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脈清秀,遠遠望去,像是被松樹、竹林披上了層絨絨的毛毯;清澈的河流環繞着小城,碧空如洗、朝陽似火。白牆黑瓦的民居點綴在其間,間有裊裊炊煙,江南的郊區依舊是那樣寧靜。
很平常的裝扮,安亦斐徜徉在熟悉的環境裡,思想在現實和回憶中糾纏,所謂觸物生情,面對家鄉的一切,他終於明白,曾經以爲忘記的一切、只是被埋在了內心深處。
街道是青石板鋪成,承載着很多遙遠記憶,沿街的一切都柔軟着安亦斐的心。前世離開的時候,那鋼筋水泥組成的森林還沒興起,家鄉小城依舊如同江南女子般秀麗。
拐過彎角,安亦斐愣愣地望着在那裡玩耍的小女孩,她梳着羊角辮,土氣的花裳。不由地的心中一痛,他沒想到首位遇見的“熟人”是小丫頭時期的她。
小小蘿莉注意到了那位奇怪的男子,害怕地躲進家裡,而後露出半張臉,用烏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着。
之前沉浸在回憶裡,安亦斐沒有注意,此時環視一眼後,暗自苦笑,心想:“怪不得當初戀愛的時候,喜歡跑這邊玩,原來她家最早住在這裡嗎?”
接着他暗自搖頭,“過去的事情,總是過去了。在那種浮躁的環境下,多少人隨波逐流,你玩我、我玩你的。這些道理當時不都逐漸想通了嗎?何必再去糾結這些”
不再去想這些之後,安亦斐注視起曾經的“她”,大眼睛清澈如水,雖然還是孩子,已經呈現出美麗的資本。
“請問你是?”,站在門口很久,終於引來了屋內的人,一名面色蠟黃的男子來到門口,問了一聲。
安亦斐能感覺出,這位男子的血管堵塞得厲害,心臟方面出了大問題。回憶裡,“她”在父親去世後,就去鄉下跟着自己外婆生活了。
“哦,抱歉,只是偶爾路過,見她挺可愛的,所以駐足觀看起來”
他說出的是標準的家鄉方言,男子驚訝地看了他眼,“不好意思,可能是在家養病時間太久,怎麼感覺……你很陌生呢?”
此時已經漸漸進入冬季,在大多是獨門獨院的時代裡,人們習慣坐在門口曬太陽。邀請安亦斐坐下之後,男子逐漸展示出自己良好的修養。
暗暗說了聲,“她曾經說過,自己祖上是書香門第,看她父親的樣子,確實如此”
隨着聊天,男子放鬆了自己神經,與安亦斐拉起家常來。
“唉,老弟。還是你好,能去滬市賺錢。我就不行了,這些年一直不順,靠她母親獨自撐着這個家。而我……,幾乎成了廢物”
“老哥,怎麼不想辦法治病啊?你這樣拖着,總不是辦法”
男子苦笑一下,“你看看我家,家徒四壁,拿什麼去治病?問過滬市的專家,說動手術要花好幾萬,哪有這錢啊”
隨着男子的手指,望了眼屋內,除了簡單的傢俱,真的是沒什麼,沒見到任何電器,別說電視機了。
小蘿莉靠在自己父親懷裡,安亦斐注視了她一眼,心想:“童年記憶是你的心理陰影,所以特別害怕窮?”
前世作爲導遊的時候,安亦斐其實有過太多精彩的經歷,見過不少人。最後就是被那雙如同清水般的眼睛所吸引,投入了婚姻。
“她母親做什麼事情呢?”,由於對自己童年記憶很少,她後來也說不清自己家的事情,安亦斐有些好奇。
“街道企業內,你知道多少了錢收入了吧?”
小蘿莉依舊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安亦斐,讓他一陣恍惚。其實婚姻這種事,是兩個人的原因,當時,隨着年齡逐漸老化、年輕人紛紛出頭,競爭增大之後,安亦斐在前世遭遇過多次挫折。砸入大量資金興辦的旅行社,由於淺薄的根基倒閉了,是婚姻失敗的導火索之一。
所謂的“運籌帷幄”是要有實力爲支撐的,前世的他可沒有金手指。那時候的他幾乎是黴運當頭,搞餐館、遇見大規模衛生事件;做什麼都不順,逐漸消耗光了做導遊時期積攢下來的資金。
暗歎了口氣:“也許是前世黴運耗光了吧?穿越以來如此順利”,雖然有父親留下的店鋪,但家庭還是因此出現了問題。女兒由私立學校轉到公辦學校,成爲了婚姻破裂的最後一擊。
這無數的打擊,終於將當初的安曉鵬變成了宅男,又或者說,對自己失去了信心,用網絡的一切麻醉着自己。
“可是你呢?也過得不好啊”,安亦斐明白着她離婚後也不順,當然,那是大時代下無數人的縮影而已。
被男子從記憶中拉回之後,安亦斐明白她同樣是自己的心結,必須邁過去才行。
“老哥,我先回去看看親戚,明天再來陪你聊天啊“,他沒有着急,因爲零號製造醫療微型機器人也需要時間。這些小傢伙用於清理人類血管是很好的工具,只要吞下腹就行。
走出很遠,安亦斐依舊能感覺到她的眼光在跟隨着,不由地再次暗歎一聲。
“妮妮,怎麼還看呢,已經走遠了”,男子摸了下女兒的腦袋。
“大哥哥讓我覺得很親切,好像在哪見過的”,女孩靠進自己父親的懷裡,卻捨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希望再見到那身影。
……
供銷社宿舍區依舊是那個樣子,略顯破舊的宿舍環繞着中間的大院子,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邊堆放着許多煤餅等雜物,被搭建出來的簡陋廚房之類的,擁擠在道路兩邊。
望着院裡那棵巨大的老槐樹,安亦斐貌似想起了許多、卻又不明確是什麼,只能說觸景生情。道路很熟,順着走,輕車熟路地到了“自己家”門口,那也有用紅磚延伸搭建出的簡易廚房。
那名從廚房裡出來的男子,差點讓安亦斐情緒失控。花白頭髮男子回頭見到他的瞬間,動作停滯在那,眼睛裡迅速泛起了淚花。
“我……”,安亦斐正不知道該怎麼去稱呼,喊自己父親爲“哥哥”?
“阿斐,是你嗎,回來了?”,安父掃了眼好奇的鄰居,很正常地回了句。
自己父親的性格,安亦斐清楚,十分堅韌,哪怕是頭頂上打雷,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眼見他如此,內心愧疚到了極點。
“是,您,唉,我匯過來那麼多錢,怎麼還吃這些呢?”,雖然安亦斐知道父親端在碗裡的“油皮肚”很好吃,但那玩意是用豬皮油炸而來,滿足口欲的食物。
“你……,唉,有錢要存着,哪有隨便亂花的道理?走,進屋說”
等進屋之後,安亦斐心裡好受了些,屋內有專門派人送來的電視機、影碟機等等電器,這時代流行的沙發什麼的、也都是上等貨色。
安父的態度出乎了安亦斐意料,等進了屋內,關上門,才嚴肅地望着他,很直接地切入正題:“我不知道你是誰,真正的阿斐不會長這麼高,而且天生鬥雞眼,你不是他!”
說完,小心地看了眼屋外,“別擔心,之前很多人來問過,我都說你就是他”
血脈之間的感應是不會假的,安父能察覺出那股鏈接。而且,眼前這位男子比電視上見到的更像自己,這讓他微笑起來。
“那個,小鵬什麼時候放學?”,安亦斐真的不想騙自己父親,但所經歷之事過於匪夷所思,猶豫着要不要解釋清楚。
看了下手錶,“現在9點半,他11點放學,還早呢”,安亦斐的聰明遺傳自父親,所以安父眼睛裡爆出亮光,“你知道我在家?說明很清楚供銷社現狀是處於半停;還有,你是怎麼認識來這裡路的?真正的阿斐只知道鄉下老家而已”
瞬間像是回到少年時期,做壞事被父親點破,毫不留情捱揍的狀態前,安亦斐無奈地望着自己父親,心想:“這叫知子莫若父嗎?”
“這……件事,三句兩句說不清啊……”,出於天生對父親的敬畏,安亦斐居然有些結巴起來。
“哈哈,說吧,你到底是誰?”,安父此時就像是另外一個智慧的安亦斐,眼睛裡閃着亮光,好笑地注視着他:“你連結巴的樣子都跟曉鵬一樣”
“您,我說什麼,您都能接受?”,安亦斐有點遲疑,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安父的心裡明顯也有着“秘密”,那就是自己堂弟的外貌特徵。
“當然,你……,咳,應該很清楚我的性格,對吧?”,其實早從看電影錄像等開始,安父早就心存疑慮,不斷對比之後,曾經輾轉反側過無數夜晚,很多事已經是心裡有數了。
“那……,我說我是您的兒子,您會覺得奇怪嗎?”,暗暗咬牙之後,安亦斐還是說了出來。
“既然是我兒子,就該知道你家老子我不是笨蛋。來、來、來,說說,什麼情況?”
安父出乎意料得淡定,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輕輕舒了口氣後,喜愛地拉住安亦斐,等着他說的模樣。
見他吃驚的樣子,安父笑着解釋,“你拍的電影什麼的,我反覆看過很多遍,從開始時候有些驚恐,到後來逐漸猜到了。特別傳來生了很多孩子的消息,別提讓我多開心了。就算你是妖怪,我都認了”
“爸,這件事,是這樣的……”,就像是徹底放下了心裡的石頭,安亦斐將自己的事情簡單說了遍,省掉了空間、零號、疙瘩等等。
安父知道,他還隱藏着秘密,但不想再去追問,畢竟這樣的經歷如同鬼怪故事,本身就是奇遇,再多些,那也沒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