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升高,已到頭頂,正是臨近正午的時候。
山間裡這間客棧在老遠處便能望見,極顯眼。客棧不大,一共兩層,每層只有三四間房,在二樓,一間靠外邊的屋子裡,透過窗,看進去,是一個大概十餘歲的少年還呆坐在牀上。
這時的葉清陽,還沉浸在傷痛之中,目光空洞,全身乏力,也一動不想動。
整間房只有他一人,其餘房間,似乎也沒人,這家客棧,這時只招呼着雲虛子一行人。
在一樓,一個岐芸弟子向雲虛子稟報道:“師尊,弟子已帶六七個弟子一同到那被屠的荒村查看,全村無一生還,皆在昨日午時被殺。”
“手段竟如此殘忍。”不免哀嘆了一聲,雲虛子見他檢查的有些眉目,便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爲?”
“弟子們在那些村民的屍體上發現,他們基本都是由同一人所殺,而且殺人之人練得武功極陰險,不像是我們江湖中的武功,倒有些……”說着漸漸停了下來,有點兒說不出來。
雲虛子看他停下不語,立即問道:“有些什麼?”
那弟子不敢再猶豫,有點勉強地說道:“那麼陰險的手段,像是北疆的武功。”
北疆,位於大陸北部,冷酷之地,在那的是一些手段殘忍的迂査族人,他們極其險惡,數百年間,創出不少令人膽寒的功法,殺人更是挖心取膽,或是直接食之,武功也很陰寒,毒功聞名於世。其中寒毒,最是讓人聞之便毛骨悚然。
而那些迂査族人,近些年也時常侵擾位於西部的岐芸派,而兩年前,雲虛子的六弟子吳欽便是勾通迂査族一首領帶人暗襲了岐芸山。
導致岐芸派損失很重,雲虛子二弟子穹堯也死於他們的毒掌之手。
雲虛子聞之,心頭一顫,暗自想道:“他們竟還會來中州爲非作歹。”陷入沉重的哀嘆。
“這些受難的村民們的屍體好好處理一下。”他回回神,對着這個弟子說道。
他立時迴應:“因屍體太多,而我們還需趕路,不便久留,便將他們放至一處火化了,所有人的骨灰正在安葬中。”
“嗯。”又朝樓上葉清陽的房間方向看去,說道“只是,苦了樓上這個孩子了,小小年紀,又一次失去至親親人,唉!”說着又哀嘆一聲。
“師尊,樓上那孩子,您打算如何?”這弟子又詢問道。如果丟下顯然不是這雲虛子的做法,如果收下,那必將是個麻煩。
雲虛子沉默了一會,轉過身去,向着樓梯的方向,似要走上去,卻又邁不開腳步,說道:“他如今受到這麼大的打擊,想必心中自是萬分悲痛,這孩子年紀尚小,如若尋短見”他聲音漸漸變低,說不出來了。
這弟子也有些替他難過道:“這等變故,確實不是一個十歲孩子承受得了的,他現在也還呆坐在牀上動也不動。”
雲虛子似想起什麼事,轉過身囑咐他,說道:“今日這些線索,別讓他知道。”
“是。”
本是靜悄悄的,除了二人的說話聲,這時,連說話聲也沒了,樓梯口,穿着青藍色衣衫和麻褲,頭髮有些凌亂的葉清陽,站在了那裡。
那弟子本是面向樓梯,雲虛子不再說話,他也擡起頭,正看到雲虛子身後樓梯口那個十歲少年葉清陽,正站在那看着二人。
他怔了一怔,隨後給了雲虛子一個暗示。
然後他也轉身,看着這個少年,都沒說話,兩眼對視了許久,或許也不是很久,只是一會兒,可卻像互相望了一個漫長的時間一樣。
葉清陽忽然緩步走前,到雲虛子身前,“咚”!他跪了下來。
雲虛子看着他這些舉動,自己卻沒動,只是一直看着他。
葉清陽跪下來後連續磕了三個響頭,這一咚一咚的聲音,迴旋在雲虛子和那弟子的耳邊,兩人並沒什麼舉動,似是認可他這麼做了一樣。
他磕完,仍是跪着,說道:“老爺爺,我已無家可歸,請您收留我。”後又磕了一個響頭,這次他沒有擡起頭,一直磕在地板上。
或是因爲悶着太久沒說話,聲音有些沙啞低沉。
雲虛子終於不在站着不動,走上前,蹲下,扶起葉清陽。
說道:“清陽,你可願拜入老爺爺的門下,做我最後一個關門弟子。”帶一絲詢問的語氣說道。
雲虛子身後的那弟子心中疑惑道“師尊數年不收弟子,怎的今日會親自收下這落難孤兒。”
“我願意。”沒多少遲疑,直接答出。
他知道他眼前這位老爺爺是個心慈向善的好人,會在自己險些被害時出手相救,那時起他對這個老爺爺就已經完全沒了陌生感,很認同他了。
葉清陽退後兩步,再次跪下,連續磕了九個響頭,又重又響,等他磕完叫道“師父”二字時,額頭已經紅了一片。
在此偏僻客棧,儀式簡略,從此,他從一個荒野中的牧羊少年轉變成了大陸中三大門派岐芸的掌門尊主雲虛子第七個弟子,也是他最後一位關門弟子。
這等轉變,他心裡不知能否接受得了,雲虛子扶起他,摸了摸他那磕紅的額頭。
這拜師儀式算是過去,只有三人,一弟子做見證。
他還不知師尊爲何如此喜愛這個孩子,可能是他天生骨骼驚奇的緣故吧,但掌門尊主親自收徒,確實讓所有弟子都羨慕不已。
在一處顯得有些破舊的茅草房屋羣中,來來往往的都是穿着襤褸衣衫的青年漢子,他們手拿棍棒,四處遊走。
像一個寨子,走進這寨門,三個較常人穿着略好的,年紀看起來也比別人大些的人,並排站在屋外。
最右邊那人說道:“堯長老,幫主怎的還不出來?”聲音比較低,看來也是怕裡面的幫主洪元震聽見。
那個叫堯長老的道:“我也不知,幫主今早進去到現在也沒見出來過。”
“裡面還有旁人嗎?”最左邊那個長老說道。
“沒有,我之前看過,這會除了幫主並沒有別人”堯長老又道。
這裡原來是‘天下第一幫’雄虎幫在中州附近的一個分舵,人數不多,大約幾百人,此時幫主洪元震途經這裡,便來這分舵休息會。三長老都是跟隨洪元震來此,只是他們不像洪元震那樣悠閒,不敢輕易懈怠,這正午時刻,他們都站在屋外等洪元震休息完出來主持幫中大會。
可洪元震一直沒出來,他們心裡也比較着急。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副幫主馬忌峰,馬副幫主三十多歲,武功在幫中僅次幫主洪元震,他此時還在分舵外處理一些幫中事務。
“不如我們把副幫主叫回,讓他來請幫主出來。”最右邊那長老說道。
這時堯長老轉向他問道“吳長老,這個好,那…誰去找馬副幫主呢?”這個堯長老和吳長老看起來年紀都過半百,另一位叫風長老,也快五十餘歲了。
平日幫中洪元震最爲信任馬忌峰,一路將他扶持到附幫主地位,馬忌峰也常常幫洪元震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
在幫中,一共四個長老,還有一位許長老這次未來。全部長老都懼怕幫主洪元震,洪元震做事情乾淨利落,性格爽快,卻下手殘忍,武功也極其高,懲罰幫中子弟的手段也花樣百出,若是長老得罪了他,定然不會有好果子吃,輕則撤職貶爲尋常幫衆,重則打斷雙腿雙手,廢棄武功,然後拋之荒野,喂山中財狼。
數十年前一前輩長老犯錯,就被他如此懲罰,所以長老們都十分懼怕他。
這種時候都不敢進去打擾洪元震休息,只能去找馬忌峰迴來。
太陽升上頭頂,馬忌峰辦完事,未待長老們去尋找便回來了。
“各位長老,你們怎都在此?”走過來的馬忌峰問道。
三長老聽馬忌峰走前來詢問,吳長老便回答道:“哦!馬副幫主,幫主他今日恐怕身心勞累,到此時還未起身,大會馬上就要召開了,還請馬副幫主進去請幫主出來。”
“對啊對啊,馬副幫主,還得麻煩您。”堯長老笑着應和道。
“是這樣啊!”馬忌峰若無其事地說道。
然後走上前,幾長老迎着他走向洪元震休息的那間屋子,他走到門前,敲了兩聲。
半響,屋子傳來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誰啊?”
“幫主,是我,今日有重要會議,還請幫主出來主持,勿誤了大事”馬忌峰迴答道。
“好”裡面的人只回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馬忌峰也沒有進去,轉身帶着幾個長老集合着在分舵的所有幫衆。
陸陸續續地,幾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分舵大門口的大塊草坪上,甚是雜亂,這一團那一堆的。
分舵大門,是由木頭構架而成,木柵欄圍着,大門上方一排站着兩個放哨的兄弟,其餘的有些在大門四周尋來尋去。
其餘人,基本都到了這塊大草坪上集合,很嘈雜,沒有經過什麼訓練之類的,雄虎幫的幫衆都是隻知強身健體的粗人,讓他們到這集合,種多人都還慢悠悠的,閒聊着。
“大會開始了嗎?”
“不知道啊!應該吧!”
“幫主呢?”
“可能還在屋子裡睡覺呢”
“肅靜。”在前方的吳長老喊了一聲。
“噓!別說了。”一人把左手食指豎在嘴前,輕聲說道。
這個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沒有了嘈雜聲。
“各位,今日的大會,只要講述一下有關後天去雷鳴堂的相關事宜,等會等幫主出來,由幫主安排”對着衆人大聲喊道。
吳長老旁邊,站着馬忌峰副幫主、堯長老和風長老。
四人並排站在衆人前面,與他們對立着。
沒過多久,一五十多歲的男人從屋中打開門,走了出來,他穿着深藍色的長袍,灰白的鬍鬚已長到胸膛,他手中拿着一根半丈長的黑色棍子,名叫‘鐵虎棍’,是雄虎幫的鎮幫之寶,僅一根,是幫主隨身攜帶的武器。
他快步走過來,雄姿英發,陽光照射下,些許蒼老的面容也煥發起來。
他走過來時,衆人皆向他看齊,目不轉睛。
“幫主。”
三長老與馬忌峰同時叫道。
嗯!
他只是嗯了一聲,繼續走到四人中間,稍前一步的位置停下。
此時,在場所以幫衆皆喊道:“幫主好!”
洪元震擡起那隻拿鐵虎棍的手,揮了一下,然後放下。
表情嚴肅認真,從他臉上看到的是一陣威嚴之感,令人不敢輕視,衆人都有幾分懼怕之意。
他望着身前的雄虎幫兄弟們,衆人肅靜,只等洪元震發話。
些許片刻,他終於開口:“兄弟們,作爲雄虎幫的人,應該做到什麼。”大聲嚴肅地喊道。
衆人皆大聲喊道:
“雄心壯志
虎之決心
威震天下
武爭第一”
從這氣勢口號可以聽出,雄虎幫,時刻都有爭霸天下的決心。
“好”吼道。
“兄弟們,我們靠什麼爭霸天下?”停頓片刻。
“靠的是我們強健的身體,決心和勇氣,這一次,正是各大幫派齊聚逸州城,正是我們‘天下第一幫’,雄虎幫威震天下之時。”他一句一句吼着,絲毫不像五十多歲的中老年人,卻像是三十幾的壯漢。
“後天,乾林寺,岐芸派,趙家人,包括許多江湖人,都會到雷鳴堂,爲了展現我們雄虎幫的霸氣和實力,我們人是最多的,一千多年來,雄虎幫不懼他們任何一派,兄弟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若是在各派面前丟我們雄虎幫的臉,定當嚴懲。”氣勢如雷,衆人都提起精神,認真聽着。
說完,底下衆人紛紛舉起手中棍棒,喊道:“效忠幫主,威震天下……”
山間,客棧中陸續有弟子過來,這裡顯得很偏僻,客棧前的道路也是小路,在兩山之間,整個午間,除了岐芸派弟子來往,竟無一個路人行過。
坐在客棧裡的雲虛子,等着弟子們一個個回來稟報情況。
“師尊,村民基本已處理妥當,還有些弟子也正在趕回的途中”幾個弟子回來,一弟子向雲虛子報道。
雲虛子點點頭,“嗯”了一聲,樓梯走下來一個穿着藍色新衣衫的少年,頭髮也被紮好,穿着很整齊,雖不是穿着岐芸的道服,但這股清秀之氣,勝得衆弟子。
葉清陽從樓上下來,聽到這些同門兄弟說他的親人們已安葬好,便走過來向雲虛子懇請道:“師父,我想再去看看他們。”
因爲他知道,他們一行人明日就要離開這裡,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生活了十年的村子,馬上就要遠離了,總有些不捨,更不捨的是他的伯父伯母,養育十年,如今雙雙離開人世,也不知兇手是誰。
雲虛子懂他的意思,回道:“好,等會我們一同前往。”
衆岐芸弟子們也聽說了師尊今日剛剛收了這個昨日剛認識的落難孩子爲徒,對他,也能向對親人一樣。
午後,整條小路,還是隻有岐芸弟子的身影,往西不到三裡,便到了那個安葬了全村人骨灰的墓地,剛剛被掩埋上一層厚厚的新土。
雲虛子帶着葉清陽,身後跟着幾名弟子,墓前有一塊很大的青石,刻着幾個大字。
葉清陽他們到墓前,他走上幾步,然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他跪的是陪伴他成長的一百多個村民,是養育他長大的伯父伯母,他失去了他們,他要離開這裡了,這個辭別,沒有哭哭啼啼,他已經懂事,不會輕易哭。堅強,爲了更好地活下去。
他這時,堅定了一個信念,人無論遇到多大阻礙,決不可輕言放棄,命運無情,人有情。
世人不是皆有情,但他相信,他現在遇到的這些人,都是值得相信的人,都是他眼中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