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

武天洪爲了要速戰速決,全力一連三掌,把黃毛精打下臺去,雖然贏得觀衆狂潮似的喝彩,卻也丹田真氣消耗了不少,需要運氣調息,方能恢復,不料衆人所一向最畏忌的“虎丐”,卻上臺向武天洪挑戰。

虎丐是天下武林“三絕”之一,虎踞金陵三十載,威震大江南北,無人敢不低頭,江南名門正派的掌門人,都不敢輕易冒犯,武天洪焉能對敵?可是當着東西南三棚上萬的觀衆,衆目睽睽之下,自己以青龍幫主兼臺主的身份,如何能稍示心虛氣餒?不得不咬牙關,拼性命,應付幾手;只要能十招之下不落敗,就可以高喊“住”手,把擂臺規矩捧出,請臺上臺下大家公論,虎丐自然交待不出充足的理由來。

於是武天洪挺身拔劍,站在臺右,向虎丐躬身道:“請前輩賜招。”

虎丐道:“你年紀小,讓你先上。”

武天洪告了罪,緩步進身,提足十成丹田內力,貫注左掌,右手劍平平橫胸,暗藏着殺手絕招“破浪乘風”,空步左右曲折徘徊着,暗暗夠上對自己最有利的距離,立即猝然掌劍齊發。

虎丐瞪眼看着武天洪的步子,盡走些無用的空步,心中懷疑,不明究竟,倒也穩健持重,不向前進身,只木木立着,觀看變化。

武天洪七八個空步子游走過來,達到最有利的距離,虎丐忽然警覺,向後撤退半步。武天洪不動聲色,向旁移開兩步,再向中移進兩步半,又夠上最有利的距離,立刻大喝一聲,猛然疾攻……

突然一聲怪嘯從臺下飛到臺上,一大團金黃色風光氣團中裹着一個老者,二尺燕尾銀鬚,落身在武天洪和虎丐的中間,把二人分隔開。黃光忽然收滅不見,看清楚了這老者的面貌,原來是洛陽安隆鏢局的總鏢頭,九雲龍王泰現身了,手中提着一根粗重的黃金九節軟鞭。

九雲龍王泰厲聲道:“虎丐老弟,這是你的不對了!下臺去,咱老哥倆去喝它二十斤花雕;要不然,我老哥要替代武天洪!”轉面向武天洪道:“你不得當衆冒犯尊長!退下!”

虎丐一見是九雲龍王泰現身,面上微微露出三分畏懼的神色,仍然怒道:“關你什麼事?要你到南京來多嘴?”

九雲龍轉面向臺下,厲聲喊道:“各位,在下特別向列位引見,南京虎丐,他是舉世聞名天下無敵,現在請虎丐露一手絕活兒,請大家替虎丐喝彩!”

東西南三棚中,立刻涌起一片高聲喝彩的浪潮。

虎丐呵呵大笑道:“大哥捧我,要我獻什麼醜吶?”

九雲龍高聲道:“鄭副總鏢頭,把棚子後面那石頭滾子拿來。”

洛陽安隆鏢局的副總鏢師,雙鞭無敵鄭大光,從南棚後面取來一隻巨型石滾。這石滾是搭擂臺以前,滾平場地之用的,一眼望去,怕不有六七百斤之重?鄭大光卻把它當作紙球,一隻手輕輕託着,走向臺前。

九雲龍高聲道:“先放在臺下,請大家驗一驗!”

鄭大光把巨石滾輕輕放在臺下。

東西南三棚中,一擁奔出來四五十個人,擁擠在大石滾的四周,敲敲打打,掀掀推推,確實是一塊渾然巨石做成的。

鄭大光又把這巨石滾,拋紙球似的輕輕拋上臺去,九雲龍也伸手輕輕接住,向臺口前面放下,直立不動。

九雲龍向虎丐耳邊,低低說一句,虎丐面上綻出來憨笑,點點頭,九雲龍和武天洪都退下七八丈。

虎丐一凝神運氣,圍着巨石滾疾走了兩圈,退下。

九雲龍向前走幾步,指着東棚裡一個賣西瓜的孩子,喊道:“賣西瓜的,你把手裡東西擱下,空手上來!”

是個十四五歲的貧窮孩子,放下西瓜,爬上臺來。

九雲龍厲聲向臺下喊道:“列位!請注目看好!”向賣西瓜的孩子道:“你去把那大石滾搬開。”

孩子一吐舌,搖頭道:“我老了也搬不動!”

九雲龍身旁取出一兩銀子,給孩子道:“只要你能稍微動它一下,這銀子就是你的。”

賣西瓜賣半個月,也未必能賺到一兩銀子,這孩子見了這一兩銀子,怎不賣命?他把銀子仔細收入懷中,走近大石滾旁,看了看,半蹲身蓄勢,鼓足了吃奶的氣力,用肩膀向大石滾猛然撞去。

呼嗤!跌倒在灰堆裡!原來這大石滾,被虎丐默運內功,圍着疾走了兩圈,大石滾表面紋風未動,毫無異狀,其實通體已經被震成粉末了!只要用口一吹,就會飄散,焉能經得起這孩子猛撞?這一撞,撞在一個粉末柱形上,這大石滾立刻頹然散渙,委在地上,成一堆白灰土,孩子撞了個空,撲倒在灰堆裡,連忙掙扎站起來,弄得全身灰頭土臉!東西南三棚中的上萬觀衆,竟沒有一個人喝彩,全然驚駭得目瞪口呆,瞠然做聲不得!

九雲龍王泰揮手叫孩子下臺去,高聲喊道:“這還不值得喝彩嗎?”

這句話方纔提醒了三棚的觀衆,全場瘋狂爆炸似地大聲喝采,震得天翻地覆!九雲龍向虎丐笑道:“怎麼樣?喝它二十斤花雕去?”

虎丐大笑道:“大哥把我的面子拉足啦,該我叫化子請你總鏢頭,走,玄武湖九如春酒樓!”

九雲龍微笑道:“那麼,給大哥一個面子,和武幫主,揭過了?”

虎丐大笑,回頭向武天洪瞥一眼,高聲道:“那自然!那自然!武幫主少爺,我實在是怪愛他的,青龍幫的事……”轉身向武天洪:“武幫主,有誰敢欺負你們……”睜圓虎眼指自己的鼻子,點頭厲聲道:“找我來!”

武天洪還沒有來得及道謝,虎丐和九雲龍,已經手攜手向西北飛逝而去。

他這才恍然明白,李玄鸚所說牧羊人的故事,牧羊人正是暗指着九雲龍的。石祥這人很不可靠,九雲龍的孫女跟石祥來南京,九雲龍不放心,也跟了來。以前武天洪在河南汝州,曾替安隆鏢局收伏玉蕊仙妃,故此九雲龍也替武天洪解決虎丐挑戰的一道難關。

這一道難關闖過去,馬上附帶產生了第二道險關的陰影,又襲上武天洪的心頭,武天洪惶急地轉身向孫良幹道:“我若是被虎丐打倒,當衆失了面子,也許還可以平安無事;如今我沒有被虎丐打翻,我成了一個最後得勝的人,這樣一來,黃毛精那批人,一定仇恨難伸,必然此刻會去乘虛擾亂侵犯我們下關的總壇,搗毀總壇……”

孫良乾急插口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

武天洪繼續道:“叫我師妹當衆宣佈擂臺結束,交待幾句門面話;你馬上去玄武湖九如春酒樓請住一龍一虎,今晚在總壇會宴,二位都是恩人,不可失禮;我自己立刻回總壇保護!”

武天洪吩咐畢,急出擂臺後臺,飛身上馬,疾奔下關總壇。

剛一到下關,就見上千的民衆圍着總壇,大聲吶喊震天,人潮擁擠!四面八方還有民衆陸續奔攏來,愈集中人愈多,武天洪騎在馬上,早望見總壇外邊,已經有人猛烈地拼鬥着!向總壇進攻的,有鐵臂蒼虯、黑手狐翁、雙頭蜈蚣,這都是熊耳山中的五元老中的三個;另外還有三個兇獰大漢,共有六個敵人。

保護總壇死命和鐵臂蒼虯抵抗的,卻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面孔人,和一個蒙面女子,只有三人。

武天洪在馬上,一瞥眼之間,已把形勢看得很清楚:三個兇獰大漢和鐵臂蒼虯,四個人合戰那蒙面女子,猶然手忙腳亂;那蒙面女子手中一柄暗綠半透明的雁翎刀,施展出一套精粹無比的五臺山紫霞刀法,把鐵臂蒼虯等四個人,殺得人仰馬翻,脫身不得。黑手狐翁和雙頭蜈蚣,對另外兩個陌生面孔,那兩陌生面孔,雙戟雙錘,武功都在孫良幹之上,猛烈奇變,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成名英雄,可是顯然敵不住黑手狐翁和雙頭蜈蚣,被逼得步步後退,漏洞百出,險象環生!武天洪急止住馬,一聲劃空破天的雄嘯,就馬背上一拔身,平空橫越十二三丈,從擁擠吼喊的民衆頭上過去。

黑手狐翁和雙頭蜈蚣,一聽到嘯聲震心,一齊回頭向後看,看見武天洪平空飛到,二人火速轉身,不等武天洪落地,飛縱身平空硬迎上去,二人的二柄大砍刀,似金蛟電剪,兩道耀眼白光帶着剖風疾聲,在空中直向武天洪咽喉剪到。

武天洪空中一翻筋頭,讓兩柄大砍刀從腳下半寸擦過去,抖手只一劍,噹啷一聲震響,把兩柄大砍刀全都震得脫手飛出,像兩條空中飛魚,倒折回來落在總壇門前,然後武天洪雙足落地。

他爲了在數千民衆之前,不願殺人流血,引起民衆的不良印象,只把二人的兵器震飛;二人得了性命,焉敢再戰?拼命低身混入人叢中逃去。

武天洪再回頭看,蒙面女子已失去了蹤影,地上丟着鐵臂蒼虯的雙戟,其餘三個匪徒也不知去向。

那兩個面孔陌生的大漢,連忙拜倒武天洪面前,其中一個高聲道:“小的們是薛秋山、包振先,跟幫主一同來保護總壇的。”

武天洪連忙收劍,把二人扶起道:“久仰二位,李幫主已向我提起二位了,剛纔蒙面的就是李幫主嗎?”

二人站起身,薛秋山道:“李幫主說,保護完了總壇,就馬上渡江往北方去,李幫主和她的老太太,離開莫干山,要去萬里長城,不願在總壇露面。”

武天洪急道:“你們快些把李幫主請回來,不要去萬里長城,北方的冰雪風沙,老太太受不了,我有更好的法子安排她們母女二位,快去請她回來!”

薛秋山、包振先急急去了。

武天洪此時,才向圍觀的羣衆高聲道謝,對他們關心助威,交待了幾句客氣話,民衆漸漸散去,然後武天洪收了黑馬,進到總壇裡。

卻見玉蕊仙妃繃着霜雪似的面孔,默默坐着。

武天洪詫異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玉蕊仙妃背過身去,呶着小嘴,低聲道:“你管我什麼時候進來的?難道你是瞎子?”

武天洪更詫異道:“你生誰的氣?我又沒有招你惹你!”

玉蕊仙妃霍然地轉回身站起來道:“你爲什麼不讓李玄鸚到萬里長城去?你把她留在南京,我不許你當青龍幫幫主,跟我回桐柏山去!”

武天洪恍然明白了,怒道:“你以爲你還能挾制得了我?”

他這句話剛一出口,自己忽然驚愕住,心中想道:“我怎麼這樣器小易盈?剛剛當了幫主,打擂臺得勝,就這樣驕狂起來?”他心裡自己責備自己,以致玉蕊仙妃回答幾句話都沒有聽見,看見玉蕊仙妃把柔荑玉手伸過來,這才如夢中忽醒,連忙笑道:“我正在責備自己,不該說出小人得志的話來,你放心。”他放低聲音道:“鐵崖丈人的徒弟,怎麼可以把名字寫進青龍幫的宗譜裡面去?把李玄鸚留下當幫主,我自然和你回桐柏山,稟明師父之後,”他聲音更低:“就該請朋友吃喜酒了!”

玉蕊仙妃從餘怒未息中,迸出一聲硬笑,立刻羞得兩頰飛紅,低頭默默地站着。

武天洪道:“事情還沒有完,鐵臂蒼虯等六個人,大白天就敢來騷擾一番,這完全是胡鬧一通,絕不像一個當幫主的老辣手段,料想今天夜裡還有戲唱呢!你在家看守看守,我要進城到沈百萬家去看看,這個人倒不是壞人,只是有點糊塗,我要去向他打聽黃毛精的消息。”

玉蕊仙妃道:“不要,有薛秋山、包振先兩人可以了,你不要追去,在家坐着吧。”

武天洪笑道:“你怎麼還往李玄鸚身上想?我是進城去啊,又不過江去追。我在家裡坐着,你又要說我在家苦等李玄鸚了!”

玉蕊仙妃道:“那我要送你進城!”

武天洪大笑道:“纏死人!你在大門外,看我往那條路去!”

他說着,大步走出,到門外,上了馬,向城內奔去,回頭看,玉蕊仙妃果然站在總壇大門外,瞪眼看着。

武天洪心中暗暗好笑。不多一會,到了沈百萬家。

果然是高門大宅,不愧首富人家。

通報進去,沈百萬飛似地出來迎接,十分熱忱地請到大客廳中見禮坐下。

兩下互相講着客套話,浪費了許多脣舌,然後轉到本題,沈百萬道:“兄弟名字叫沈鐵,號叫伯頑,本地人順口叫做沈百萬,這個名字很不雅,兄弟很不喜歡。兄弟自幼喜歡練武功,把天下各門各派全都學了,只是多而不精。因爲武功低微,夠不上和成名英雄交朋友,故此鐵臂蒼虯、黃毛精等六個人一來,兄弟就喜出望外,可是不久之後,就看出來都是黑道上的人,那時要想把他們趕出去,也不行了,所以要擺擂臺,借天下英雄之力米驅除他們。他們似乎爲了一件什麼陰謀而來,武幫主知道一個叫李玄鸚的人嗎?”

武天洪道:“知道,沈兄認得李玄鸚?”

沈伯頑道:“不是,我聽黃毛精他們,在我家住着,是專爲了對付李玄鸚而來。據說李玄鸚曾經死了,他們曾經打開棺材看過,不見了李玄鸚的屍體,斷定李玄鸚沒有死,後來聽說南京又立了一個青龍幫,認定是李玄鸚立的,認定李玄鸚居然敢在南京立起青龍幫,必是得了高手撐腰,因此黃毛精親自來南京,還帶來二十多個第一流的高手。”

武天洪心中微微吃驚,反問道:“二十多個第一流高手?”

沈伯頑點頭道:“是的,二十多個,兄弟卻沒有見到。據說這二十多個高手,打擂臺時一概都不出面。”

武天洪心想:他們所謂高手,自然都是黑道上的,不知比黃毛精、鐵臂蒼虯怎樣?他問道:“那麼鐵臂蒼虯也算是高手了?”

沈伯頑搖頭道:“聽他們的口氣,鐵臂蒼虯只配替他們的高手當跟班的。剛剛有人看見,鐵臂蒼虯被人殺死了,屍首順着江漂流下來,沒有人頭,不知究竟是他不是。”

武天洪聽了,心想鐵臂蒼虯攻總壇,和另外三人合戰李玄鸚,被李玄鸚一柄寶刀殺得逃都逃不掉,可能是那時被李玄鸚殺死的,他站起身道:“兄弟告辭了,今晚在總壇,略備水酒,一定請沈兄賞光,還有九雲龍、虎丐,大家聚一聚。”

沈伯頑道:“既蒙寵召,定陪末座,現在請幫主到兄弟的收藏室觀賞觀賞。”

沈伯頑的收藏室,在裡院東跨院內,窗櫺門戶,全都是用鋼鐵造成。沈伯頑打開巨鎖,開門讓武天洪進去。

但見四周都是支架,架上一半是古書,一半是各種生滿鏽的古兵器和暗器,還有幾身甲冑。沈伯頑解釋說:這是忽必烈的箭鏃,這是尉遲恭的戰袍腰帶,這是白蓮教徐鴻儒的一隻左靴,都是經過考證辨別的。

武天洪心中大駭,一來是驚於沈伯頑的見多識廣,收藏豐富,二來是深怕沈伯頑因爲家藏這些東西,武功又不高,早晚必受到殺身之禍。他愕然道:“沈兄不覺得危險嗎?”

沈伯頑笑道:“南京總還是有王法的地方。”

武天洪道:“南京有王法,鐵臂蒼虯竟敢白天到敝幫總壇,明夥打劫?”

沈伯頑點點頭道:“那是在下關,城裡究竟好得多。”

武天洪心想:這人到底還是糊塗,也不和他多辯,辭出上馬,奔王羽青家,拜見王羽青的父親,又去虎丐住處,貫瑛大師住處,都沒有遇見,留下拜帖和請帖。

回到總壇,已經是申末時分。

孫良幹已經回來了,他向武天洪報告,已見到了九雲龍和虎丐,二人都答應今晚準來赴宴。

走到內室,看見玉蕊仙妃,獨自默默坐着。

見武天洪回來,冷笑道:“追了半天,沒有追上吧?”

武天洪坐下,寬一寬衣服,取下寶劍,淡淡地道:“不和你一般見識!”

玉蕊仙妃笑道:“不要強辯,聽到李玄鸚三個字,魂都沒有了!老實告訴我,你對李玄鸚究竟怎麼樣?要是你真捨不得她,說出來有什麼要緊?我又不會真慪你的氣。”

武天洪道:“要是非叫我說出來不可,我就真說出來,你愛聽也好,不愛聽也好,反正我不騙你,不瞞你,讓你知道我心裡每一件小事。”

玉蕊仙妃呆了一呆,低聲道:“你儘管說。”

武天洪道:“李玄鸚在我的心裡,這些時候,確實是比你重;不過我很知道,一陣暴雨,只能把地面打溼,溼不到土心裡面去,一旦太陽出來地面乾的也快。你我相處六年了,六年的毛毛細雨下來,地的裡面全溼透,不是一時的太陽所能曬得乾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玉蕊仙妃笑道:“你嘴上說得到怪好,我也說一句心裡的老實話吧。以前在家裡,你老是要我嫁給你,我終不肯,那是一來看你的武功低,在江湖上站不住腳,二來也是我怕嫁人,拖家帶口,哪裡能像我現在自由自在?現在雖然知道你的武功爬到我頭上去了,我也只有一半肯嫁你。你要是真正喜歡李玄鸚,我情願把你讓給她。她的聰明天才,比我強十倍還多,將來能輔佐你成大事業,你要是見她變得老了,就不喜歡她,這種薄情郎,也休想娶我。”

武天洪站起身道:“懶得跟你說廢話,不談不談。真的,薛秋山、包振先兩個人,追李玄鸚去,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外面急促的腳步聲走近,孫良乾的聲音在門外高聲道:“稟幫主!”

武天洪推開房門,見薛秋山和包振先,全身汗透,氣急敗壞地跟在孫良幹身後,孫良乾的黑麻臉上,也佈滿了驚惶的神色。

薛秋山首先喘着道:“李幫主母女二人,被黃毛精用迷藥捉去了!”

武天洪笑道:“不要慌,慢慢地說。”

包振先接着道:“我們倆從總壇追出去,聽江邊的一位香主說:兩頂轎已渡江去浦口,李幫主和她老太太,是僱了轎子從莫干山來的。我們聽說兩頂轎子渡了江,我們也渡江追去,到了浦口,追下沒有十里路,看見兩頂轎子倒在地上,六個轎伕都被殺死,官府的人也到場相驗。

我們向附近的百姓打聽,都說是來了八個強盜,撒一陣煙,把人都迷得昏倒,從轎子裡面捉去母女二人,綁在馬車上,向北去了,我們把兩個親眼看到的鄉下人帶來,等幫主問話。”

武天洪大笑道:“你們不要害怕,不要焦心,憑李幫主的天才聰明,十個黃毛精也奈何她不得,你們去歇息吧。”

孫良幹愕然道:“難道我們不去追救?”

武天洪搖搖頭道:“不必!”

孫良幹道:“李幫主雖然天才高,可是有老母,被他們捉去,也難施手腳。”

武天洪不耐煩道:“我說不追就是不追!你們沒有想到,被捉去的是李幫主母女的替身嗎?李幫主會那麼笨,坐在轎子裡乾等着被捉去?”

孫良乾等三人恍然大悟,包振先又問道:“幫主是憑情理推斷的,能確定是替身,不是李幫主母女本人嗎?”

武天洪擺起幫主的架子,怒斥道:“你更不該問這句話!你和薛秋山,經常跟在李幫主的身邊,難道看不出來一個筋節?”

包振先見幫主發怒了,連忙躬身道:“一時還想不出來,請幫主示下。”

武天洪大聲道:“你們要知道,縱使黃毛精當面見了李幫主,也不會動手去捉,李幫主已經變成四十歲的人,黃毛精怎麼還會認得?你叫那兩個鄉下人來!”

包振先大悟,急把從浦口帶回來的兩個鄉下人帶到面前,武天洪問道:“你們二位,看見強盜從轎子裡,捉去母女兩人,那位小姐,長得很漂亮嗎?不到二十歲是不是?”

兩個鄉下人異口同聲答道:“被捉去的女孩子,十歲,真正很美!”

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三人對武天洪欽佩得再沒有話說了,三人面上立刻都輕鬆起來。

孫良幹給鄉下人些銀子,打發回去。薛秋山又問道:“那麼李幫主此刻在什麼地方呢?”

武天洪微笑着指玉蕊仙妃道:“問她。”

玉蕊仙妃急得站起身道:“怎麼會問我?我怎麼知道?”

武天洪笑道:“談到這裡爲止,不要再說下去。請副幫主招呼下面備酒筵,宴請九雲龍、虎丐他們;再通知下面,今夜要嚴密地戒備,怕黃毛精還有更高的高手要來。”

在歡宴席上,以年齡排次序,貫瑛大師首席,單備素食,九雲龍次座,虎丐第三位,沈伯頑第四位,玉蕊仙妃第五,主人武天洪第六,孫良幹副幫主第七。

賓主歡笑暢談,酒敬三巡,貫瑛大師首先不客氣道:“當着沈施主面前,容貧僧放肆說一句,這次擂臺,實在是不夠出色,一個鐵臂蒼虯居然能連勝四十場,差一點要被他挑戰兩天封臺,故此貧僧不得不上去一下。”

武天洪接口道:“大師所說的非常公平,真的太不夠出色,這原因是在請青龍幫當臺主,青龍幫不夠號召,倒使沈兄白費了十萬兩銀子。將來有機會,沈兄要是有興趣再來一次,那非得另外想法子不可。”

武天洪這樣說,是因爲他心中暗想,要能夠由少林、武當出面,來一次天下英雄論劍大會,那多好?九雲龍怕武天洪面上不好看,連忙道:“也不盡然,這次擂臺,能夠有大師上臺,又有虎丐老弟露了手絕活兒,還不夠出色嗎?只是黃毛精那套功夫,真是鬼怪,大師明明可以勝他,爲什麼讓了他?”

貫瑛皺眉道:“人不像人,獸不像獸,貧僧真懶得污手。他那套怪功夫,倒不知是那一派傳下來的?”

他把目光望望虎丐,虎丐也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沈伯頑卻說道:“在列位老尊長面前,容晚輩胡說亂道一下。晚輩在一本元朝人的筆記裡看見過,叫做‘散骸功’,是一個跑馬賣解的人創出來的,一系單傳,就像黃毛精那樣。”他又向武天洪道:“武幫主那柄劍,據兄弟飄了一眼,恐怕是唐朝的祥麟古劍吧?”

武天洪驚異道:“不錯,是祥麟劍,唐朝的?”

沈伯頑道:“再容伯頑亂說一下,既然是祥麟劍,那應當還有一柄‘威風刀’,幫主有嗎?”

武天洪道:“沒有見過。”

沈伯頑道:“祥麟劍、威風刀,都是隋末唐初,虯髯客贈送給李衛公和紅拂夫人的,佐唐太宗平定天下。後來唐太宗曾譜了一闋威風曲,到宋朝,又有人譜成祥麟曲,不想今日這古劍還在。”

虎丐忽然縱聲哈哈大笑。

九雲龍詫異地問道:“老弟你這一笑,必有文章,你笑什麼?”

虎丐大笑道:“祥麟威風既然成雙成對,武幫主,你有祥麟了,好好拜託在座各位,替你留意吧,要是遇見一個帶威風刀的女俠,哈哈哈哈!”

衆人鬨堂大笑!虎丐這一開玩笑,開得玉蕊仙妃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已經許嫁了武天洪,但她卻沒有威風刀,難道以後不能嫁武天洪,要被有威風刀的女子,把武天洪奪去嗎?女子的心裡往往很狹窄,這一點開玩笑的話,竟也當起真來。

玉蕊仙妃心中一惱,就想使虎丐難堪一下;但她是晚輩二怎能口出不遜之言?於是她心中想起一件事,就把這件事來考一考虎丐。

她向虎丐問道:“請問虎丐老前輩,‘血淋兒’是什麼?”

虎丐大驚失色,全身一震,手中酒杯砰然落地跌碎,慌張失措地反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聽到的?”

九雲龍王泰面色突然慘變,眼睜睜地看着玉蕊仙妃,等候她的回答。

貫瑛垂頭閉目合掌,嗓音變得嘶啞,不住地低聲念着阿彌陀佛。

沈伯頑也駭得張目結舌,瞠目望着玉蕊仙妃。武天洪大駭:這“血淋兒”三個字,怎麼會使三位老前輩震駭到這種程度?玉蕊仙妃也嚇一大跳,心中雖然見自己把虎丐震駭了一下,稍稍感到舒服些,可是見大家這樣緊張嚴重,再也不敢搗亂了。她連忙保持鎮定,靜靜地答道:“晚輩去王屋山回來的時候,在黃河北岸渡口歇宿,沒有客店,住在農民家裡。那天是個陰雨悽悽的深夜,聽見有人在屋後一片荒墳地帶,低聲悲叫,像是老母叫魂,令人毛骨悚然。這本和晚輩毫無關涉,本來可以不去理它,可是一聽那低低悲切的叫聲,是有無比深厚丹田內功所叫出來的,故此晚輩一時好奇,冒着陰雨,悄悄出去窺看,一直去到那片荒墳上,始終昏黑不見一人,附近半里之內,一望平坦,不見人影,只是有聲音在叫,在荒墳上二三尺高,飄來飄去。晚輩走到跟前,悲叫的聲音就在晚輩身旁,始終只叫着‘血淋兒’三個字,那聲音雖然悲切得使人亡魂失魄,可是一聽就聽出來有無比深厚的丹田內功,晚輩用罡氣掌風打了五掌,總是打不散,那悲切低叫聲音,在荒墳上飄動着,低叫着,叫了半個更次就沒有了。”

孫良乾的黑麻面孔,變得灰白如死人,顫抖地道:“我這次從合肥來到南京,中途經過巢縣,半夜裡也聽到的,那聲音那種悲慘悽切,就像冤鬼夜哭,又像看見一個人的牀面前,半夜裡站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那聲音確實是帶着深厚丹田內功。我從後窗望去,只聽見一團聲音在悲叫着,看不見人,叫的正是‘血淋兒’三個字,‘兒’字拖得很長。三位老前輩,這是什麼?”

虎丐聽了,長長地吁嘆了一聲,默默地低下頭去。

貫瑛大師仍在低聲念着佛號。

九雲龍王泰,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壯壯膽子,低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年青人,自然不會知道,就連我們六七十歲以上的人,也還是從小當孩子的時候,聽到過的。那時江湖上,流傳着有兩句言語,這兩句言語,是什麼解釋?沒有人能懂;這兩句言語從那裡傳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兩句言語是什麼吶?是‘俠義元英王鐵鶴,江湖浩劫血淋兒!’當時,總以爲這‘王鐵鶴’是個人名,後來漸漸知道,這王鐵鶴,不是一個人,乃是王屋山人、鐵崖丈人、雲鶴散人,就是武林三聖了;這武林三聖,應該是俠義道的元英,這不是靈驗了嗎?因此之故,大家都猜測,只要江湖上一出現‘血淋兒’,就要有一番浩劫;這一番浩劫,一定是慘絕人寰,無可挽救的!”

虎丐慢慢地擡起頭來道:“我也是當小孩子的時候聽到這兩句言語,請問師父兄長,都閉口搖頭不回答。直到今天,我還不知道這‘血淋兒’是什麼,不像人名,不像綽號,不像一種武功的名稱,不像一件外門兵器,不知道是什麼。你們兩個既然都曾聽到,大概是‘血淋兒’出世了!”

沈伯頑顫聲道:“這件事,我倒稍知一二,請三位尊長,容我放肆地稟告一下。兩百多年以前,有一位天下無敵的大俠,叫做方山子;不是蘇東坡所說的方山子陳季常,是另外一位方山子。方山子縱橫天下無敵手,削平了天下的魔頭,江湖上海晏河清風調雨順,方山子晚年隱遁在無人荒山之中,苦心參研道書《雲笈七籤》,下了二十年功夫,一旦恍然大悟,豁然貫通。方山子道行成功之後,所居之地,風雨雷電不侵,霜雪不降,草木四季長青,禽鳥野獸馴服。方山子就寫了一部《雲笈七籤劍悟》,留傳給後來。又因爲方山子的道行,通天徹地,能知過去未來,另外又寫了兩句,這就是‘俠義元英王鐵鶴,江湖浩劫血淋兒。’這兩句不是用筆寫在紙上的,是用手指寫在石頭上成了碑文,後來這一石碑在什麼地方,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血淋兒’出世,江湖上大禍恐怕不遠啦!”

武天洪見沈伯頑提到《雲笈七籤劍悟》,急問道:“沈兄怎麼會知道得這樣詳細?”

沈伯頑四面看了看衆人,低聲道:“我很嗜好收藏,十多年前,在舊書攤上,買到一本薄薄的抄本書,紙有兩頁,十分黃舊,一看就知道是二百年以上的東西。這本薄薄兩頁的抄本書,書名叫《雲笈七籤劍悟序言》,這都是序言裡所記載的。我只得到序言,想必還有《雲笈七籤劍悟》這本書,不知還在人間不在?”

九雲龍王泰問道:“序言上對‘血淋兒’,沒有註解嗎?”

沈伯頑搖頭道:“沒有。”

貫瑛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不要再提這三個字吧!我們現在都要想想,用什麼法子可以預先消弭這一番浩劫啊!”

衆人都默默無言,心情異常沉重,悶聲不響地吃着酒飯,筵席間暗暗浮着凶兆。

只有武天洪一人,表面上也裝作嚴重的神色,奉陪大家,心中絕不相信。他豪氣千丈,絕不信單憑“血淋兒”三個字,就能嚇倒人!酒筵不歡而散,各位客人準備辭去,武天洪向沈伯頑道:“凶兆已露,大禍不遠,也許再來一次擂臺,很有用處,沈兄要是不惜費用,請少林、武當領銜,發起天下論劍的大會,一定能從大會裡看出大禍的頭緒來。”

貫瑛大師擺手道:“這法子倒是很好很對,只怕少林、武當,不肯領銜。以前每一次天下比武,總要死傷不少正派的人,元氣受傷了,黑道就猖獗起來,故此十二大門派,都不樂意再舉行論劍比武大會,徒然替黑道開方便之門。”

虎丐睜目道:“此刻又不同了,大師事情完了回去,向貴掌門人說說看;從比武裡看看大禍的頭緒,這是對的。”

九雲龍王泰向武天洪道:“大丈夫男子漢,要做什麼事就去做,爲什麼非依靠十二大門派不可?以你這樣聰明,難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嗎?”

九雲龍王泰這幾句話,又像是鼓勵武天洪,又像是故意刺激少林寺總監寺貫瑛大師,又像是表示除了十二大門派外,武林中還有其他高人可請,如“三絕”、“四奇”之類,武天洪如何聽不出?當下連忙躬身答道:“這件事很大,再容緩議;倘如可以做,還是先請十二大門派出面,十二大門派不肯出面,再向老師哥請求指示。”

他最後一句,把九雲龍扣住了,九雲龍再也不能置身事外,而且隱然有使九雲龍負全責之意。九雲龍心中暗罵一聲:“你這小子好刁猾!”表面上淡淡點頭道:“以後再談,隨時聽你的好消息。”

後面一句話,又把責任套回武天洪身上。

沈伯頑卻不大瞭解這種談話技巧,在旁笑道:“武幫主能把這件事挑起來,費用是不在話下,我傾家蕩產也甘心!”

客人都去了。

客人一走光,這青龍幫的總壇內外,立刻又變得十分緊張森嚴,大小人員,各就崗位,巡邏加緊,嚴密防範,所有燈燭,全部熄滅,一片沉沉昏黑,四周靜悄無聲,謹防黃毛精再領一批更兇悍的黑道巨魁,夜來侵犯。

在總壇大堂裡,武天洪、孫良幹、玉蕊仙妃,還有薛秋山、包振先五人,共坐在漆黑之中。

但並不是默默呆坐乾等,正以極低的聲音互談着。

孫良幹問道:“幫主知道李幫主藏在什麼地方,究竟在哪裡?”

武天洪微笑着指玉蕊仙妃道:“問她,她知道。”

玉蕊仙妃又急起來道:“真是奇怪,怎會問到我身上來?我哪裡知道?”

武天洪笑道:“今天午後,我從城裡沈伯頑家回到總壇來,你在家沒有出去,你記得你對我說了句什麼話?”

玉蕊仙妃茫茫然道:“我對你說了什麼?”

武天洪道:“你說李幫主變老了,是不是?哈!我從莫干山回來之後,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李幫主變老,你怎會知道她變老了?明明是你見到了她!對嗎?”

玉蕊仙妃呆了一呆,無可奈何地答道:“你這份鬼精靈!什麼事瞞不過你!我無心漏出一句口風,又被你看破!我老實說,我確是見到李玄鸚,她獨自來到這裡一下,她再三囑託我不要泄露,我已經答應她了。各位放心,李幫主就在這裡不遠,專爲了保護總壇,防備黃毛精,到緊要關頭,她自然現身亮相。”

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都大喜,再不言語。

外面一個香主,疾奔來到大堂前,惶急地躬身道:“稟幫主副幫主,北面下游草鞋峽附近,發現四艘匪徒的船,從燕子磯開來,大約有三十多人,亮着兵器,快要靠岸了!”

孫良幹驚道:“既然發現敵蹤,決不能讓他們迫近半里之內……”

武天洪把孫良乾衣服拉一拉,孫良幹住口不說下去,武天洪向那香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驚動敵人,放他們過來,我有法子滅他們。”

那香主飛奔而去。

武天洪站起身道:“我們走!”

武天洪、玉蕊仙妃、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五人一齊走出大堂,武天洪當先領路,向正南方走去。

孫良干連忙問道:“幫主向南走去?敵人不是從北面下游草鞋峽來的嗎?”

武天洪笑道:“那是敵人的虛招兒,是疑兵,聲東擊西,把我們騙到北面草鞋峽去,黃毛精卻從南面來,乘虛攻擊總壇。”

孫良幹仍半信半疑,又問道:“幫主看得準嗎?怎麼知道草鞋峽的敵人是假的?”

武天洪大笑道:“黃毛精要偷襲我們,自然是來得越快越好,只有從上游,順流而下,才能夠快;焉肯從下游草鞋峽,逆流而上?還亮着兵器,不是假的是什麼?”

孫良幹大悟!武天洪又道:“黃毛精既然用了聲東擊西之計,就是打算偷襲總壇的,爲什麼要偷襲?爲什麼不公然打過來?可見黃毛精身邊,並沒有什麼高手,你們不必怕。”

五人向南走了二里路,停止下來,在路旁林木中掩藏着。

不到一盞熱茶時間,果然看見正南方一連串九條黑人影,疾奔而來。

薛秋山、包振先一起飛出,攔住去路。

那九條黑人影,一齊停止下來。

武天洪早看見,爲首的一個瘦弱中年人,手使一對爛銀鐗,卻是康秀才!武天洪一見是康秀才,心中仇火爆發!雖然現在早已知道,李玄鸚並沒有被康秀才打死,但是那一次在康秀才家後院打麥場上的情形,受刺激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立刻對玉蕊仙妃道:“我要親自出手,你替我掠陣,你是武天篷,我是李玄鸚!”

說完,就地拾起一粒小圓石子,握在左手中,拔出祥麟寶劍,飛似地突出,厲聲道:“薛包二人退下!”薛秋山、包振先急退下!

武天洪向康秀才喝道:“你用吸心毒化彈,殺死辛祖仁,我現在用辛祖仁的祥麟寶劍,替辛祖仁報仇!”

康秀才不再答話,暴喝一聲:“上!”

九人立刻上前把武天洪包圍起來。

武天洪嗆啷一聲,把劍收了,摹仿李玄鸚的聲音半哭着道:“薛秋山、包振先,你們都走開,看我空手送他們上西天,只要他們敢動一動!”

康秀才九個人,一聲狂吼,萬道電光似的漫天攻來,武天洪悲哭着,空手在九人中間游來游去,東閃閃,西讓讓,略進進,稍退退,九個人狂風暴雨似的攻擊,招招落空。他擡頭看見玉蕊仙妃,果然拔劍在手遠遠掠陣,他向玉蕊仙妃啜泣道:“武天篷呀,你聽好,我把這裡的情節……”

玉蕊仙妃連忙截住道:“不要太輕敵,當心!”

武天洪學李玄鸚咯咯笑聲,變成哀哭道:“對付這幾個草包,比走山路還省力呢!”

這些話,都是李玄鸚在康秀才家,對鬥之時說過的,如今在此地又由武天洪口中說出,那聲音口吻,活脫脫是李玄鸚的口音,卻變成哀慘的哭聲,在玉蕊仙妃聽來,毫無印象,可是在康秀才聽來,簡直是天網恢恢,報應循環,無異於冤魂索命,嚇得魂亡膽喪,全身戰慄,睜眼狂呼道:“有鬼!”正要回身逃走,武天洪早喝一聲“打”,左手中小圓石子發出,疾如閃電。

正打中康秀才前胸!武天洪同時喝道:“吸心毒化彈!”

康秀才應聲仰面跌倒地上不動。

其餘八人飛奔逃走。

武天洪上前,兩手把康秀才舉起,舉得比頭還高,高聲喊道:“辛祖仁,你的英靈不遠,武天篷替你報仇了!”

黑暗中李玄鸚一條人影閃出,直翻身落在玉蕊仙妃身旁,伏在玉蕊仙妃肩上,放聲大哭!這一幕情景,深深感動了李玄鸚的內心深處,感動得大哭起來。

武天洪放下康秀才,回頭大笑道:“這是作戲啊!你哭什麼?”

康秀才根本並沒有受傷,完全是嚇昏過去,馬上又醒轉來,武天洪一手捏住康秀才的右臂麻筋,向孫良幹道:“這個人交給你,憑你處置吧。”

孫良幹厲聲道:“康秀才,今日我們雖是仇敵,以前你究竟是當了我兩年十個月又二十二天的主人,放你一條生路,好在辛祖仁並沒有遭你的毒手,去吧!”

武天洪一放手,康秀才亡命似地逃去。

衆人一同回到總壇大堂中。

非常森嚴的戒備,竟然這樣戲劇化收場。

總壇撤銷戒嚴,大堂上燈燭通明。

李玄鸚初次在青龍幫裡公開露面,孫良幹見這位舊幫主,果然 已成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了。

孫良幹吩咐下面,開夜宴暢敘歡談,青龍幫的六位堂主,各位香主,全都參加,觥籌交錯,笑語喧譁,盛況熱鬧非凡。

武天洪問李玄鸚道:“聽說鐵臂蒼虯被人殺了,棄屍江中,頭顱沒有,是你殺的?”

李玄鸚搖頭道:“是今天中午,在這裡現身,用暗綠半透明雁翎刀的那蒙面人殺的,不是我。”

武天洪愕然問道:“那人也是女子,不是你?”

李玄鸚道:“我看見她出手,我就不再現身。那女子武功極高,我以前在江湖上遇到過幾次,看她的手法,是純粹五臺山派的紫霞刀法。我既沒有刀,我也不會刀法,怎會是我?”

大家猜了一陣,猜不出那女子是誰。

這一夜,大家盡歡而散。

次日一早,忽然發現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二人不辭而別,悄悄走了,留下祥麟寶劍和一封信。

信裡說:當了幾天青龍幫主,總算是打勝了擂臺,替幫裡贏得了十萬兩銀子,可供幫中費用;又把李幫主給找回來了。既然祥麟寶劍,是傳幫之寶,不敢帶走,應當留下;孫良幹所贈送的那匹黑馬,自己騎走了。幫中既有虎丐做靠山,再無可慮。自己因爲是桐柏山的門徒,未得師父准許,不能把武天洪三字,寫人青龍幫的宗譜裡去。因爲有急事,必須從速回家,不及面辭,再三珍重道謝等等……

孫良乾急要派人去追,李玄鸚惋惜地嘆道:“我們都是黑道出身改邪歸正的;武天篷他們是正派出身,正派出身的俠義道,就是這樣,儘自己心血能力,救困扶危,幫助別人渡過難關,事後不受酬謝,就飄然而去,我看不必去追了。”

孫良幹躊躇道:“讓他二位去,我們什麼也沒有給他們,在人情有些說不過去吧?”

李玄鸚思索道:“若要追,到南京城裡去追,他們總要向九雲龍和虎丐辭行的,要是追到了,不必請他們回來,仍舊把祥麟劍送給他用吧!”

孫良幹立刻發動全幫的人,各處打聽騎黑馬騎白馬的一男一女。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當天天不亮,悄悄離開了南京下關青龍幫,總壇,從大江上游渡江,直往西方疾奔而去。

武天洪早料到李玄鸚會派人向南京城追去,因此並沒有進城向九雲龍和虎丐去辭行,寧願對長輩失禮,就怕被李玄鸚追到走不脫。

當時,到了安徽省中部的“柘皋集”。

“集”比“鎮”還小,這柘皋集只有一家小客店,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也只好住下。這小客店裡,沒有女客的洗澡設備,這大夏天走了一天快馬疾奔的路,晚上如何能不洗澡?玉蕊仙妃要武天洪,半夜裡保護她去山裡溪中洗澡。

以前在桐柏山山中,每到夏天,都是這樣,武天洪保護玉蕊仙妃到山溪中洗澡:由武天洪在谷外面把岡,玉蕊仙妃到谷裡面,連衣下水,在水中脫了衣服,只露一頭在水上,洗完之後,仍在水裡把衣服穿好,水淋淋地上岸,再運內功把衣服蒸乾。

二更之後,兩人從後窗出去,施展輕功,向西疾馳。

不到十里,進入山地,有好幾處清溪,澄清的碧水,涓涓潺暖流着,夜中聽來,有如佩玉鳴鸞之聲。

找到一處有山石掩蔽的清潭,玉蕊仙妃四面望了望,道:“就是這裡最好。帳前侍衛,替本帥把守營門之外,快去!”

這次武天洪變了卦,笑道:“現在不是你帳前侍衛了,我站在外面把風,是‘外子’,你在內裡洗澡,是‘內人’。”

玉蕊仙妃雙頰羞紅,嬌叱道:“不許胡說,看我撕你的嘴,快去!”

武天洪笑道:“你喊我一聲外子,我才肯去把風;不然,我獨自回客店裡睡覺去。”

玉蕊仙妃羞笑道:“就喊你一聲,你有什麼好處?並不是喊了你一聲外子,以後就非嫁你不可。”

武天洪嘻笑道:“你既然不在乎,就喊我一聲。”

玉蕊仙妃笑道:“你聽好,喊你了:殺千刀的外子!”

武天洪笑道:“殺千刀?你要謀害親夫?”

玉蕊仙妃推着道:“不跟你鬥嘴,快去呀!”

武天洪詫異道:“既然喊我外子,是夫妻倆,洗澡何用迴避?”

玉蕊仙妃羞得面紅過耳,低叱道:“快替我滾出去,再敢胡嚼舌頭,看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傻笑道:“衣服就是皮,你把我的衣服剝去,我陪你洗澡。”

玉蕊仙妃點頭作揖央告道:“好哥哥,快去吧,不要拖延了,這大夏天,常有走夜路的人,幫幫忙!”

武天洪笑嘻嘻地走出去。

他本是正直嚴肅的人,只有和這師妹,六年來日夜不離,除師父外又無第三人來分心,才熬到可以互相說笑的資格,在行爲上卻是絕對守禮的。

他站在高處,四面隙望,防有人走近,他絕不向下看玉蕊仙妃。

半晌,他聽見玉蕊仙妃從水裡出來的聲音,一拔身直縱到自己身旁,回頭看,赫然一個黑凜凜彪形大漢!武天洪一驚非同小可!疾拔身退四五丈,厲聲喝問道:“你是誰?”

黑大漢左眉上有一個黑瘤,問道:“你是武天洪不?”

武天洪厲聲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天洪,不錯!”

黑大漢向武天洪上下打量一下,點頭道:“我黑煞神,在大別山等你!”說完,轉身向西疾馳而去。

武天洪怕還有別人,急向四面仔細望去,不見一人。他第一次低頭向下看師妹,水聲又一響,玉蕊仙妃把頭從水中探出來,問道:“那黑瘤傢伙走了吧?”

武天洪道:“出乎意外的,嚇我一跳,去啦!”

玉蕊仙妃笑道:“不要看我,臉轉過去,我一會就洗好。”

武天洪笑道:“你來一個貴妃出浴,替我壓壓驚。”

玉蕊仙妃羞笑道:“嚼舌頭!不要耽擱時刻!”

武天洪果然把臉背過去,仍然注意隙望着四周。

一會兒,又聽見玉蕊仙妃從水中出來的聲音,急奔到武天洪身旁,衣服全溼着,像落湯雞,臉孔板得鐵青,厲聲道:“你這酒囊飯袋,你栽啦!又有人偷看我,你竟全然不知道!”

武天洪愕然道:“又有人?不是先前的黑大漢?”

玉蕊仙妃手中託着一根線香粗細四寸長的針,道:“你看這個!不但是又有人,而且要暗算我,從後面打來,被我反手接住,回頭再看,已經看不見人影子了。”她向北方指道:“從那邊來的,我們追搜一下去!”

她說話之間,全身衣服發着濃密騰騰的蒸氣,如雲如霧,把仙妃美人,隱約在雲霧之中。

北面本是一座小山崗,下臨玉蕊仙妃洗澡的清潭,發暗器的人,一定是伏身在山崗之上,向下發射的;這小山崗距離武天洪所站立之處,不過二三十丈,武天洪是可以清清楚楚看得見的,然而並沒有看見。

北面小山崗的背後,就是北面的下山坡,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疾奔北面下山坡,卻看見四野昏黑之中,有一星星燈光,一眼望去,大約在三里路之外。

一奔下北面的下山坡,就是無垠的平原,兩人悄無聲息地疾奔燈光處去。

卻是一所小小的農村,有十來戶人家,一片昏黑,全都入了睡鄉,只有燈光那人家,在這小小農村的前面。

二人到了這人家門前,見門外放着不少大小石碑石塊,像是一個石匠或刻碑工人之家,房門大開着,裡面似乎沒有人。

玉蕊仙妃首先闖入房內,武天洪把守在屋門外。

裡面闔無一人,是三間通連成一整間的屋子,正中一座粗木架,架上平平仰放着一長方巨碑,像烏龜背上所馱的大立碑,碑上已刻了一半的字,還有一半沒有刻。碑左小几上,放着燈,右面小几上,放着硯池毛筆和茶壺,硯池內還有半池墨,毛筆筆鋒還潤溼未乾,可見主人走開不久。

屋內左面,有牀,屋內右面,有烹飪設備。

玉蕊仙妃向石碑上看着,愈看愈懷疑,輕聲喊武天洪進屋裡來,指着石碑上道:“哥哥,這石碑上的字,不是刀刻的,是用手指寫凹下去的吧?”

武天洪四面打量屋內,擡頭看看樑上,漫不經心地答道:“能用手指石上寫字,寫凹進去,這武功只足以驚世駭俗,並不算高,你也能兩丈罡氣裂碑,不是比這人高得多?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玉蕊仙妃道:“你再仔細看,卻又不像手指寫的。手指在碑上寫出字來,筆畫都是一樣粗細;你看這碑上已經刻好的字,有粗有細,有起筆住筆,有筆鋒,一手柳公權的好字,不像手指寫的,但又斷然不是刀刻斧鑿的。你再想,倘使正是此人,向我發的暗器,這不也是一個武功很高的人?”

武天洪點點頭,向碑上看着道:“我們隱藏起來,等這人回來看看,是怎樣的人。”

兩人悄悄拔身,飛到屋樑上去,藏在燈光暗處,縮成一團,一聲不響。

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外面有腳步聲音走近,二人一聽之下,是個毫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腳步之聲,卻走得十分輕鬆悠閒。

一個人飄然走人屋裡,燈光之下,看見這人是個六七十歲的文雅老匠人,面貌方方正正,五官整整齊齊,禿頂無須,神態清逸,穿一身粗夏布工匠衣服,赤足,太陽穴不隆起,兩眼毫無精光,僅有普通的健康而已。

這文雅老匠人走進屋內,從容不迫地取起小几上的茶壺,呷了一口茶,放下茶壺,微俯着上身,低聲讀着碑上刻的碑文,讀的聲音很鏗鏘有韻致。讀到所已刻好的最後一字,別轉過面去,似乎繼續把尚未刻的下文,搖頭晃腦吟了兩遍,然後,提起毛筆,向硯池中蘸墨,向碑上書寫。

不料他這一寫,毛筆所經過之處,石碑就被刻下去,每一筆,就在石碑上寫下去一凹文,擠出的碎石粉末,糊在筆毛上成墨漿,這人隨手把筆向身後一甩,甩去墨糊漿,再繼續蘸墨寫下去,寫一字就是刻好了一字。

這一手絕活把武天洪大大愕呆了!這人的內功,已經高到不可思議的境地!他能把丹田內力,透過柔軟的毛筆去刻石碑,毛筆的筆鋒,仍然柔軟得和平常人用筆寫字一樣,這人真正做到了“以柔克剛”的最高功力!很快地,這文雅老匠人,把石碑寫完,寫完也就是刻好了。他放下毛筆,從牆旁取來一塊三四尺見方的木板,蓋在石碑上面,又走去從牀下拖出一隻巨木盒,打開木盒,木盒裡都是菜,雁肉鹿脯兔腿煎魚之類,還有一大壺酒,都取來放在那木板上,又設了四副杯筷,全部擺好之後,老匠人藹然微笑,口中低低吟哦着道:“樑上英雄請下來,老兒款待莫徘徊,盤食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樑上的玉蕊仙妃,還不知道這老匠人,在唱些什麼,武天洪已經聽懂了,向玉蕊仙妃一招手,二人從樑上飛身下地,急向這文雅老匠人見禮,武天洪躬身道:“老前輩在上,晚輩武天洪、張瓊,半夜冒犯,敬請恕罪。”

老匠人很謙和地笑道:“哦哦哦,小老兒知道你們兩個的名字,你們都是正派的,很好很好!小老兒叫做天心老兒,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二人恍然驚愕,原來這老匠人卻是天心老兒,這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一個最可愛的老頭兒,他和九雲龍、虎丐,共稱爲武林三絕,然而任何人卻從未見過這天心老兒和別人動手,也就是說,這位無人不知的人,卻無人能知他的真正武功。

玉蕊仙妃飲佩得不由自主又福一福,道:“江湖上有誰不知道天心老前輩?都敬佩老前輩像活佛菩薩,敬佩老前輩萬事不瞞人的光明胸懷。”

這“萬事不瞞人”,正是江湖上對天心老兒的一致讚語,非常流行。

天心老兒微微一笑,拱手道:“玉蕊姑娘恕罪,小老兒管教不嚴,舍孫女是忙中有錯,誤向你打了一安息針。她本是追一個左眉有瘤的黑大漢,到那清水潭旁,失去了黑大漢,看見水裡冒出一個人頭,以爲是的,這妞子魯莽冒失,也看不清楚,就打出一根安息針,被人接去之後,纔看出水裡的人是女子,她因爲身着男裝,怕引起誤會,所以急急去了。”

玉蕊仙妃面上微羞紅一下,忙把針取出,雙手捧還給天心老兒。

老兒歉然接過去道:“小老兒一百零八根安息針,失去一根很可惜,謝謝你還給小老兒。你知道爲什麼叫安息針?小老兒最不喜歡那些奪命針、追魂針,那些惡毒殘忍的名稱,遇到十惡不赦的魔頭,給他一針,請他安息就是了,在古書上,安息就是死,叫做安息針,也許文雅些。”

天心老兒請二人坐下,酒菜招待,武天洪問道:“四付杯筷,還有哪一位?”

天心老兒道:“就是舍孫女,不要等她,不知她又野到那裡去了;她叫玉玲瓏,十八歲啦!”

武天洪道:“令孫女玉玲瓏姊的武功,實在很高,人到了附近,晚輩兩個誰都沒有察覺。”

人家讚揚他的孫女,他不但不喜歡,反而現着詫異的神色,問道:“什麼?憑她那點雞毛蒜皮,就算很高?那你們這一代的武林之中,不太空虛了嗎?要是出一個大魔頭,誰降得了?”

武天洪正容道:“所幸還有老前輩在……”

天心老兒立刻搖手截住道:“不要倚靠老輩,老輩都自稱老朽,全朽了,你們年青的一代,應當把武林正義的千斤擔挑起來!也罷,等一會小老兒露一手給你們看看,再傳授你們一點功夫。可是你們也得送小老兒點什麼?”

武天洪笑道:“老前輩要我們送點什麼?”

天心老兒笑道:“你們要是通文墨,送小老兒一付對子、老兒自己題了許多對子,都嫌太文雅,小老兒倒喜歡粗豪一些的,你們行嗎?”

武天洪笑道:“這倒可以在老前輩前面,放肆獻醜。”

天心老兒大笑起來道:“好好好,你題一題看。”

武天洪道:“老前輩喜歡粗豪些的,晚輩放肆地說了,上聯是‘人人知道俺’,下聯是‘事事不瞞您’,請老前輩賜教。”

天心老兒哈哈大笑道:“雖不算很好,卻十分合小老兒的味口!可是,你還能再把小老兒的名字,嵌進去嗎?”

武天洪笑道:“上聯是‘天下人人知道俺’,下聯是‘心中事事不瞞您’,可以用嗎?”

天心老兒大喜道:“要得要得要得!來,到外面去,小老兒傳授一些功夫給你們。”

二人跟着天心老兒,走到屋後一片空地上。

天心老兒向武天洪道:“你站在屋後牆的跟前,小老兒用一百零八根安息針打你。暗器打人,當然應該打中,打不中有什麼用?小老兒卻要打一手‘不中之中’。小老兒喝一聲‘打’,你儘管閃避。”

武天洪聽了,心中不解:什麼叫“不中之中”?他依言站立在屋後牆的前面,脊背離牆一尺。

天心老兒退到二十丈遠,轉過身去,以背朝向着武天洪,口中,說道:“小老兒要發暗器了,當心,打!”

天心老兒一聲“打”之下,右手向後一揮,呼!一百零八根針,電光石火似地激射而來。

距離有二十丈之遠,無論怎樣,武天洪總來得及閃身躲開;他一聽見天心老兒喝“打”,疾拔身橫飛七八丈,一百零八根安息針,像一陣黑雲閃到,全部打空,沒有一根打到武天洪身上,都射在牆上。

玉蕊仙妃驚叫一聲:“咦!”

武天洪急看牆上,一百零八根針,根根釘入牆中二三寸,露出一二寸在外,卻在牆上排成一個人形,所排成的人形,正是武天洪拔身閃避,腳剛離地之時的姿勢,成爲一個“武天洪避暗器圖像”!原來武天洪剛一拔身離地,一百零八根針,根根緊擦着武天洪周身四面而過,打在牆上,因此恰好把武天洪的姿態描出來。

天心老兒轉回身,指着牆上圖形笑道:“這就叫不中之中!”

武天洪大駭,心中暗想:天心老兒背過臉打來,看都不看,竟這樣無比的精準,真是天下獨步!天心老兒上前把針收回,又笑道:“好朋友比武,點到爲止,對不對?小老兒此刻用暗器打你們兩個,也點到爲止。你們倆都走過去,面向牆,背朝着小老兒。”

二人依言走到牆前,面牆而立。玉蕊仙妃心想用刀劍刺過去,一經點到,立刻抽回,可以點到爲止,暗器脫手飛出,怎能點到爲止?怎能止?且看天心老兒的絕技。

天心老兒又喝一聲:“打!”

武天洪、玉蕊仙妃,疾閃身向左右躲開四五丈,仍然遲了半個剎那,兩人都覺得背上一麻,由後腳跟一條線似的上來,直麻到頸後,隨即聽見一百零八根針落地之聲。

二人急回身,把針拾起,還給天心老兒。

天心老兒哈哈大笑道:“這些都是小巧手藝,談不到武功,請裡面坐。”

他伸手請二人回屋中。玉蕊仙妃問道:“老前輩不是說:傳授我們武功嗎?”

天心老兒道:“裡面坐,再談。”

三人又進入屋裡,各入原位坐下。

天心老兒笑道:“練丹田內功,什麼最難?打通任督二脈最難;小老兒看出你倆,任督二脈都沒有通,所以像黃毛精那一類貨色,你三掌還不曾把他打壞。小老兒剛纔叫你倆轉過身去,用一百零八根針,順着脈路打去,已經把你倆的任督二脈全都震通了,傳授這一點功夫,也可以了吧?”

武天洪、玉蕊仙妃大大驚喜,連忙暗一運氣,果然全身順遂暢通,瞬息流行大小週天。二人急向前拜倒地上。

天心老兒道:“且慢喜歡,害怕的事還在後面呢,坐下來聽。”

二人坐下,天心老兒道:“你們不是要回桐柏山去嗎?”

武天洪道:“是的。”

天心老兒道:“從這裡回桐柏山,一定要翻越大別山,大別山新來了很厲害的女魔頭,縱使你倆任督二脈打通,也休想敵得過這女魔頭!”

武天洪問道:“這女魔頭武功,比黃毛精大幾倍?”

天心老兒思索着道:“大幾倍?什麼叫大幾倍?小老兒這樣講給你們聽:這女魔頭的武功,值一千兩銀子,你的武功值四百兩銀子,你師妹也是四百兩,黃毛精值三百兩,鐵臂蒼虯值一百兩銀子。你明白了嗎?你們兩個加起來,才八百兩銀子,仍然是敵不過。舍孫女玉玲瓏,心中不服氣,鬧着要去鬥一鬥女魔頭,她到此刻還不回來,莫非是偷偷去大別山了吧?天亮之後,她不回來,小老兒非趕去救她不可,她也不過七八百兩銀子!”

武天洪、玉蕊仙妃同聲問道:“這女魔頭是什麼人?”

天心老兒低聲嚴重地道:“你們知道‘一母三姑’嗎?”

二人茫然搖頭,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一母三姑”。

天心老兒嚴重地道:“‘一母’是什麼人?連小老兒都不知道。三姑就是黑道中所尊奉爲三聖的,是親姊妹三人,外號叫‘三尸神’!這三尸神,老大不過二十幾歲,叫上蠱彭清姑,老二叫中蠱彭白姑,老三叫血蠱彭雪姑,在大別山的,就是老三彭雪姑,才二十歲。在大別山立了寨,招兵買馬,你們切不可妄逞血氣之勇,枉遭毒手。”

過了舒城縣向西,就是皖西的山地。

蜿蜒曲折的山徑,愈走愈高,向着金黃燦爛的夕陽,有兩人兩馬,小跑着向西方前進着。

前面一個人,頭戴名貴的西湖細篾大斗笠,身穿淡湖色杭羅長衫,至多不超過二十歲,生得十分英俊瀟灑,兩頰被夏天烈日,曬成熟蘋果紅,騎着一匹雄健的大食國名種爺黑駿馬。後面一人是個妙齡女郎,也戴着同樣的大斗笠,身穿淡緋色貢紡勁裝,背上寶劍,至多不超過十九歲,生得欺霜賽雪玉琢粉裝鵝蛋型細嫩臉,卻似瑤池仙子月裡嫦娥臨凡,騎着一匹蒙古種長獵純白千里馬。

正是武天洪、玉蕊仙妃張瓊!兩人正向大別山奔去,要去太歲頭上動土!這兩人聽得天心老兒嚴重警告,心中暗暗不服,又聽說天心老兒孫女玉玲瓏,正要去鬥一鬥極可怕的三尸神,天心老兒說武天洪張瓊二人的武功,都只有三尸神彭雪姑的四成,而玉玲瓏卻夠上七八成,心中更是不服氣,何況左眉有瘤的黑凜凜彪形大漢,當面向武天洪指名挑戰,約好在大別山,莫非是彭雪姑的同黨?因此,武天洪、玉蕊仙妃,雄心蓋世,豪氣干雲,決定硬穿過大別山。

當晚,趕到了霍山縣,偏不肯在安全的城中找客店,偏要在西門外一家落荒的大客店住下,這家大客店,正好遙遙望着二百里外的大別山。

兩人下馬,走進客店,店夥把馬接了去,武天洪走到院中,當着許多納涼的旅客,故意把行囊中小袋失手,倒翻地上,滾出許多金錠銀塊,和巨粒珍珠,故意招惹匪徒掛眼。

店夥跟在後面,連忙替武天洪拾起,玉蕊仙妃佯怒道:“你怎麼這樣大意?怎不知道這是三尸神的地方?”

武天洪大笑道: “我管保叫三尸神暴躁,七竅內生煙!”

緊接着,東廂房裡,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哼!”

武天洪正想惹事,玉蕊仙妃本來就是最愛惹是生非的人,兩人一聽到哼聲,登時轉身向東廂房走去。

從東廂房裡走出一個青年,大笑拱手道:“果然是武老弟和玉蕊大妹!”

二人一看,卻是石祥!但是東廂房裡面“哼”的一聲那人,顯然不是石祥。

武天洪詫異問道:“石大哥也離開南京,到哪裡去?”

石祥拉着武天洪,三人一同走人東廂房內。

屋內還坐着一個人,六十歲上下,面孔既狹長,身體又高,卻是兩太陽穴隆起半寸高,兩大眼睛光炯炯如電炬,可是、板着一張鐵青的臉,身穿夏布短衣。石祥連忙介紹道:“二位見一見,這位前輩,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奇’之一,酒色財氣中的周老氣前輩!”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兩肚皮的敵意,立刻化爲烏有,變成十分恭敬欽仰,放下手中東西就拜下去。他二人在桐柏山,已聽師父說過,天下三絕四奇,是領袖武林的尊長,光明正直之人,四奇就是酒色財氣,不想在此地無心中遇到第四位周老氣。

周老氣雖然板起鐵青的面孔,倒也很客氣,連忙站起身,偏就一旁拱手,不敢受全禮,帶着惱怒的聲音道:“不敢當,請坐,常言道,出入爲主,老朽先在這裡落店,你二位後到,老朽做個小東,替二位洗塵。”

武天洪躬身道:“不敢叨擾……”

周老氣立刻怒聲截住道:“不肯賞光?啊?不要客氣,彼此可以談談。你二位先去,把房間安頓好,隨後再請過來。石祥,吩咐夥計備酒,在咱房裡。”

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辭回自己屋內,開好房間,放好了東西,匆匆洗漱畢,石祥來請,二人同去東廂房,酒菜已經擺好,四人都坐下。

武天洪問石祥道:“你到哪裡去?”

石祥笑道:“我來追你二人的呀!你們離開南京,一聲不響悄悄溜走了,反正我也是喜歡在外面找事做,就來追你們。怎樣追法呢?孫良幹派很多人來追,我就暗下跟在孫良幹部下的後面。等到一過了這安徽省的中部,才知道三尸神佔了大別山,我不敢前來,特地到桐柏城去,把周老伯激出來,請周老伯去滅三尸神,誰知道,周老伯也怕起來,還想退回去。老弟,武林四奇的威名何在?”

武天洪聽了,心中大詫:石祥怎敢在尊長面前,說話這樣放肆?周老氣怒道:“武侄,不要聽石祥胡說八道,他把老朽騙出來了,他說大別山風景怎麼怎麼好,又說新近有人看見大別山裡有千年靈芝,老朽就被他花言巧語騙出來啦,當初哪裡知道有什麼三尸神六屍神?”

石祥笑道:“老弟,我們三個人拿話氣周老伯,周老伯越生氣,武功越高!周老伯要是不敢鬥三尸神,就不算武林中人,以後休想我稱呼他師伯叔老前輩,只稱周老伯。”

周老氣怒道:“你先騙老朽出來,又給老朽氣受,你虐待老朽!”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聽周老氣說出“虐待”兩字,忍不住大笑起來。

石祥大笑道:“周老伯看見嗎?他倆都笑你吶!憑武天洪、張瓊兩個少年,歲數加起來沒有周老伯多,他們敢去大別山挑戰,周老伯,我看你算了吧,該封劍了!”

周老氣向武天洪厲聲道:“不許你們笑老朽!”

引得武天洪、玉蕊仙妃更大笑不止。

石祥道:“不要不許人笑,有本事上大別山去打三尸神!”

武天洪忍住笑道:“晚輩倆正要去鬥彭雪姑,求老前輩撐撐腰,做我們的靠山。”

周老氣略一思索,忽然變色道:“那不成了你們爲主,老朽倒成了助手嗎?那不行!好比廚房裡,老朽倒成了二把刀,不幹!你們去做你們的,老朽走老朽的。”

玉蕊仙妃笑道:“君子不強人之所難,不要太逼迫周老伯,何必非擠着周老伯,栽在三尸神手下不可?”

周老氣大怒,指着玉蕊仙妃厲聲道:“你當老朽真鬥不過三尸神?”

玉蕊仙妃櫻脣小口一撇,冷冷地道:“只要周老伯敢在彭雪姑面前一亮相,回頭就逃,侄女就說周老伯不怕三尸神!”

周老氣面色雪白,仰身靠在椅背上,兩手抹着胸口,哼哼地道:“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武天洪忍住笑,心中暗想:這位老人和三歲孩子差不多,這樣容易被捉弄,怪不得被石祥說大別山風景好,就騙了出來,心中倒有點不忍,正要開口,石祥又道:“玉蕊大妹,沒那回事!周老伯敢在彭雪姑面前亮亮相?嗤!一聽到三尸神,就想打道回府封劍啦!”

周老氣跳起身,把他面前酒杯筷碟一揮下地,乒乓丁東,跌個粉碎,暴怒道:“你們這些猴兒崽子,拿話擠老朽,叫你們看看,老朽只用一隻左手,把彭雪姑掀起連滾帶爬,明天上大別山去!”

石祥立刻緊接着道:“君子一言!”

周老氣精光炯炯的眼睛,向石祥瞥一眼道:“你們三個人吃吧,老朽氣都氣飽了,睡一睡。”

他果然氣哼哼地向牀上躺下,這瘦長的老人,一躺在牀上,直像一條掛着衣服的竹竿。石祥笑道:“彭雪姑的武功,確實是詭怪得可怕,三個黃毛精,未必能敵得過這血蠱,血蠱就是彭雪姑的綽號。不氣一氣周老伯,怕要打個平手,一氣周老伯,周老怕的武功就高起來,一隻左掌打翻血蠱,可以成功。”

這時天色剛黑不久,外面陸續有旅客進店裡來投舍,頓時熱鬧起來,店夥忙不迭地奔走,替各屋裡開晚飯。就有許多小販、乞丐之類,擠往各屋兜售土產、食物、零用的東西,討錢,還有窮老道士賣唱。一個破衣污穢的老道士,擠在東廂房房門外,拍漁胡唱道:“桃李呀,春風呀,繞夢個魂,難拋呀,恩義呀,遁玄呀個門,秋雲呀,欲問呀,相思呀個苦,鸚鵡呀,前頭呀!不敢呀個言,咿呀咿哈呀!”

石祥站起身,取了幾文錢,給老道士,老道士又轉往別的房門前去了。

一會,武天洪突然一驚,連忙立起身,悄悄走到房門口裡面,露半面向外窺看去,見那老道士已走出店外。

石祥和玉蕊仙妃,都詫愕地望着武天洪。

武天洪走到桌前坐下,悄悄道:“這老道士唱得蹊蹺,他唱的歌裡面,暗藏着李玄鸚三個字,石大哥去追蹤老道士一下,好不好?我和我師妹都不便去。”

石祥還未及開口,玉蕊仙妃已經疾搶先飄身追出去。

石祥還不大明白,詫問道:“怎麼暗藏着李玄鸚三個字?”

武天洪向門外望一望,不見玉蕊仙妃,向石祥道:“老道士唱的是:桃李春風繞夢魂,難拋恩義遁玄門,秋雲欲問相思苦,鸚鵡前頭不敢言。第一句藏個李字,第二句藏個玄宇,第三句沒着,第四句藏個鸚字。莫不是李玄鸚的手下,奉命來和我們聯絡的?”

石祥懷疑道:“不要中敵人奸計吧?”

武天洪沉思道:“石大哥的話也對,倒不可不留心!”

不料,等了一盞熱茶時間,也不見玉蕊仙妃回來。

武天洪驚道:“出意外了,我們趕緊去接應!”

牀上的周老氣道:“帶一支旗火去,三個不對,一放旗火,老朽就趕去救你們。”

石祥急取了幾個旗火,帶上七寶雁翎刀,武天洪回自己屋內取了玉蕊仙妃的劍,兩人急急走出店門。

據店夥說,玉蕊仙妃向西南方荒山中奔去的。

武天洪、石祥,在昏黑中疾向西南荒山中奔去。

不到十里路,看見老道士被人砍成兩段,死在血泊之中。

石祥道:“這樣看來,老道士確是李玄鸚手下的人!”

武天洪點頭道:“唱的歌詞,也是李玄鸚的口氣。”

二人足不停步,仍向西南疾馳。

又疾馳七八里,忽然聽見左手密林中,樹葉無風簌簌響動不止。石祥道:“在那邊!樹葉聲音,正是打鬥的風力所激動!”

兩人疾轉身繞過左手樹林。

看見九個大漢,包圍着一個蒙面女郎,地上另外躺着兩個大漢的屍體。中間那蒙面女郎,手中一柄暗綠半透明的雁翎刀,捲起滿天狂風暴雨,滿地飛沙走石,猛烈凌厲得驚天動地,九大漢捨命忘。

生兇悍無比地撲上去,全然無效。

一聲狂吼,血光飛起一道長虹,又是一個大漢的頭顱直落到石祥面前,卻是熊耳山五老的雙頭蜈蚣!石祥一聲清脆的長嘯,拔刀一道空影閃電掠去,正砍中一大漢的肩頭,這八大漢一聲“扯呼”之下,全都四散逃去!那女郎怒勃勃地向石祥喝道:“誰要你幫忙?”

武天洪一聽這女郎的口音,和天心老兒一樣,連忙上前拱手問道:“是玉玲瓏小姐嗎?”

那女郎回頭看見武天洪,笑一聲道:“是的,那天對不起你的夫人!”

說完飛轉身刷的一聲,失去蹤影。

把石祥弄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詫異地問道:“怎麼怎麼?你認得她?玉玲瓏?你的夫人?”

武天洪道:“我師妹還是不見下落!”

石祥躊躇道:“到那裡去追尋呢?玉蕊大妹的武功極高,不至於失事吧?”

武天洪心想,以前玉蕊仙妃五百個照面,打敗石祥,如今她任督兩脈又通了,功力增加兩三倍,大約不至於失事。這半夜荒山中,到哪裡去尋找?道:“回去吧,也許她已經先回去了。”

石祥道:“我們兩人分頭去找,到二更三點再回去。”

武天洪怕石祥落單,遇到危險,道:“還是兩人在一處吧!”

石祥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我身上還有一粒吸心毒化彈。”

武天洪道:“那麼我往正西去,石大哥往西南。”

石祥一揮手,向西南方疾奔而去。

剩武天洪一人,沒有了主意,奔到一道矮嶺上,四面觀望。武天洪練有特別內功,與衆不同,耳目口鼻的感覺異常敏銳,昏黑五月的荒山中,也能看到一里路之遠。

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他信步向正西走去。

又走下十多裡,卻看見山旁一間孤孤單單的小木屋,昏昏默默地在山路旁。

武天洪突然嗅到,木屋中發出來古怪的腥臭味。

他停住腳步,正在看這小木屋,小木屋中突然有人低聲說話了,說話的聲音雖低,卻沉重遒勁得像深山谷裡虎豹夜吼,聲音低低地:“屋外有高人過境,出去看看!”

又有另一個熟口音輕聲問道:“怎麼知道有高人過境?”

那沉重遒勁的聲音道:“高人練成功丹田內氣,散發在全身周圍,經過我們這裡,內氣透過木板牆壁滲進來,碰到我身上,我能察覺得出來。走,出去看看。”

武天洪聽了,心中一驚,這人的武功,也一定到了極高的境界,否則焉能感覺得到?他火速閃身退下十多丈,藏身在一塊山石後面,拔劍在手,提起三成丹田內力,貫注在左掌上。

呀!一聲,木屋門開了,走出兩個人來。

一個正是左眉上有瘤的黑凜凜彪形大漢,另一個魁梧無比,頭如笆斗,身似巨象,全身只穿一短褲,一張紫棠色的牛皮臉,兩眉如通煙筒的巨刷,兩眼突出如金魚燈,下半臉全是剃光了鬍鬚的青藍色,滿身刺着花紋。

這巨無霸一出來,不奔別處,直向武天洪藏身之地大步走近,渾身發出令人嘔吐的腥臭氣。

武天洪不禁心中一懍,自有生以來,還不曾見過這樣巨獸似的人。

這巨人已走近。

武天洪閉住呼吸,緩緩現身出來。左眉有瘤的黑大漢厲聲道:“原來是武天洪!有種!真敢來了!明後天大別山再見!”

他伸手拖住巨人道:“今夜不必和他動手,趕緊回報黃景去。”

黃景就是黃毛精。

那巨人指着武天洪厲吼着道:“明後天在大別山再見,先報給你萬兒,我是貴州的巨靈神,他是雲南的黑煞神,都是大別山外三堂香主!”

說完,回頭就走。

武天洪本想試試這巨靈神的功力,又有點受不了他身上的腥臭氣,正猶疑間,忽見南方五六裡外,黑夜的天空中,升起一道藍色的光芒,心知是石祥放旗火呼救,急拔步向放旗火之處疾奔而去。

他邊奔邊想:以石祥的武功不高,和敵人動手受困,斷然無法再騰出手來放起旗火,也許是玉蕊仙妃被圍,石祥在旁看見,放的旗火喊救兵。

六七里路的距離,還不片刻就到?果然看見一大羣人在死鬥,正是玉蕊仙妃一人,空手對十五個敵人。

武天洪心中大喜,一拔身平空橫飛……

突然一聲震天撼地霹雷爆炸,震得人頭昏心塌,武天洪飛縱在半途中被震落地,兩耳都震聾,石祥已先堵好耳朵,玉蕊仙妃被震得全身搖晃不定,踉蹌歪斜,十五個敵人全都被震得昏倒地上。

這一聲吼震的威力之猛,四面山谷中間回聲轟轟隆隆不絕。

這不是雷震,是一個人的大喝之聲!武天洪大駭,這是誰的一聲厲喝?比閃電轟雷還厲害,簡直有天崩地裂的威勢,他急一定心,再縱身過去,扶定玉蕊仙妃。

石祥走過來,笑道:“回去吧!這是周老氣的獨步天下的喝聲,叫做‘大發雷霆’;周老伯現身,就不準殺傷人命,十五個敵人讓他們去吧!”

武天洪急四面尋找,已不見周老氣的身影。

玉蕊仙妃道:“我追那老道士出來,到荒山中才追到,老道士只說了一句話:‘李幫主在大別山等候二位’,馬上出來二個人,一個抵住我,一個殺死道士,這兩人且戰且退,一直把我引到這裡,埋伏的人出來了,可惜我沒有帶兵器,要有兵器,能勝得了他們。”

武天洪、石祥、玉蕊仙妃,三人一同向回走。

三人對於周老氣的“大發雷霆”,震駭飲佩得無以復加,五體投地!武天洪又把巨靈神那模樣說了一遍,三人都料定這大別山中,確實是有最強悍的敵人,不容易對付。

這三人步下走得極快,從沉沉昏黑的荒山之中,向客店奔回,原來三人已經離開客店有二十多裡之遠了。

正快走之間,忽然聽見前面有說話的聲音,由坡下另一條路,走上坡來。

三人急止步,正要藏身,但已聽出來是周老氣的說話聲音。

隨着說話聲音已走上坡來,那又瘦又高的身材,在昏黑中看去,倒有一些恐怖的樣子。

和周老氣並肩走着說話的,是個文人,石祥不認得,武天洪、玉蕊仙妃一見,卻認得是天心老兒。

天心老兒果然來追他的孫女玉玲瓏了。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因爲天心老兒勸他們不要來大別山,二人終於來了,因此有些不大好意思出來拜見,急拖住石祥,躲在山坡後面。

這兩位絕世奇人,碰在一道,並肩走着,似乎也是向客店那邊走去。這二位邊走邊談,談話的方式,使武天洪等三人聽見,忍不住都要笑出來,原來這兩位六七十歲的老前輩,你一句,我一句,簡直是互相配合着“說相聲”!只聽天心老兒道:“小老兒是先碰到李玄鸚!”

周老氣道:“我老朽是後碰到李玄鸚!”

天心老兒道:“她以爲在這裡碰到的通通是敵人。”

周老氣道:“她又不把言語交待清。”

天心老兒道:“這就是狹路相逢動刀兵!”

周老氣道:“這中年婦人武功倒真精!”

天心老兒道:“她那太乙玄陰煞氣更可驚!”

周老氣道:“老朽和她交了一百多招勝敗還不分。”

天心老兒道:“小老兒也和她一百多手打個平!”

周老氣道:“後來她才高叫住手通姓名。”

天心老兒道:“這才知道原來都是自己人。”

周老氣道:“她也是要和那血蠱手下見分明。”

天心老兒道:“對,對,對!大家和那血蠱手下見分明!”

兩老者一齊哈哈大笑!原來老人也有老人作樂之處!這真個是遊戲風塵!於是兩位絕世奇人,互相一躬身拱手,道了聲“等會兒再見”,天心老兒向另一條路奔去,周老氣直奔向客店。

武天洪等三人,暗暗跟在後面,一路聽說相聲,一路忍住笑,知道李玄鸚也來了,居然能和二老打上一百多招!回到客店裡,迎面正遇到李玄鸚在向櫃上要開房間。

兩下相見大喜如狂,一齊擁到武天洪房間內。原來石祥以前還沒有見過李玄鸚,這次是初見。

李玄鸚這次的裝束,和最初在伏牛山中第一次和武天洪答話之時,一式一樣,可嘆她如今已變成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了!這時已快到三更,武天洪叫店夥再備酒筵,天心老兒和他孫女玉玲瓏也來到,連周老氣一同都被請來。按年齡排座位,首座是天心老兒,第二是周老氣,第三石祥,第四武天洪,第五李玄鸚,第六張瓊,第七玉玲瓏。

因爲已經是深夜,店中人都睡了,這裡七個人,也怕吵鬧了別人,都低聲談話。

剛剛入座坐定,還沒有斟酒,忽然遠遠夜風傳來,半里路外,一種極其悲哀慘厲的聲音,低低哭叫着:“血淋兒——”

衆人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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