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岐心中想着,恐怕這拜師是拜不了了,那王彌葦這一枝兒的傳承怎麼辦?據傳說,他們這一枝兒從來都是一脈單傳的,想來王彌葦到現在應該也沒有收徒吧,他都這麼大年紀了,要是出點什麼事那單口相聲怎麼辦?
方文岐到現在都還想着拯救傳統相聲的事兒呢,都還在想着這些完整的好單口會不會失傳的問題。
方文岐也有點鬧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了,何向東是沒有拜師的,以這孩子的性格他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可是他怎麼跟王彌葦混在一起了,還一起到上海來過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前輩,您果然是老前輩啊。”張玉樹也鬧不清楚情況,他現在還是很激動着的呢。
“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張書白忍不住了,不禁出聲問道。
張玉樹趕緊道:“哦,這位啊……”
王彌葦站起來了,打斷張玉樹的話:“張先生,我先回房間了,失陪了。你們倆跟我過來吧。”
張玉樹愣住了。
張書白也愣住了,這又是鬧得哪一齣啊?
方文岐和何向東兩人各懷心思跟着王彌葦走到了房間裡面,王彌葦在自己牀上坐了下來,伸伸手,說道:“來吧,隨便坐。”
方文岐就坐在桌子邊的凳子上了,他皺眉沉思,沒有開口說話。何向東沒有坐,他是站在方文岐身後的。
房間裡面的氣氛有點沉悶,何向東見兩位長輩都沒說話,他也沒敢先開口,他現在心裡也有點亂,也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展。
沉默了有好一會兒了,還是王彌葦先開的口:“你知道我的來歷?”
方文岐點點頭:“是的,以前聽一位前輩說過這件事。”
王彌葦點了點頭。
想了想,方文岐問道:“您有傳人了嗎?”
王彌葦回答道:“沒有。”
方文岐微微一滯,回頭看自己的徒弟。
王彌葦道:“行了,不用看了,我相中的人就是你徒弟。”
“果然如此。”方文岐心中暗道一聲。
何向東耷拉着腦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方文岐想了想,說道:“我倒是不反對這孩子拜您爲師,這對孩子來說也是一番造化。”
王彌葦微微壓抑,這人竟然如此大方,師徒如父子,哪裡有讓孩子認別人當爸爸的。一馬雙跨的情況是有,但一般都是發生在兩枝兒都是單傳,不傳你這孩子,兩枝兒都要絕戶的情況下。而且兩位師父關係要很好,不然也沒人樂意這樣做的。
等這孩子出名了之後,算是你徒弟還是我徒弟啊?給你們這一枝兒揚名還是給我這一枝兒揚名啊?所以這裡面是會出現問題的。
但是王彌葦也沒想到方文岐還沒怎麼考慮就給答應下來了,這也有點太好說話了吧。
何向東心頭涌過一陣暖流,果然師父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啊。
方文岐繼續往下說:“您這一枝兒的單口傳承我也知道一些,說是當世最強也不爲過,小東子能跟着您學習是這孩子的造化。但是,您的輩分太高了,我怕害了這孩子。”
方文岐並不是海青,他也有自己的師承,他師父雖然不出名,但畢竟是一手把他帶大的。還有他的師爺,那雖然是已經改行做生意的壽字輩的老先生,但畢竟人家給了他們這一枝兒的一個出身一個名分啊。
如果方文岐是海青的話,那倒是可以考慮一下自己這一枝兒可不可以歸入王彌葦門下,然後事情就順利成章了,但現實情況卻根本不行。
再說人家這一枝兒的傳承多麼嚴格啊,就算自己肯拜,人家還不一定肯收呢。
王彌葦道:“不會,輩分根本不是問題,你也在藝界也混了一輩子了,你可知我的輩分是什麼?”
方文岐一愣,如果不是那位老藝人跟他說起這故事,他都不知道相聲界還有這樣一枝兒傳承,就更不要說什麼輩分不輩分了。
“呵。”王彌葦自嘲地笑了笑:“如果那麼注重輩分,我們這一枝兒早就沒法傳承了。我們看的是傳人的資質和能耐,達標了就能傳藝,出師之後,我們這一枝兒從來不會對外面說出我們真實來歷,更不要說什麼輩分不輩分了。”
難怪這幫人跟相聲界都不怎麼來往呢,也沒人知道他們這一枝兒的情況,敢情這幫人都是自己隱瞞的啊。
“這是爲什麼呀?”方文岐疑惑問道。
王彌葦很簡短回答道:“怕麻煩。”
方文岐點點頭,專攻單口的行事風格,嚴苛至極的傳承標準,單這兩點就得被說相聲的同行擠兌死,尤其是在舊社會時期,這太另類了。
“好,東子。”方文岐下了決定了:“過來。”
何向東站着沒動。
方文岐扭過頭,語氣微微嚴厲了起來:“過來。”
“師父。”何向東皺着眉頭,有些不情願。
方文岐知道這孩子是捨不得自己,他也跟何向東生不起氣來,微微一嘆,語氣也緩和不少了:“你還記得你九歲拜張先生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何向東出聲應道。
方文岐點點頭:“去吧。”
何向東默默站了一會兒,然後面色沉重,腳步更是沉重無比地走到了王彌葦身邊,他跪了下來。如果王彌葦是別的行當的藝人,他就沒有那麼不情願了,可他偏偏也是說相聲的啊。
正準備磕頭的時候,王彌葦攔住了他,何向東愣住了,方文岐擡頭也是一愣。
王彌葦看着何向東,眼神很複雜,說不出是什麼味道:“我王彌葦從不勉強人,我知道你拜師拜的不情願。”
一聽這話,方文岐有點急了,正欲開口,王彌葦伸手攔下了他的話。
王彌葦繼續對何向東說道:“但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你是一個有良心的人。罷了罷了,我們這一枝兒的單口傳給你也不算辱沒了,你有這個資質也有這個能力,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是真好,唉……只可惜不是我徒弟啊。”
王彌葦話語苦澀,心中更是落寞。
何向東鼻頭也是發酸的緊。
王彌葦一嘆,自嘲一笑:“算了,我傳你之後,你記得要幫我找到傳人,代我向他授藝,讓他拜入我們這一枝兒就好了。”
話語剛落,何向東一個頭磕在了地上,眼眶通紅,嘴裡高聲喊道:“學生拜見先生。”
方文岐深深一嘆。
王彌葦扶起了何向東,既是遺憾又是欣慰地笑了笑,撫摸着何向東厚實的肩膀:“好孩子。”
……
他們的名分今天就算是定下來了,是師徒但也不是師徒,他們是學生和老師,不是師父和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