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武牢關(之二)
30 武牢關(之二)
尉遲敬德走進房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擡起眼簾向前望去。可是,一霎之間,他看到的是書案後空空如也,並沒有人坐在那裡。
他微微一怔。
剛纔進來之前,明明聽到李世民的聲音說“請進!”的,怎麼現在卻沒見到他在房中?敬德再向四周張望,這纔看到世民此時原來正靠在窗臺前,臉孔朝外,背向室內,似乎是在遠眺着窗外崇山峻嶺之下隱隱只見一線的汜水。
他聽到敬德進來的聲音,卻沒有回過頭來,只是簡單的道:“書案上的信函,你看一下。”
敬德定神往書案上細看,這才注意到案上鋪開了一張信箋。信箋是放成方便坐在書案之後的人看的,因此敬德從書案的前方望過去,看到的是倒置的字體,於是信函最末尾的署名卻是最早地映入他的眼簾——
“長孫無忌叩首”!
敬德的眼睛像是被什麼灼熱的東西燙到了一樣,連忙移開了視線,不但不敢再細看那署名,甚至連信函裡的其它內容都不敢去看。他垂首低聲的道:“是……元帥的私函,末將……不該看的。”剛纔雖只匆匆一瞥,敬德已注意到那信箋上並沒有粘附軍函的標誌,因此知道這是一封以私人身份寫給世民的信,而不是傳送軍情的公務函件。
“讓你看,你就看。”世民的話語,仍是那麼的簡單,簡單得……簡直就像是冷漠。
敬德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抱着下級必須服從上級的心思,走到書案之後,強迫着自己的視線落在那署着“長孫無忌”的私函之上。
信函的內容其實很短,但也許是因爲心思紛亂、精神無法集中的緣故,那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字體映入敬德的眼中,他卻無法在腦裡相應地浮現它們的意思,以致於一句話他要反覆看上好幾遍,默唸到心神稍稍平靜下來,才能慢慢地明白。
確實是長孫無忌以妻兄郎舅的身份寫給李世民的私函。信中的大意是,他受秦王妃——李世民的元配正妻長孫氏——所託,已經來到洛陽城外的唐軍大營。他想進一步前來武牢相見。其實他此來無甚要事,他只是想……只是想……
敬德合上了眼睛,一個聲音在他心裡響起:“他只是想……待在世民身邊。”
雖然長孫無忌的信中用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字眼,在不知內情的旁人看來,述說的也盡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但對於既對唐軍眼下的情勢知之甚詳、又對世民與無忌之間的私隱之事洞若觀火的尉遲敬德來說,長孫無忌這信函中一句句普普通通的話語的言外之音,卻顯得再清楚不過了。
長孫無忌知道唐軍現在形勢很吃緊,知道李世民這一軍統帥正承受着難以言喻的巨大壓力,他想到世民身邊來,他想陪伴在世民身邊,他想爲世民分擔——儘管作爲文士的他,只能是精神上爲世民分擔。
這,就是愛了嗎?
敬德茫然地想着。
五月前的那個夜晚,雖然從世民口中知道的信息,是他深愛着無忌,卻得不到回報。可是,現在從這封普普通通的信函來看,無忌……分明也是深愛着他的啊。那爲什麼世民還是覺得他無法取悅得了無忌而要那樣的向自己求助?是他們之間存在着什麼誤會或隔閡嗎?現在,在這個形勢最緊迫危急的關頭,卻反而可能成爲解開他們之間的誤會或隔閡的契機嗎?
只是,爲什麼世民要讓自己看到這封私函?姑且不論這樣的私函通常是不會讓旁人窺閱,更不要說是知道了他們之間私隱之情的自己——一般人看了這份私函也不可能想到任何別的事情上去,恰恰只有自己是一定會看出那平平常常的字眼之內所蘊含着的那股涌動的情感……
再說,站在世民的立場上,他能與無忌消除誤會或隔閡,又關自己什麼事?爲什麼要讓自己看到這份私函、意識到這一點?他是想讓自己對他死心嗎?但這五個月來的冷淡疏遠,不是已經足夠明白地告訴自己了嗎?何必再加這一份私函,讓自己更切膚的……再痛一次?
敬德擡頭看向窗邊的世民,那修長的背影一動不動,無法從中探知他心底的任何思緒。
“元帥……”敬德終於遲疑着開了口,“長孫……公子,要來這裡嗎?”
“不!”仍是簡單得近乎冷漠的答覆。但頓了一頓之後,世民終於還是作出了較爲詳盡的補充:“我不會讓他到這裡來。我已經寫了回信給他,要他留在洛陽那邊。”
敬德的視線往書案上一掃,果然看到旁邊另有一張信箋,墨跡未乾,似是剛剛纔寫下的,上面只有如同世民的話語一般簡單的寥寥數字——
“留在洛陽,不準前來!”
然後,落款之處也是同樣的簡單——“世民”!
比長孫無忌的落款更要簡單得多,卻也更顯……親密得多。
這,就是他們之間關係的象徵了麼?
“那……元帥召我前來……”
所爲何事呢?
這後半句的話敬德終於還是吞回了肚子之內,沒有說出來。
爲什麼世民要讓自己插足到他們二人之間去?這疑惑是越發的難解了。
“敬德……”窗邊的那人忽然轉過身來,終於讓敬德看到了他明顯是緊張得有點發白的臉色,“我需要你幫我參謀這事……我只能跟你說了,因爲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敬德只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心因着世民這番斷斷續續的話語而猛烈地跳動了起來,跳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只有你……只有你……
他耳邊嗡嗡嗡的似乎只是迴響着這三個字。至於再後面的“我和他”那另外三個字,他就好像是出於本能地、或是刻意地把它們給忽略了。
“末將……願爲元帥分憂。”敬德吃力地說着,但疑惑卻是更加的濃烈了,“只是……末將能幫元帥什麼忙呢?末將只是一介莽夫,只懂戰場上的事……”說到這裡,他心裡卻另有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不對啊,你還懂性事,上次他求教於你的,不就是這個?”
敬德連忙無意識地甩了一下頭,好像要把這個不識時務的念頭給甩掉。時到如今,世民還怎麼會跟他再在性事上有什麼糾葛?自己也真是太異想天開了!
“我就是要你幫忙我參謀戰場上的事。”世民的回答比敬德自己無意識的甩頭更確鑿地粉碎了他那“異想天開”。
“我本來打算以‘拖’的辦法對付竇建德。這武牢關險要之極,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守住了這裡,夏軍就拿我們沒辦法,只能給拖在這裡。這正如楚漢相爭之時,漢軍守住了這武牢關,楚軍就無論如何都進入不了中原一樣。夏軍號稱有十萬之衆,我軍連同這裡原有的守軍再加上我帶來增援的,滿打滿算也只是一萬多,如此敵我懸殊,據險而守就是最好的法子。更何況,夏軍拖不起,我軍卻是拖得起的。洛陽那邊鄭軍已經飢疲至極,再拖下去一陣子,很快便會自行崩潰。一旦洛陽城破,我軍主力就能大舉東來,到時夏軍失了這人數上的優勢,就再無可以與我抗衡之長了。
敬德聽世民忽然滔滔不絕地說起軍務正事來,不由得愕然,實在不明白這跟他與無忌之間的“私情”有什麼關係,何以他剛纔會說“我只能跟你說了,因爲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但對方是元帥,他作爲將領,說起軍務他自然也只好收拾起紛亂的心思,認真地想了起來:“不錯,用‘拖’的辦法,確實是我軍能以少克多的最佳戰略。元帥這樣想,再對也沒有了。”
“可是,現在……現在不同了。現在他……就在洛陽城外,我……我不敢再用這一招了。”
1、以下虐心進行時中……(爆!)
2、此章與《千重苦夏》的交集也很多,請各位去溫習《千重苦夏》中無忌受長孫妹妹之託到洛陽來,卻被世民的嚴令阻擋了不能繼續前往武牢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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