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熙穎抹過眼睛時,酸酸的一抹溼潤,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可忍不住還是這樣了。
快步進了酒店,奔進電梯,上了18層,快步走着,敲開父親的門時,左南下正半躺在躺椅上,看着一本書,擡眼瞅了瞅女兒,笑着問:“回來了?玩得高興麼?”
本來有點話,卻嚥下去了,左熙穎嗯了聲,坐到了椅子上,扔下了包,要問什麼時卻欲言又止,左南下看女兒明顯不高興,笑了笑道着:“熙穎,怎麼了?看你像有話要說,要不想回去,就再多玩幾天。”
“算了,我回去吧,再呆幾天我怕我都不想走了。”左熙穎黯黯道,再怎麼說這裡也是驛站而不是終點,遲早要回去的。
看着女兒這麼懊喪,左南下笑了笑,逗着女兒問着:“怎麼了,捨不得了。”
“呀,爸,你說什麼呢?我問你件事,不許瞞我。”左熙穎不高興地嬌嗔了句,質問着老爸道着:“你幹什麼了爸?”
“沒幹什麼?看看書、喝喝茶,今天的行程我都推了。”左南下一攤手,以示清白。
“你就幹了,你把他們邀到蔭城的時候就沒告訴我。”左熙穎數落着。
“那我是考驗一下,你們有沒有相見的緣份,哈哈。”左南下仰身大笑着,樂了,考驗的結果自然是有,而且心有靈犀。
“那還有呢?”
“你指什麼?”
“下鄉支教上電視報道……還有另外一些……是不是你吧?”
左熙穎自己的語焉不詳,剛剛單勇說就好大的迷懵。這些事,能想到的,就是面前的父親幫忙了。
“哦,這個呀,還是我女兒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
左南下欠欠身子,卻是一副不入眼的口吻指摘着:“單勇這是年少輕狂,不知輕重吶,我要不這樣做的話,恐怕他的畢業都有問題,就即便能畢業也得花些功夫了,你想啊,學生罷竈、聚衆鬧事,又把個學校的保衛科長都拉下馬了,能沒後患嗎?和官僚教育機構的人比,他可一點根基都沒有,我僅僅是做了點讓那些人掣肘的事,不敢輕舉妄動而已。盡人事憑天命吧,他要再犯事讓人揪住了,我也無能爲力了。”
說着,也沒有對女兒隱瞞,這倒也不難,就像知會導演代爲捐贈一樣,幾個電話的事,報道了一下支教的新聞,那邊大河影視有提供的現成錄像;鄉教委、鎮教委接到了上一級單位的通知,自然是極力配合,至於魅力潞州的宣傳就更簡單,那有主辦單位不聽贊助商的?
交待完了,左南下很欣賞地看着女兒,似乎對女兒能看出其中的關竅很讚賞。卻不料女兒埋怨似地剜了一眼不悅地道:“那你應該告訴我一聲啊。”
哦,沒埋怨不該辦,只埋怨該告訴一聲,左南下笑着解釋着:“人和人不一樣啊,這個野小子屬於那種本事不大脾氣大的一類,嚴格地講,和老宋那種臭脾氣一樣,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別人的幫助的。女兒你別告訴他啊,否則他會不高興的。”
“哼,爸你這回有點自作聰明瞭。”左熙穎貌似得意了,反駁着老爸。
“是嗎?”左南下不解了。
“你以爲呢,是他看出來了,他以爲是我,我還一頭霧水呢。”左熙穎說了經過,這下左南下吃驚了,怔了怔評價着:“喲,要這麼說,他也不算太一無是處,不錯,有點眼光……這次不虛此行,我還真想提攜一個人,正準備徵詢一下我寶貴女兒的意見呢。”
“不行。”左熙穎堅決地道,很決然。
“咦?奇怪了,這又是爲什麼呢?”左南下逗着女兒。
“我的事,你和我姐都不能插手,否則我就不理你們了。”左熙穎道。
“遵命。”左南下惺惺作態,把女兒逗笑了,不過話鋒一轉道:“不過不是你想的那個人,而是這個人……”
把剛放下的書遞過來,《民俗尋根》一冊小書,左熙穎看了看,作者是司孝忠,中間還夾着一篇論文,再一看卻是明白了,司慕賢,這位兩代研究潞州民俗文化的父親和宋教授已經商議不是一次了,正準備找合適的機會把他吸收進即將成立的民俗文化館籌建項目中,這一看倒釋然了,笑着道:“是他呀,同意了,他們三個裡頭,就司慕賢有點真才實學。”
“不容易呀,我第一眼看到這篇論文就驚爲天人了,不是對這片土地有深厚感情的人,他寫不出來。之後才知道是老宋學生的兒子,兩代人吶,不容易。”左南下嘆了口氣,看着女兒,又想起了這哥幾個的樣子,忍俊不禁了,誰可能想到,在那些吃貨裡還隱藏了那麼位貨真價實的才子,笑着問女兒道:“熙穎,能告訴我爲什麼不許老爸提攜他一把麼?就即便作爲朋友,我覺得你也應該不吝幫他一把吧?”
這或許也是左南下糾結的地方,隨着左熙穎和單勇走得越來越近,他和大女兒不可避免地也商量過這事,可還是沒有結果,堅持不幫吧,似乎不對;幫吧,好像也不對,終於有這麼個詢本人的機會了,左熙穎委婉地說出來,瞥眼看着女兒的反應。
卻不料,左熙穎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需要,他有自己的理想。”
“有嗎?我怎麼沒看出來?”左南下這倒詫異了。
“你錯了,爸。他有個遠大理想呢,他要盤迴十幾家像潞州驢肉香火鍋那麼大的酒店,然後建立一個吃貨帝國,呵呵,專門吃喝玩樂,還說到時候請我來白吃……我覺得挺好玩的,比死板教條當個白領或者公務員好玩多了。”左熙穎笑着手舞足蹈地把單勇的理想重複了一遍。
不過在左南下看來,這是如同小兒過家家似的玩笑,從女兒興奮的神情上也看出來了,這寶貴女兒,怕是有點喜歡上那野小子了,居然連這麼蠢的設計都失去判斷力了,還覺得好玩!?
“那個,熙穎,那你就更應該注意身體了……你這病吧雖然不算病,可也是個毛病,這次爸回去準備帶你去趟南方醫院,你姐說那兒的心理治療很有效。”左南下提醒着,女兒瘋玩的有點疏於治療了,反倒成了父親的一塊心病,卻不料左熙穎笑了笑道:“這算什麼病,單勇說了,他都得過抑鬱症。”
“什麼?你……他知道了?怎麼知道的?”左南下嚇了一跳。
“我告訴他的,不就失眠頭疼、精神恍惚麼。爸你老把我當成病人,我發現他的辦法挺好,每天瘋玩、然後猛吃,再然後傻樂,居然很有效果……這兩天我睡得都挺好。”左熙穎眼神迷離着,想着那曰兩人捧腹的事。
左南下倒吸着涼氣,哭笑不得了,這事情,恐怕要脫離預料中軌道了,而且發展得也出乎意料了,這倒迷懵了,問着女兒道:“那你爲什麼還要回去,不多玩兩天。”
“我想考驗一下,是潞州的經歷對我的病有效,還是醫院的治療有效,嗯,也想考驗一下,如果離開了,我會不會想這裡。我還想考驗一下,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城市,還是有點喜歡他。”左熙穎得意地道,那份自傲是女人的天姓。
“好,考驗明天正式開始,那你該早點休息。”左南下一副頑童作態勸着女兒,這句最起效,沒多說幾句,左熙穎樂滋滋地拿起包,高高興興回房休息了。
女兒走了半晌,左南下手拿着本書,愣了半天才悻悻然自言自語了句:
“吃貨帝國!?現在哄女人開心的招數真多,這都能哄了我女兒?虧他想得出來。”
………………………………有些事總是難如人願。左熙穎洗漱躺下,準備早早休息,卻不料今天犯病了,精神很亢奮,兩眼炯炯有神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無法入睡。
起來,在房間裡踱步了幾圈,雖然玩了一天,仍然是毫無倦意。又拿着隨身的機相、DV,翻看着在潞州的留影,好多,從水庫時候的都留着,一會兒雷大鵬醜得可愛的臉蛋、一會兒是司慕賢酸溜溜的樣子,每每所見總是讓左熙穎忍俊不禁,定格了,手下意識地摁了暫停,卻是無意中錄下的父親講座時單勇的樣子,正沉思着,一支手支着下巴,翹着二郎腿,那時候他就坐在自己的身側,看畫面,不知道還以爲會是孜孜好學的學生呢。
“不知道爲什麼,從見到你,我就老憧憬理想中的愛情。”
“別生氣啊,我在講純學術問題,欲.望濃度很低。”
DV裡傳來的兩句話,是當時單勇調侃說的,左熙穎噗聲笑了,當時他很想很想搭訕,就沒搭理他,不過沒想到他臉皮比一般人厚,厚得居然會追出去要電話號碼,本來也沒想搭理,卻不料缺了四位的電話號碼也沒有攔住他………又摁了播放鍵,左熙穎的眼神卻迷離着,記憶中的點點滴滴,是那麼的清晰,這段美妙而讓她甚至有時候捧腹的經歷,不知道是不是戀愛了。
又定格了,是一張開懷暢笑的照片,是她自己,單勇照的,照片上的自己那麼自然,那麼開心,翻着下一張,左熙穎又忍俊不禁笑了,是單勇扮得海棠春睡圖,那張他自稱有點銀.蕩了點的照片,照片裡的單勇眼珠正斜斜地偷窺着自己,那賊頭賊腦的樣子,惹得左熙穎好不開懷,輕輕地捧着DV,輕輕地吻了下畫面,指着畫面怏怏不樂地斥着:““你個笨蛋,吻都不敢吻我一下,讓你恨自己一輩子啊………”
左熙穎笑了,每每總能從單勇的眼眸中看到含情脈脈,她知道那眼神裡濃濃的慾望是什麼,每每總是促狹地逗逗他,讓他糗個大紅臉,樂此不疲的左熙穎此時才發現,矜持的久了,反而連自己也不敢跨越那條界限了。
她想得很多,想過一個正式的男友,憧憬中或者是一位渾身透着學者氣息的帥哥,像父親那樣;或者高大英俊,讓所有人羨慕側目的那一類;無形中會拿理想和身邊的這位對比,不過無一例外都出入甚遠,所以她總是很矜持、很清醒地提醒自己,他不過是自己人生某個驛站遇到了匆匆過客。
或者,是一位另類的過客?畢竟和他在一起,那麼輕鬆、那麼愜意。
就在這些美妙的回憶中徜徉着,不知不覺時間飛逝着,在左熙穎睡意全無,拿起了手機想拔個電話時,卻不料呀了聲,已經凌晨兩點了。
黯然地放下手機,不想打擾了,不過靈機一動時,又覺得應該打擾一下,否則自己想了一晚上,太不對等了,於是左熙穎興致又來,編輯了一條很沒創意的短信發送:你睡着了嗎?
片刻,回來了一條同樣沒創意的短信:睡着了。
左熙穎瞬間笑厴綻開了。
……………………………………晌馬寨,閣樓裡,單勇拿着手機,好不意外,桌上放着一堆壓平捋直的麥秸梗,正編着一個小巧玲瓏的包,這是村裡人的手藝,家裡的菜籃子座墊子差不多都是麥秸和高粱杆編的,小媳婦大婆娘打發無聊時光的好辦法,單勇幫老媽編過幾回後,意外地發現自己很有這方面的八婆潛質,就學會了。
編了半截被打斷了,拿着手機發完,回信又來了,左熙穎在問:你夢到什麼了?
做夢娶媳婦,傻樂呵唄。單勇回了條短信,把自己先逗笑了。
那娶到了嗎?是誰呀?……左熙穎的短信問。
娶到了,她正給我發短信呢。……單勇壞笑着,調侃了句。
靜默了一大會兒,單勇兩眼放光的思忖着,這個委婉的調戲不知道會不會惹師姐生氣,或者,他覺得應該不會,他覺得從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能感覺到那麼點愛意。
夢裡的事能成真的麼?………短信來了。
也許這正是單勇心中的問題,讓他思忖了好久,慢慢地摁着鍵,編輯了一條這樣的文字:如果能,幸福就在身邊;如果不能,幸福在夢中,不都挺好嗎?
發出去了,輕輕地喟嘆了一聲,臉上是微笑,眼中是愛意,對於從高中時代就開始勾搭女生的單勇來說,對於愛情的理解不外乎親嘴、摸奶、上牀幾步曲,相比而言,和師姐在一起簡直純潔得超乎想像,似乎每每所見那回眸一笑足矣,似乎看一眼翩翩倩影足矣,似乎欣賞美的感覺要遠遠超過對心理快感的期望。
儘管那種快感他也很期望。
這個問題,師姐會怎麼回答呢?單勇不知道,摸遍一個女人全身不難,不過摸透一個女人的心思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何況單勇連容易現在都辦不到。不過此時他期待是一句安慰,那怕是一句謊言,那樣在回憶中也許增添一份美麗的遺憾。
良久,短信回來了,卻是大失望了:爲什麼還不休息?
這是在迴避同樣的話題,單勇看了眼桌上的東西,回着短信道:正準備休息,你好好睡吧,休息不好明天會頭疼的。
又等了片刻,短信回來了,一個字:嗯。
就一個字,好聽話,不過看得單勇蹙起了眉頭。
而手機另一端的左熙穎,卻是促狹地笑着,忽冷忽熱的態度,肯定會攪得他睡不好了,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惡作劇似的心態,不過這種心態蠻不錯的,抱着手機,躺到了牀上,就抱在懷裡,左熙穎在想,時時捉弄她的單勇一定會翻來覆去睡不好覺了,昨天單勇還教她來着,乾點損人不利己的事會讓人的陰暗心理得到莫大滿足,進而產生愜意的情緒,這叫偷着樂………樂了好大一會兒,左熙穎抱着手機,像抱着一個美好的夢一樣,嘴角留着微笑睡着了……單勇拿着手看了良久也沒有明白,這沒頭沒尾的話裡,究竟有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或許就是閒來無聊,逗他玩玩?不過對於期待並不是很高的單勇倒沒有產生什麼負面影響。
放下了手機,拿起了編織一半的小包,金黃色的、邊上像絞絲一樣編着兩條花紋,以前看隔壁的胖嬸編總沒學會,可不知今天怎麼就融會貫通了,細細地抿着麥秸條,壓平、捋直,一根一根仔細地插到半成品裡,不時看看用個模板的照片,那是網上下載打印的照片,愛瑪仕,200*限量版。用麥秸山寨這個世界名牌包包看來不那麼容易,織出來不滿意的地方,又讓單勇懊喪地拆了重來。
每回喪氣的時候,單勇坐下來,喝杯水,打開窗戶透透氣,這個靜謐的夜,涼風習習、繁星點點,肅穆的天空讓仰望着它的人有一種天高地迥,生命卑微的感觸,也許很多想做的事只能在夢中實現,就像憧憬着有一天挽着左熙穎,在這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過着幸福而美滿的生活一樣,那也許僅僅只能是個夢想。
不過有夢想總是那麼美好的,更何況自己幾乎觸摸到了夢想的翅膀,於是又重新坐下了,換着一種手法,勾針、挑刀、蔑刺幾樣工具同時動手,就像爲哥幾個吃貨做了一份大開眼界的美食一樣,單勇在挖空着心思爲喜歡的妞做一件讓她眼前一亮的禮物,不爲什麼,也許就想看到她歡呼雀躍、興高采烈的樣子。
用心做出來的、爲喜歡的人做出來的東西,總會出乎意料地好,一針一勾、一刀一挑,這件繁瑣的工作緩慢地持續着,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天亮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