊張的急問道:“爲什麼?”
扎西點燃煙,深吸了口,擡頭看了眼天色,也沒回頭,邊走邊回道:“因爲沼澤的力氣(拉力)很怪。你越掙扎它把你往下拉的速度和力氣就越大,同時,一旦它把你咬住,你身體陷進去的越多,拉你出來需要的力氣就越大。這麼說吧,我個人覺得,一個人陷阱沼澤的話,想要拉他出來所需要的力氣,就得是這個人的兩三倍。現在,我們四個用繩子這麼繫着走在一起,問題不大,因爲我們中無論哪個陷阱沼澤裡,剩下的三個人都有力氣把他拉出來。可要是隻有你們三個的話,萬一你們中的大人陷進去,光靠剩下的一大一小,恐怕很難將其拉出來。尤其是一旦陷進去的人被沼澤吞到了胸口,那希望就真的很小。而且,因爲你們身上都用繩子彼此相連,一個不好,會連累另外兩個來不及解掉繩子,最紅,三個人一起陷進去。”
“扎西,我們記住了,謝謝你的指點。”
“不用謝我。”說着,扎西回頭看了張青山一眼,又看了遠處一眼,也許是因爲覺得離部落遠了,有些話他就敢說了——反正張青山三人不會回去,說話大膽點,也沒人知道:“我雖然一時沒明白你所說的‘紅軍是天下窮苦百姓自己的隊伍’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的心告訴我,你們說的有些道理。所以……”說到這兒,他又看了遠處的地平線一眼,小聲道:“所以我願意盡我所能的幫助你們,並且希望你們能走出水草地。”
周寶玉巴不得扎西跟三人一起走,好幫他戰勝恐怖的水草地,便帶着期盼的一嘴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