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東原地把大褂給脫了,身上那件小汗衫已經溼透了貼在身上,小巷子裡面倒是總有涼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何向東把大褂掛在手臂上,捋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就走出去了,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柏油馬路上的溫度依然驚人,何向東算是熱的夠嗆的了。
菜市場離茶館也不遠,他先是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鯽魚,一根蘿蔔,還有一些茄子,拎着回家了。
房子也是他租的,在很老的居民樓裡面,一個據說快要被拆遷的小院裡面,他和師父就租在裡面,房東住在隔壁,裡面還有另外兩戶人家。
離的不遠,何向東就直接走過去了,熟門熟路地拐過幾條街,走到一個破舊的小院裡面,大夏天的門也沒關,他直接走了進去,到了自己租的那一個房間。
“師父。”何向東喊了一聲,放眼一瞧,房裡沒人。這個房子不大,就一件小房子,擺了兩張牀,他和他師父就租了這一個房間,也沒什麼傢俱,衣服都是放在紙盒子裡面的,一張吃飯的小桌子,和兩條用木板釘起來的小凳子,頭頂一個昏暗的白熾燈。門口放着一個煤餅爐,這是炒菜用的。
何向東找了個塑料臉盆到院子裡面的水池上接了一盆水,然後把鯽魚倒了進去,鯽魚生命力很頑強,裝上水帶過來的,還沒死,見水又活過來了。
洗了把手,在身上擦了擦,都不用想,何向東都知道自己師父在哪,這個點兒肯定窩在房東家看電視呢,房東也是一老頭,兩老頭在一起特別有話聊。
“師父。”何向東走到房東門裡,喊了一聲,果不其然,那兩老頭正坐椅子上看電視呢。
方文岐聞聲回過頭來,此時的方文岐已經沒有了當年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了,他現在頭髮已經花白了,還掉了不少,看起來很稀疏,臉上也都是皺紋,眼角的一塊老人斑十分明顯,現在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看起來很讓人心疼。
“回來了。”方文岐一笑,臉上皺紋都湊到一起了,牙齒也掉了好幾顆,說話都有些漏風了,而且他身體也不好,氣息不穩,說話聲音都有些顫顫巍巍的。
“是啊,我說你們二老在看什麼呢,這麼津津有味的。”何向東也笑了。
房東老頭道:“曲苑雜壇呢,挺有意思的,在放京韻大鼓呢。”
曲苑雜壇是中央臺1991年開始播的一個節目,主要是播放一些曲藝節目,還有就是請一些曲藝界的人士來做節目,這算是曲藝界的一個不錯的平臺吧。
房東家的電視是一個21寸的彩色電視,在那個年代算是很不錯了,何向東也擡頭望電視上看去,只是這一眼,卻讓他愣住了。
儘管分開十幾年了,何向東還是一眼認了出來,正在演唱京韻大鼓的正是他童年的夥伴,田佳妮,唱的還是她最拿手的劍閣聞鈴。
這些年沒見了,田佳妮也正式長開了,再不是當初那個瘦瘦小小的小丫頭了,當年就有美人坯子打底,現在徹底長成一個大美人了,五官精巧,柳葉眉不飾粉黛,而且因爲常年受曲藝的薰陶,身上總是帶一點點出塵的韻味,氣質絕佳。
何向東看的都癡了。
“柔腸兒九轉百結百結欲斷,淚珠兒千行萬點萬點通紅。
這君王一夜無眠悲哀到曉,猛聽得內宦啓奏請駕登程。”
唱罷,田佳妮放下手上的樂器。
主持人走過來採訪田佳妮,說道:“剛纔聽了田老師給我們演唱的駱派京韻大鼓的經典《劍閣聞鈴》,唱的是如泣如訴,韻味十足,非常厲害。田老師,您說說您這大鼓爲什麼唱的這麼好呢。”
田佳妮一笑,謙虛道:“您太客氣了,我唱的一般,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主持人又說:“這可不是我客氣啊,您可是已經辦了20場個人專場大鼓演出了啊。”
田佳妮笑笑:“這都是我們曲藝界的老前輩的幫襯,單靠我一個小年輕肯定不行的,在這裡我也特別要感謝我的師父柏強先生,是他從小就教我唱大鼓的。”
鏡頭一切,照到了柏強那張正在微笑點頭的蒼老的臉上,他雖然年紀也大了,頭髮也有些花白,但是精氣神很足,跟方文岐完全不一樣。
田佳妮繼續道:“還有我們駱派京韻大鼓的創始人,我們的駱玉笙大師,駱先生也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指導,還幫我弄專場,真的很感謝,包括接下去在8月27號在天津的專場也是駱先生幫我弄的,到時候她老人家還會親自去捧場,真的很感謝。”
鏡頭切到駱玉笙的臉上,她也是微笑點頭着,她雖然是女性,但是在那個舊社會時期傑出女性都會冠以先生的名號的,別人也是這麼稱呼她的。
主持人道:“這些年可很少見駱老師出來啊。”
田佳妮笑道:“是啊,駱先生對我們這些晚輩真是不遺餘力的提攜,當然還要感謝我們的白派大鼓傳人……”
後面說的什麼,何向東已經有些聽不清了,反正都是曲藝界成名已久的名家,一羣大角捧一個小輩。
何向東臉上泛起了複雜的笑意,是欣慰,是開心,也是尷尬吧,或許還有點別的什麼東西。
現在的田佳妮說話有理有據,落落大方,再不是當年那個一上臺就緊張到不行的小丫頭了,何向東還記得當年在口技藝人張玉樹那裡,妮兒就怯場了,還是自己把她逗樂了才放鬆下來的。
何向東舔舔嘴脣,乾乾地笑着,他是85年離開的天津,而後就是一直天南海北的跑,就再也沒聯繫過田佳妮了,一晃眼過去11年了,沒想到現在佳妮過的這麼好,真的成大角兒了,跟自己小時候預測的一樣。
是真好啊,唉……
方文岐也沒在看電視了,回頭看了看自己徒弟的臉色,雜亂的眉毛微微一挑,他聲音也變粗變老了,道:“東子啊,咱回去做飯吧。”
何向東臉上露出複雜的笑意,拿手揉了揉鼻子,笑着說道:“好啊,呃……我今天買了鯽魚,還有蘿蔔,晚上做一個鯽魚蘿蔔湯,去去火,再炒一個茄子。”
“夠吃了。”方文岐點點頭,就邁步往門外走去,雖然還不至於顫顫巍巍,但是腿腳真不如以前了,這可不是當年天沒亮帶着騎着自行車帶着何向東跑幾十裡撂地演出的那個人了。
何向東也跟了出去,搓了搓臉龐,重新露出笑意,道:“師父,我先去收拾魚啊。”
做飯何向東是熟門熟路了,爐子生好,熬了一鍋奶白色的鯽魚蘿蔔湯,還清炒了一個茄子,飯在電飯鍋裡面,爺倆一人一碗飯就着菜吃了起來,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起前面的事情,只是飯桌上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