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大皇子竇昌泓大婚。
這是宣德帝萬樂年間第一樁皇子成親的大喜事,有姜太后、宣德帝和蕭皇后關注,禮部鄭重相待,宮裡上下都爲此事而忙碌奔走,務必要將這樁婚事辦得盛大、隆重,不出一絲紕漏。
大皇子妃許氏比大皇子竇昌泓年長一歲,時年十五。端莊秀麗,談吐嫺雅。其父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論起來,還是鄔老門生。
大皇子在宮外的府邸雖已建成,但尚未掛匾。京中百姓多有議論,大皇子大婚後,這掛上去的匾額,指不定不是“敕造大皇子府”,而是“敕造某王府”。
大皇子封王那可就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
再者說,大皇子學貫古今,聰慧俊彥,四位皇子之中他年歲最長,也最出彩。他若不封王,皇上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給自己兒子封王了。
許家府邸附近已聚集了衆多百姓,都等着看將來王妃出閣的盛況。
此時的儲秀宮,大皇子竇昌泓前來與麗婉儀辭別。
麗婉儀是他的生母,拜別生母后,他還要前往坤寧宮去與他父皇母后辭行,然後才能出宮迎新婦。
麗婉儀扶起他,微微溼了眼眶。
知道母子二人要說悄悄話,一衆嬤嬤、女官、宮女全都退了下去。
“大皇子今日娶親,可就是大人了。”麗婉儀輕輕拍着竇昌泓的手,頗爲感慨。
“待娶了皇子妃後,許也只在宮裡住上一段日子,便要出宮去新府。你也去瞧過了新府邸了吧?可還滿意?”
竇昌泓點點頭:“一應亭臺樓閣,繡闥雕甍,屋宇器具,兒子都很滿意。建府工匠很用心,待入住新府後,兒子也會下撥一些賞賜。”
麗婉儀贊同地點頭。又仔細用眼睛描畫了下兒子的五官。
這孩子繼承了她的美貌,雖是男兒,卻顯得過於美豔,雌雄難辨。這般相貌……也不知道對他將來的前程是否有影響。
但不管如何。能有個極似自己的兒子,麗婉儀是十分喜悅的。
“母妃沒見過大皇子妃的真切模樣,只瞧過畫像,還算清雅秀麗。不過翰林學士之女,相貌倒在其次了,重要的是她自小受的教導,定能成爲你的賢良內助。”
麗婉儀拍拍竇昌泓的手:“待她過門,你可要好好對他。”
鄔老之後,許翰林在文臣當中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再過些年,誰說不會是文臣之首呢?
竇昌泓只一應點頭。
麗婉儀囑咐了又囑咐。眼見着時辰差不多了,再耽擱下去可會延誤迎親的吉時,她這才送竇昌泓出儲秀宮。
然而竇昌泓臨出宮門時,卻轉身輕聲問麗婉儀。
“母妃,您對鄔家那位姑娘。可曾覺得有一絲愧疚?”
麗婉儀當場愣住,竇昌泓盯着她的眼睛須臾,終究垂下眼簾,轉身踏步離開。
望着兒子的背影,麗婉儀漸漸攥緊了拳頭。
身邊的心腹嬤嬤扶住她,低聲道:“娘娘,大皇子年紀還幼。並不知娘娘的苦心……待他大些,想必會明白娘娘的用心。”
良久,麗婉儀方纔重重點了點頭。
她不會後悔自己對那位鄔姑娘的陷害。
能以這麼一個幾可不計的代價,換取大皇子穩妥的封王,她不後悔。
更何況,如今她在姜太后面前也算是得力之人。對大皇子來說,也是一份不可缺少的助益。
爲了兒子,讓她做什麼都行。
麗婉儀的眼神漸漸堅定,她轉過身,準備去抄抄佛經。希望菩薩保佑兒子能前程順遂,無病無災。
鍾粹宮中,金氏正陪着身懷六甲的鄔陵桐說話。
“今兒大皇子大婚,娘娘送了什麼禮?”
金氏坐在繡墩上,趨前問道。
鄔陵桐腹中孩兒堪堪五個月,小腹隆起,早期的不適已經都消失了,如今她吃得好,睡得香,在得知孩子極有可能是個皇子後,整個人更加容光煥發。
聽到金氏問,鄔陵桐笑了一聲:“送了一尊南海琉璃屏風,也就是圖個意思。大皇子可不會稀罕我送的禮。”
金氏略不在意地笑笑:“麗婉儀的出身不夠好,大皇子再是出色,也沒什麼太大前途,將來頂多也就是個王爺。”
鄔陵桐附和地點點頭,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在想什麼?”金氏輕聲道:“雖說皇上極爲看重大皇子大婚一事,但娘娘也不必爲此憂慮。這畢竟是皇上兒女當中頭一個成親的,皇上重視些也是人之常情。要臣婦說,皇上更爲看重的,還是娘娘腹中的龍裔。今兒各宮娘娘都去賀喜了,皇上卻特意給臣婦下旨,說娘娘心思鬱結,讓臣婦來陪娘娘說話,也不讓娘娘奔波去給大皇子賀喜。”
鄔陵桐臉上便露出得意之色:“皇上恩寵,是我的福氣。”
金氏掩脣笑道:“也是我們鄔家的福氣。”
鄔陵桐略略頷首,面上卻又嚴肅起來。
“母親,有件事,女兒還想同您說說。”
“娘娘有何事吩咐?”金氏忙問道。
“八月的事……可還有些許轉機?”
鄔陵桐看向金氏,微微蹙眉道:“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此事。要說八月勾|引大皇子,我卻是將信將疑的。二嬸母的教導從來克己復禮,八月她膽子再大,也不該做出這等醜事。若要我說,或許是這宮裡某人,藉着八月之事打我的臉,下我的面子是真。”
金氏也順着鄔陵桐的話細細思索了一輪。
“娘娘的意思,臣婦明白。”金氏輕聲道:“不瞞娘娘說,八月離開燕京時,她祖母也曾來過府裡問責,臣婦聽她話中之意,似乎也認爲八月遭難恐怕與娘娘受寵脫不了干係。只是當時她言語逼迫,要娘娘在宮中徹查此事,還八月清白,臣婦想着這是給娘娘惹事,勞娘娘心憂,便給拒了。”
金氏頓了頓:“爲此,從那時起整個西府都未曾再與東府往來。”
鄔陵桐不甚在意:“這不算什麼,到底是同姓一家,毗鄰而居,鄔家分府未分家,關係又斷不了。”
鄔陵桐食指磕了磕桌:“我倒是覺得,母親可幫着接八月回來。大皇子大婚這段時日,宮中對八月的流言又揚了起來,八月的名聲或許確是受了些流言所損,但我們鄔家可是有分量的。我再同皇上說說,在他面前哭上兩句,不怕皇上不應。”
金氏有些聽不明白:“娘娘在皇上面前……是要哭求什麼?”
“哭求什麼?”鄔陵桐笑了一聲:“母親可是在跟我裝傻?自然是求皇上給大皇子賜個側妃了。”
“這……”
金氏有些不樂意:“何必幫着西府的人鋪路……”
“母親。”鄔陵桐不滿地低叫了一聲:“母親可別做那鼠目寸光之人。我若是有十個八個親兄弟姐妹,哪怕是同個祖父的堂兄弟姐妹,我也不會拉拔西府的人。可誰讓我們東府人少呢?”
金氏訕訕地笑了笑。
“祖父在朝中沒什麼建樹,左不過就是頂着爵位領歲俸,除此之外,對我有什麼助益?叔祖父倒是在朝中很是說得上話,可他也沒了實職,人也到底老了,人走茶涼的道理不用我說母親也該知道吧?過個幾年,怕是他也說不上什麼話了。父親和幾個叔父也都沒什麼大出息,我不拉攏幾個姐妹,又能怎麼辦?”
鄔陵桐暗哼一聲:“陵桃今後是陳王妃,要是八月能做皇子側妃,她們拉攏了陳王和大皇子,我也多點兒勝算。輩分上麼,是有些亂,但皇家也不是沒有過先例。這幾年再讓叔祖父好好提拔提拔我們鄔家兒郎,宮裡我再使點兒計謀……”
鄔陵桐低下聲來:“母親懂我說的意思。”
金氏看着鄔陵桐,真爲自己這胸有溝壑的女兒自豪。
這當然是一條險路,但富貴險中求,要是連這點兒冒險的膽量都沒有,那也註定永遠拔不了頭籌。
金氏重重點頭:“一切依娘娘的意思。”
頓了頓,金氏卻憂心道:“可,許家難保不會擁立大皇子,八月這步棋,會不會是步廢棋?”
“母親認爲她還有別的用處?”鄔陵桐嘆笑一聲:“大皇子母族勢力太小,大皇子妃許氏出自翰林許家,許家是清流,皇位更迭時不會站位,大皇子最好的選擇便是擁立新君。八月但凡有一點兒本事,也該拉着大皇子朝我這邊兒靠了。”
“既如此,那……臣婦這就安排接八月回來之事。”
鄔陵桐點了點頭,伸手撫了撫隆起的腹部:“皇兒可要爭氣,母妃一定會將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來。”
金氏也盯着鄔陵桐的肚子:“娘娘腹中定然是個小皇子。”
鄔陵桐志在必得地一笑。
然而轉眼她卻又瞪向金氏:“母親,陵柳的婚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做事一向不會給人留話柄,怎麼會給陵柳安排個商戶的夫家?你可知自消息傳出的這些日子,宮裡明着暗着在我面前提這件事的人有多少?我臉都要被這門親事給丟光了。”
金氏無奈苦笑:“若有更好的辦法,臣婦也不會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