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那一天,服了藥的方文岐精神瞿爍,他感覺自己氣力足了很多,就算在臺上來幾番大貫口或者唱幾個大段兒都吃得消了。
藥物反應在方文岐身上特別明顯,但其實何向東知道,這其實是老頭兒自個兒高興了,老頭兒太想再上舞臺了,已經想了十來年了,死前還能有這樣的機會,他別提有多激動了。
藥物的作用反倒是其次了,老頭兒的興奮調動了身體裡僅存着的潛能,這反倒變成是更重要的了
演員們下午就到劇場後臺了,何向東陪着方文岐在劇場裡裡外外看着,也看了舞臺和觀衆席。
方文岐看的是滿心的感慨,直言道:“值了值了,死之前還能有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演出,值了。你到時候別拉我下來,我就打算死在臺上了。”
何向東苦笑一聲:“您別顧着自己痛快啊,你要真死在臺上了,人家劇場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方文岐卻道:“你少來,我要死在臺上了,這就是一件藝界美談,以後這工體的身價都要跟着漲了,你信不信,到時候來這兒辦演出的更多。”
何向東苦笑不得,總不能真的讓老爺子說死在臺上吧。
方文岐仰頭看了看二樓的幾個區,他問道:“哎,坐那邊的人看的清楚嗎?”
何向東扭頭看了看,說道:“沒事,咱們舞臺這邊有一個大屏,會投影上去的,坐的遠的人也能瞧得見。”
方文岐點點頭:“哦,那還好,不能讓人白糟錢。”
今天的方文岐狀態已經好太多了,這會兒劇場裡面都散步一圈了,也說了好些話了,可他還是非常精神,氣息很穩,咬字非常清楚,這種狀態就能上臺了。
只是可惜啊……
方文岐看了一會兒,想了想,又對何向東道:“這地兒是不錯,但是商演是搏名搏利的去處,小劇場纔是咱們的根本,演員的本事是一定要在小劇場裡面磨練出來的,你可別捨本逐末啊。”
何向東笑着點點頭:“好,我有數的。”
方文岐也笑了:“對你,我一直都是放心的。”
……
一直到了傍晚,演員們吃晚飯了,晚飯是環天傳媒提供的,商演方要負責演員們的吃住行的。
演員吃飯也是有講究的,看你是幹嘛的了,你要是上場說相聲的,你頂多能吃的四五分飽,再多一點都不行了,一般人都是墊吧墊吧一點就夠了。
而那些打雜的撿場的,這些幹活兒的人,還有開場的時候拿着笙管笛簫的伴樂的,這些人可以有多飽吃多飽,要吃飽了纔有力氣幹活。
但是演員不一樣,演員上場是要說的,相聲是一門語言藝術,上臺要說要唱,這得用氣,演員說話不能光靠嗓子的,不然三分鐘就得啞了。
他得靠着丹田裡面運氣,把氣運上來了,然後再吐字發音。丹田的位置是在肚臍眼下面,你要是吃的很飽,這氣怎麼運上來?肯定不得勁兒的啊。但不吃的話,容易低血糖,在臺上頭暈眼花可不行,所以得先吃幾口。
這一點不止說相聲的是這樣的,其他用嘴的藝人行當也差不多,包括明星開演唱會啊,電視臺主持人錄節目,還有梨園行的角兒們唱戲啊。
尤其是梨園行,這更講究,他們上臺唱戲前要開嗓,所以他們吃的東西很講究。
每個角兒的習慣都不一樣,比如說梅蘭芳先生的公子梅葆玖先生,上場唱戲前得吃一小塊牛排,然後再吃點切成小塊的蘋果潤潤嗓子,到時候上場就開了嗓好唱了。
當然也有吃飽的,比如四小名旦之一的張君秋先生,他是吃四十個餃子再上去唱的,他說吃的越飽越有勁兒,但這是個案,極少有人是這樣的。
再比如裘盛戎先生,越是要唱戲越是要吃葷腥的東西,就吃大魚大肉。但袁世海先生唱戲的時候,卻半點葷腥都不沾,連素油他都嫌膩。
趙麟童先生唱戲前喜歡吃松花蛋;李萬春先生是喝冰水或者喝冰啤酒;李多奎先生是來一壺二鍋頭;尚小云先生喜歡喝滾燙的開水。
每個角兒的習慣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有時候見着某個演員臉紅紅的上來,那估計不是喝了酒了就是被開水燙的。
至於何向東上場前的習慣呢,他倒是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習慣,隨便吃什麼東西墊吧墊吧,別太餓着就行,然後吃點水果潤潤嗓子。然後他還會喝一勺香油,這是滋潤嗓子,到時候上場用嗓子的地方很多。
方文岐的習慣就更簡單了,以前也沒條件講究這個,他通常就是喝點涼水或者啃幾個雪梨,嗓子爽利了,也就舒坦了。
所以他們這些演員上場前的這餐頂多算是點心,等到演出結束之後了,大家再找一個地方吃飯,這纔是正餐。
演員們也都到齊了,方文岐、範文泉還有柏強這老哥仨聚在一起聊天,這次之後恐怕就沒什麼機會了。
來訪的藝界同行也比較多,何向東也都讓人去接待了,他這邊也來了兩位重量級人物。
張闊如和王彌葦。
這兩位老爺子今天也來了,何向東陪着他們看看,兩位老爺子越看越是豔羨,他們現在年紀也很大了,上不了場了,也正是因爲上不了場了,所以纔會如此羨慕方文岐。
王彌葦早已白髮蒼蒼了,臉上也滿是皺紋,背也有點駝了起來,他目光看着這一切,長嘆一聲道:“唉,小東啊,你那藥還有多的嗎?給我也來一顆唄,我也不想活了,和你師父一起死在臺上算了。”
何向東無語凝噎。
張闊如也扭頭說道:“是啊,也給我來一顆吧,反正我的本事你都學去了,我也不愁後繼無人了。我那混賬兒子也沒給我生孫子,我也不強求了,有小何做我孫子,我也知足了。”
何向東頭都要大了,完了,他師父開了這個好頭,他們這幾個上了年紀的傢伙都想着要死在臺上了,以後怕是消停不了了。
正當何向東頭疼的時候,老二過來了:“師父,門口有客人找您,說是您的長輩。”
何向東問道:“誰啊?”
“他叫林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