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夜」是Z市最有格調的酒吧之一。又或許其實,在許多人心中,是根本沒有那個“之一”的。酒吧並不大,卻佈置得錯落有致,設計感極強,如果不是燈光朦朧曖昧地灑在這小小的空間裡,其實這裡更像是咖啡館吧。音樂毫無例外的是空靈的女聲,大部分人叫不上名字的類似於嘆詠調感覺的音樂,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其中,連心境都幽靜起來。
柳如煙在這裡工作已經一年多了。
陪酒女郎。並不是什麼好聽的名字。但是因爲「黯夜」兩個字,卻是有了不同的意義。
「黯夜」裡的陪酒女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她們不靠賣酒拿提成,更不靠出賣色相甚至身體賺錢,甚至,陪酒的時候“客人”稍有不規矩的都會被老闆禮貌地“請”出酒吧。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黯夜」裡的陪酒女的價格卻高於其他酒吧裡的幾倍,更有甚者,「黯夜」裡的“花魁”,是那些人的近二十倍。
而那個花魁,正是柳如煙。
柳如煙並不缺錢。
其實可以說她最不缺的就是錢。
她無疑是個富有的孩子,但同時,更是個寂寞的孩子。
十三歲那年父母離異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兩個人誰也不想帶着他,對女兒的歉疚以金錢的形式源源不斷地扔到如煙身上,似乎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在別人都羨慕如煙這麼小的年紀就可以揮金如土的時候,沒人知道她的心境吧,那本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的,蒼涼的心境。
她知道,他們對她,永遠有責任更有着愧疚,卻,沒有愛。
初次來到「黯夜」純粹是因爲偶然,柳如煙習慣於在深夜裡幽魂一般地遊蕩於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那一晚,湊巧走到這附近,被霓虹勾勒出的漂亮的“黯夜”兩個花體字吸引進門,從此喜歡上了這裡。
最初的喜歡只限於習慣了有事沒事地常過來坐坐,直到某天,她點了一杯Tequila ,並不經常露面的老闆親自端了酒送過來,遞上的卻是一杯青檸朗姆。
你是個有故事的人。遞了酒之後,老闆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徑自坐在瞭如煙的對面,明明是有些突兀的舉動卻意外地不讓人反感。
如煙偏了偏頭,看着面前笑得溫婉的女子,驀地生出幾分好感。
再回憶那一次的聊天,才發現其實也沒有說什麼,卻覺得異常的舒服。
突然就下了決定來這裡工作,面前的女子似乎也不意外,只是笑着起身,伸出了手,“那麼,歡迎你,我叫林沐呈,你可以叫我橙子。”
如煙也伸出手,和沐呈握了握,沐呈的手掌乾燥而溫暖,讓如煙心裡都生出了點點的暖意,“那麼,以後,請多關照了。”
如煙——如煙!
剛剛踏進酒吧的大門,就有人喚她的名字。
她在這裡依舊叫如煙。
最初的時候,沐呈問她,你要選一個什麼的名字作爲在這裡的代稱。
她只淺笑,就“如煙”吧。
沐呈微微詫異,卻很快釋然一笑,想了想還是提醒道,如煙,這裡的人,通常都會用一個假的名字——雖然,我並不認爲,在「黯夜」裡工作,是什麼不光彩的事。
什麼是假什麼是真呢,她輕笑着反問,我猜,沒有人會以爲“如煙”是真名。
於是果然,她在這裡一年多,人們只知道「黯夜」的花魁代稱“如煙”,卻幾乎沒有人知道,那,就是她的真名。
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
「黯夜」裡的人分外的多。
人們似乎都很喜歡在一片熱鬧的氣氛裡迎接那個被人爲界定了的,那個叫做“新年”的時間點。然後裝作,生活從那一刻開始就能變成全新的,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如煙坐在吧檯前,執了一杯朗姆酒,靜靜打量着酒吧裡的人。脣邊的笑意疏淡,帶了一點點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落寞。
片刻之後,她的目光停在了坐在吧檯角落的少年的身上。
真的是個少年吧,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長相極爲清俊,看樣子顯然已經喝了不少,已有八分醉的眸子裡夾雜了太多太複雜的情緒,而他還在不停地往自己的杯子裡倒酒。
又過了半晌,柳如煙手中的朗姆酒剛剛飲盡,那少年已經推開了面前七零八落的酒瓶,從錢包裡抽出只多不少的鈔票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來就往門外走去,腳步搖搖晃晃的,卻沒有撞到一個人。
柳如煙突然放下手中剔透的琉璃杯,然後轉身追了出去,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原因。
或許,只因爲少年眸子裡的神色,觸動了一些她深深埋在心底的情愫。
追出門去的時候,卻見一個人遠遠地往那少年身邊走來。
應該是他的家人吧。如煙停住了腳步,卻沒有馬上離開,只是站在稍遠的地方看着他們。
跟我回去。
那人對少年說,眼神凌厲,聲音嚴肅而憤怒。
眼見着那人動作並不溫柔地一路拖了少年回去,柳如煙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無聲地笑了笑,那人……是他的父親吧……
真好,不論如何,他總歸是爲他着急生氣的……
月華皎皎。
似是有風吹過。
突然……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