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路中段那間門臉不大吃貨炒貨店開業還是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吃貨最愛的炒貨、炒貨中的頂級吃貨”這一句掛在噴繪上的廣告詞讓過路不少打醬油的會心一笑,這年頭街上的奇葩太多了,越二越搶眼球。不過也很符合店裡的經營品種,既有雜糧五穀包裝,又有各類炒貨。開業的彩條滿地一灑,喜慶的鑼鼓未散,進門問津的顧客已經是絡繹不絕了。
炒玉米,土法炒的、鹽漬糖漬兩大類,炒花生,帶皮的、去皮的、鹹乾的、種類若干。瓜子、油葵、核桃、高梁膨化的、小胡麻籽再加上花色若干種的豆類,一貨架琳琅滿目,新僱的兩位服務員忙碌應付擠嚷圍觀的顧客了,連小蓋也客串上的服務員的角色了。進門的多數是逛街的妞們、姐們和大小嬸姨們,隨意逛逛,塊把錢的東西,沒出店門嘴裡早磕上了。
門店之外,請的音樂團還在聲嘶力竭地唱《青藏高原》,唱得倒不咋地,就是音高,招人注意呢。蓋家的親朋好友也不少,沿店門口的花籃已經擺了一二十個,等雷大鵬帶着倆胖小弟扛着花籃來時,都有點遲了,而且和人家店門口的一比,糗了,有點不上檔次了,全是鮮花籃子,咱們這絹的塑料的明顯哄鬼不是,小白埋怨着慄小力道着:“看看,咱說別省錢吧,你非得省,擺那兒讓兄弟們笑話呢。”
“雷哥光讓辦事,根本沒給錢,我兜裡就一百多。”慄小力道,好不委曲。
“給雷哥辦事還要錢?真不地道。哎不對呀,不才領了獎金麼?”小白道。
“那一千多還算錢,我請晶晶泡了兩回吧早花完了,正愁沒地方逛呢……別吭聲,我悄悄放過去。”胖慄道着,拿着廉價花籃去充數了。
於是這胖哥趁人多眼雜,站門口喊了聲,混水摸魚把花籃給一塞,店裡的顧不上招呼,也就圖喜慶,還是小蓋媽媽邀到中午到那兒那兒吃飯,慄小力胡亂應着,進店打了個招呼,出門早揣了包瓜子邊磕邊得意地遛達過來了,和白曙光拿眼色,意思在說:看,不細看,根本顯不出來。
是顯不出來,兩人得意地笑了,磕了會兒瓜子,喲,雷哥呢?兩人這會把雷大鵬早當成主心骨了,一刻不見都想得不行,來回在人羣裡找着,卻發現雷哥遠遠地站在街邊像在等什麼人,兩人湊上來扯着,還以爲是等單勇,卻不料雷大鵬指着一輛開來的大切道着:“等小寶貴呢……見過小寶貴姐麼?”
“沒有。”小白搖搖頭。
“可漂亮了。”雷大鵬神神秘秘一笑,向前走時,那兩胖小弟緊步跟着,表情那肯定是一個不信,走了幾步,一怔,站定了,車上下來位虎背熊腰……不看頭髮還以爲是位彪悍哥呢,一看長髮,居然是位女的,兩人偷偷竊笑了。
是史寶英,下車和雷大鵬打着招呼,小寶貴卻是興奮地一把摟着雷大鵬,差點把雷大鵬搬個仰面朝天,雷大鵬拉着這小哥們訝異地問着:“等會,你們好容易進趟城,中午一塊吃飯啊……寶貴,跟哥喝酒去。”
“不不,有事……我姐不讓。”小寶貴畏懼地看了姐姐一眼,史寶英笑着道:“你別老攛掇我弟弟喝酒啊,他還未成年呢……我們進城有事,還得找你們幫幫忙呢。”
“說唄,辦什麼事?”
“找人?”
“找人?找誰?”
“你不知道,根娃和大彪都十幾天沒回村了,也沒在店裡,大彪他媽急得都快瘋了。”
“那麼大的老爺們有什麼急得,一看那樣,誰還敢惹他們似的。”
“可總得有個落腳地呀,要不他家裡不放心呀。”
史寶英姐弟倆一人一句,和雷大鵬說着經過,敢情是響馬寨醬肉店出事以後,這倆愣頭青就再沒回村也沒回店裡,根娃吧就個聾爹了,村裡五保着呢,大彪還有個娘呢,道聽途說兒子的事,天天上村長家要兒子,可把史保全纏得受不了了,這不,派閨女和兒子進城找人來了。
“這……這潞州就不大,也百把十萬人呢,這兩人藏起來,可比兩頭驢難找多了……他們興許在那兒高興着喝着玩呢,這可讓我上哪兒找去?”雷大鵬一聽事情這麼難,計無所出了,一揮手,把倆胖弟叫過來,一說找人,慄小力想當然地道着:打電話呀?白小胖聰明的道着:發短信留言呀?
這肯定不行,大彪的手機一直沒開,根娃那愣頭青,根本就沒沒手機,活這麼大就去過鄉里和潞州,兩個笨辦法捱了雷大鵬一人一個爆慄,媽的這麼容易還用找你們……但凡腦門一敲,靈光就現,慄小力獻計道着:“找蛋哥呀,他鬼點子多,而且和根娃和大彪熟,說不定他知道在哪兒。”
“對呀,小寶貴,你給你蛋哥打個電話不就成了。”雷大鵬道。卻不料小寶貴附耳小聲道着:“我姐不好意思給他打……要不我也沒進城機會不是?雷哥你打……”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還叫過姐夫呢。”雷大鵬無所謂了,直拔着單勇的電話,一聯繫,事情一說,扣了電話,直說着他也要來。
幾人聊了不大一會兒,就見得單勇開着那輛破車來了,也載了個花籃賀喜來了,放下花籃和店裡打了個招呼,朝着這邊奔來的時候,單勇看到了史家姐弟倆,腳步不由得放緩了,臉上勉強的笑裡甚至有點尷尬的成份。
以前總見策馬揮鞭的史姐英姿颯爽,現在所見卻有點憔悴了,在看到單勇時,那眼光下意識地微微躲了躲,這位不善表達的史姐,卻相幫單勇最多的一位,多年前騎着電動車販肉的時候就開始了,雖然在進貨價格上從不打折扣,不過一直以來,單勇是唯一一位能在史家村賒欠貨款的人。
小寶貴怕是還看不懂兩人之間的糾結,上前拽着單勇說說笑笑,期待地問着有沒有辦法,等走到史寶英面前的時候,單勇依然是不讓她失望地道了句:“走,我們一起找………他倆應該就在市裡。曙光,你坐史姐的車。大鵬,你和小慄也找個車,我給你們指地方,分頭找……”
三路人分乘着車來回找人。這一找,幾個小時就過去了,雷大鵬和白曙光每找一個地方不見人時,單勇在電話裡就指示到了另一個地方,淨是些潞州市城鄉結合部臭氣熏天、污水遍地的犄角旮旯,對了,是屠宰場,沒證的,有的就和小型飼棚在一起,找了四五處雷大鵬在電話就罵上了,直罵單勇屬老鼠的,這黑地方隨口都能叫上來,小白和史寶英卻不那麼相熟,話不多,訝異地問了句時,史寶英卻說這法子對路。
爲什麼呢?那倆從十幾歲上開始宰驢卸肉,除了這營生,其他的恐怕不會幹,頂多再卻那個建築工地賣苦力去。
中午胡亂吃了飯,直到下午三時多,意外的是單勇和雷大鵬沒有找到,卻讓小白碰到了,電話裡說是在市南郊小辛店邊上,單勇調着車頭,直往這地方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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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風火火地趕到小辛店時,那景像卻讓單勇狐疑不已,車停在一家破敗院子的外頭,三個人像是等人似地傻傻站在村口,單勇下車訝異地道着:“找着了怎麼不進去呀?”
沒說話,史寶英擡腿擡了弟弟一腳,示意着他說,小寶貴也臉上難爲地道着:“姐夫,那個……”
吧唧捱了下,小寶貴火大的捂着後腦勺,一看姐姐瞪眼,馬上省得失言了,又是笑着道:“叫錯了,我姐現在瞧不上你了……那個,單哥,還是你去吧,我爸打人家兩人了,肯定看我們家裡人都不對眼,白哥進去了,人家不搭理他。一肚子氣呢。”
“那你們等着,我跟他說……對了,人家要不回去怎麼辦?你們村裡人可都是驢脾氣。”單勇將進又退回來了,笑着問道。史寶英卻是道着:“找着地方就成……你告訴大彪說,他媽想他,好歹給家裡回個電話,省得一掂記就到我們家鬧去了。”
“好嘞,這個太簡單了。”單勇點點頭,進去了,停步回眼時,看到了史寶英的眼神,像羞赧似地,一觸即離。這個小動作被白胖子發現了,猛地一捂嘴一瞪眼,好不驚訝了,看來這姐夫不是白叫,沒準還真有一腿,可看史姐這塊頭,那話卻是不敢問了。
單勇進去的地方是個舊倉庫改造的屠宰場,肯定沒證的,腳踏就是污水,擡頭露着天光,烏黑鋼管油血染的倒鉤,幾片吊肉掛着,場子裡三五個各忙各的,小老闆知道是找人的不是找事的,倒也沒爲難,直對單勇說着,好容易請了倆手腳麻利能幹活的,沒地方幹就擱這兒幹着,又不少給工錢。
那倒是,有這麼倆大漢可比普通人實在多了,單勇笑着遞了根菸,直說家裡有點事說會話,那小老闆忙着上肉去了,單勇踱步着,直到了根娃和大彪的面前,正在削肉的兩人眼皮擡也沒擡,這小刀手的技法讓外行看那叫眼花繚亂,讓內行看那叫歎爲觀止,斜刀下去,筋不連肉;片刀過去,骨上薄薄的留一層;一手過刀、一手摘肉,心、肝、腸、肺、膈、筋自然地分成幾堆,最值錢的那個驢鞭被小刀挑出來後,長長地放了一條,小刀粗粗一削,殘留的細毛和膈片一去,幾乎乾乾淨淨就能直接入鍋了。
單勇看了好久,久到根娃都不耐煩了,開口了,說了句:“你咋來啦?”
“閒得蛋疼,來看你倆挑驢j玩。”單勇呲笑了句。
一句根娃和大彪噗噗笑了,人和人說話就說個對胃口,單勇吧每每開口總對脾胃,大彪笑着道:“你是勸我倆回店裡,還是回村裡?”
“你倆這驢脾氣誰勸得動?回不回吧,又不是沒飯吃還得求着誰,對吧。”單勇道,這句卻是更對脾味了,兩人哼了哼,看來餘怒未消,單勇笑着又問:“哎,工資咋樣?”
“卸一頭驢三十,我倆一天能掙一百多。有時候多,這兩天就不行了。”大彪笑着道。
“那就不對了大彪哥,掙這麼多呢,也不回去看看你媽?”單勇質問道,這一問,大彪眉眼苦色,手腕子直蹭前額,有點糗了,單勇順坡下驢小聲道:“晚上我開上車,咱悄悄回村看看你媽就走,行不?根娃哥,你肯定也想回,是不是?咱都悄悄回看看……”
兩人互視一眼,卻說雖然生氣,可不至於和自己家裡的生氣,點點頭:“成!”
單勇笑了,得逞了,不料剛一笑,根娃頭一擺示意着門外道:“不跟他們一起回去啊。”
“成,不過咱和史姐、小寶貴可沒仇啊……那個,根娃哥,大彪哥,我現在兄弟可不少,給你出口氣咋樣?”單勇掇道,看兩人上心了,小聲道着:“晚上咱多去些人,把那頭老驢扣麻袋裡揍一頓,然後扔驢圈裡,咋樣?”
“啊?那可是我們村長?那不找死麼,要讓村裡人知道,非把我們閹了。”大彪道,懼了。
再問根娃,根娃卻是搖搖頭:“不成不成,村長孬是孬,可也沒少辦好事,要不照應着我家,我連我爸都養不活。”
單勇又笑了,直笑着道:“這不就是了,裡外都是一個史字,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打兩個耳光算個屁呀?非讓你們下黑手纔想得起老頭的好處來呀?要我說呀,老頭子也是一肚子氣,看着村裡人爭利氣不過,撒你們身上了……別說他胳膊肘往裡拐了啊,以前拐,怕是老孃們見識短的原因,現在老頭可下狠心了,被抓進看守所的那仨,史老爺子發話了,一分錢不掏、一分好話不說,誰闖得事誰自己擔着,連他們家裡都不讓管。”
啊!?兩人俱是一凜,臉上難看了。
有動靜了,單勇加着砝碼道着:“那仨坐看守所的可慘了,他們連警察也敢打,你說能有好麼?肯定是先被防暴警揍一頓,再被分局的收拾一頓,回頭進了看守所,還得被獄警收拾,就他們仨那脾氣,真和殺人放火的關一塊,肯定也是捱揍,這麼說來,他們仨可比你慘多了,我就看不懂,怎麼你們倆反而這麼大氣?”
兩人驚訝了,大張着嘴,互看了一眼,果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真聽着村裡哥們遭這麼大罪,兩人反而愧疚不已了,大彪難受地說道:“那咋辦?要不單勇你幫幫他們?”
“就是啊單勇,這得花多少錢?要不我哥倆湊湊,給他們弄出來,教育所裡那可不是人受的罪。”根娃心也軟,求上單勇了。
“好啊,我盡力……不過你們得先幫我,回家看看,然後再去看你們村長。”單勇道,兩人一聽,又挖苦臉了,單勇一笑道:“讓你們村長賠個不是咋樣?實在不行你倆摁着扇他兩耳光不行呀?非搞這麼僵?……回不回,不回拉倒,我去玩去了,我不管你們村的爛事了。”
“嗨、嗨……等等。誰說不回了。”根娃一看單勇要走,急了。
“等等啊,我跟這兒的老闆打個招呼。”大彪也急了,呆不住了。
等一會兒單勇大搖大擺出來的時候,史寶英姐弟倆眼一直,根本沒指望能說服的那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鑽進單勇的車裡走了。
“我說嘛,姐夫出馬,肯定沒問題。啊喲,又打我……”
史寶貴看着單勇車走剛得意說了句,吧唧又捱了一巴掌,罵罵咧咧上車,上車姐倆就拌上嘴了,姐嚇唬着弟弟再說我抽你,弟弟嗆着姐,把現在的姐夫嚇跑了吧,再這麼兇真找不上婆家了。
那白胖子吃吃笑着跟着上車,這一趟回去,估計八卦話題要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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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楊、荒灘、斑斑殘雪的放驢場。不到草場返青的季節,這裡的景色總是那麼說不出的破敗和荒涼。
村頭不遠矗着孤零零的飼棚,偶而可見奔出來的驢兒無精打采地在乾草堆裡覓食,沿路所見最多的是成堆圓滾滾的驢糞蛋蛋,冷冽的空氣裡帶着糞草的味道,不知道是心情的原因,還是環境的原因,總讓再一次到這裡的單勇心裡有那麼點不舒服。
載着一起搭夥的兄弟倆送到家裡,這諢人感情有時候也豐富的很,在外頭死活不回來,下車看到家奔着喊着爹呀、媽呀嚎着就進門了,頭回見大彪他媽就把單勇嚇住了,抱着兒子哭了兩聲然後又氣不過了,操着笤帚疙瘩沒頭沒腦揍了兒子一通,再然後,這位乾瘦高個的半老太,揪着兒子耳朵,直往村長家裡去了。過一會兒大彪出來的時候,一隻手捂着臉,不好意思讓單勇看到似的,順着牆根溜了。還有個更猛的,根娃那聾爹地上撿了根柴火棍,趕驢似的把兒子也趕着進村長家了,等一會兒出來,那表情如出一轍,也是不好意思,話也沒說,拉着氣咻咻的老爹回家了。
大姓族長的權威那容這類小輩挑恤,史老頭的位置恐怕在史姓人心裡已經是根深蒂固了。
看了一翻鬧劇似的解決,單勇啞然失笑了,上了車,要回城的時候,寶貴奔出來了,招着單勇到家吃飯,單勇找着藉口推辭,卻不料這小的可比老的不講理多了,直接撥了車鑰匙,連拉帶拽,硬是把單勇拽進史家門裡了。
“來了,坐……寶英,添雙筷子。大老遠把咱村裡人送回來了,不吃頓飯咋說得過去。”
史保全頭也不回,端着碗合子飯道了句,女兒添碗筷盛飯,老孃又給攤了兩張煎餅,兒子把單勇拽着直摁到座位上。然後一隻大手扔飼料一般“嘭”地一碗南瓜小米合子飯頓到單勇面前,嚇了單勇一跳,不但嚇了單勇一跳,連史保全也訝異地看了閨女一眼,胸前起伏地舒了口氣,好不氣結。
於是單勇戰戰兢兢地吃着這頓飯,嘴裡沒什麼味道,看着冷麪覆霜的史姐和憂色未褪的史老爺子,那滋味,全在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