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太君去西府走了一圈,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回來時卻被得知消息後匆忙趕來的鄭氏給攔住了。
鄔陵梅素來是個乖巧孩子,立刻蹲身給她伯祖母請安。
鄭氏不大搭理她,微微舔了舔脣對郝老太君笑:“母親這去西府,原來是去帶陵梅過來了啊……母親要是想見陵梅,同兒媳說一聲就好,兒媳讓人去把五姑娘給帶過來便是……”
“我還指望你?”郝老太君冷哼了一聲:“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前前後後加起來數得上數的也有四次了!你哪次把我陵梅給帶過來了?還不如我自己去。”
郝老太君不耐煩,牽着鄔陵梅繞過鄭氏要去田園居。
鄭氏還要攔,想問郝老太君有沒有見別的人。
“你這每天這麼閒?”郝老太君不客氣地鼓着眼瞪鄭氏:“要真有這麼閒,我交代個事兒你去辦了。要再辦不好,我看這國公府你也甭當家了。”
鄭氏頓時睜圓了眼:“母親有何吩咐?兒媳一定辦得妥當。”
郝老太君道:“待會兒讓陵梅她爺爺,她伯爺,都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話要說。”
郝老太君撂下話,撥開鄭氏,帶着鄔陵梅就離開了。
留下鄭氏在原地抓耳撓腮——這老太婆去西府到底都見了誰,都聽了些什麼話?還有,她見國公爺兄弟倆做什麼?
這會兒天冷,郝老太君也不去地裡忙活了。
她拉着鄔陵梅爬上燒得暖烘烘的炕,搬了炕桌來和她翻繩。
二丫在一邊坐着無聊,去地窖裡翻了幾個紅薯出來,撥開炭盆邊緣放進去烤着。
一會兒後那邊兒便散發出來濃郁的香氣。
鄔陵梅動了動鼻子,眼巴巴地望着郝老太君。
受不了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老太君忙讓二丫翻看那紅薯熟了沒,並親自給鄔陵梅剝皮哄她吃。
這種東西在鄭氏、金氏等人看來都是粗糙的賤物,她們從來不會“自降身份”去嘗這種東西。
但老太君喜歡。老太君見鄔陵梅也喜歡,便更是疼愛她。
“那會兒穀子也是跟你一樣,有這吃的,嘴巴撮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軟綿綿的薯肉就讓她一點點抿進嘴裡去……”
郝老太君每每看到鄔陵梅,都會想起早夭的女兒,也總是會在這時候感慨上幾句。
“郝奶奶,你別說穀子了。”二丫蹲坐在炭盆邊翻烤半生不熟的紅薯,吸溜着口水:“回回都說穀子,五姑娘聽着也不好受哇。”
郝老太君便嘆了一聲:“不說便不說……你看你那紅薯好了沒?你這烤了這麼多,到時候吃不了當心浪費了。”
“浪費啥,分給那些小丫鬟吃,她們都喜歡這個味兒得緊。”
二丫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又氣憤道:“不知道那些太太奶奶是咋想的,愣說這是糙人吃的東西。她們吃的那東西精細,也沒見吃了成仙。”
鄔陵梅噗嗤笑了一聲,二丫咧嘴衝她齜了齜牙:“五姑娘別笑我,五姑娘也愛吃這個。跟二丫是一樣的糙人。”
二丫拿籃子裝了半籃子紅薯,說要給幾個交好的小丫鬟送過去。
“慌什麼?你這走了,我這裡沒人伺候了。”郝老太君喊住她:“你吆喝一嗓子,她們聽得見的。”
二丫便去吆喝,不一會兒便有幾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跑了過來。
這都是纔剛分配出來去做事的。
她們都喜歡郝老太君,覺得這主子心善,也沒什麼架子。
郝老太君覺得熱鬧。讓她們都進來,關了門在屋裡吃紅薯。
鄔陵梅的已經吃完了,她不敢多吃,怕積了食,便在一邊看丫鬟們吃。
二丫本就不講什麼規矩,小丫鬟也是還沒學什麼規矩。一夥人湊在一起說話十分隨意。
便有一個小丫鬟說:“自從二姑娘訂了親,都沒瞧見過她了。以往二姑娘挺喜歡串門兒的。”
二丫哼了一聲:“她不出來纔好呢!一出來就誆騙人。”
二丫頓時朝向郝老太君和鄔陵梅道:“之前她送我絹花,跟我說是京中最時興的式樣,我高興得很,一直把絹花簪在頭上。逢人就炫耀,還連帶着誇她大方。要不是後來三姑娘瞧見了,跟我說我頭上的絹花的樣式已經過時了,說送我兩朵時興的,我還不知道我被人騙了還鬧了這許多天的笑話。”
郝老太君聽此事也聽了無數次了:“行了行了,這事兒你要拿着說多久?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二丫憤憤不平道:“可見她不是個什麼好人,嫁得遠也好,省得再被她騙。”
提起鄔陵柳的婚事,郝老太君也是一副十分不滿意的樣子:“真不知道大孫媳婦兒怎麼想的,再不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那也是大孫子的種。許個商戶我倒是沒啥意見,可幹嘛把她嫁那麼遠去?以後都不想她回孃家了?”
郝老太君不大喜歡鄔陵柳,對她的婚事雖然瞧不上,卻也沒說什麼,畢竟嫡母料理庶女的婚事,她要是插手了,那就是打金氏的臉了。這道理郝老太君還是知道的。
一衆丫鬟吃完了紅薯,紛紛離開了。郝老太君繼續和鄔陵梅玩兒翻繩。
翻了一會兒,卻是困了。
等她醒來,二丫趕緊上前來報說:“郝奶奶,您兩個兒子都在外頭候着了。”
鄔陵梅坐在一邊也趕緊去扶她:“祖奶奶,伯祖父和祖父都來了,等了有一會兒了。”
“該他們等,我生他們的時候往鬼門關走了一遭,養他們的時候差點把自己餓死,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讓他們等一會兒還不行?”
郝老太君嘟囔着穿了鞋,穩穩當當地坐在炕桌上:“二丫,讓他們進來。”
鄔國棟和鄔國樑前後腳進了茅屋,躬身給老太君行了禮。
老太君叫他們站直了,卻沒讓他們坐。
“你們還當我是你們娘不?”郝老太君出口就是十分嚴厲的指責:“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娘不?”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道:“母親息怒。”
鄔陵梅趕緊避到一邊去。
“我倒是沒怒,我就是傷心。”老太君說着便把腿盤了起來,指指大兒子又指指小兒子。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媳婦兒、兒媳婦兒瞞着我也就罷了,你們居然也瞞着我。二孫子和八月去漠北的事兒,我是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你們這是打算瞞多久,啊?這眼瞧着要過年了,年關我要是見不着他們,我難道不會問?”
老太君指指自己的腦袋:“我是老了,可我眼沒花,耳沒聾,腦子也是清清楚楚的。怎麼着,以爲我不當家,我連過問家裡事兒的資格都沒有了?!”
鄔國棟直了直背:“母親,居正和八月的事……都是西府的事,兒子不好置喙。”
“說得冠冕堂皇的,你乾脆就說這是你弟弟的事兒,跟你沒關係得了!”郝老太君哼了一聲:“你等着,還有你的事兒!”
老太君看向鄔國樑:“老二,二孫子犯了錯遭貶,這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我管不着。你有能力自然能把你兒子給撈回來,你沒能力那也就是你沒能力,我不說多的。但是八月,你得給我把八月弄回來。”
鄔國樑臉上一凜,低聲問道:“聽說母親今兒去了西府,母親可是……從雪珂那兒聽到什麼了?”
“甭提你媳婦兒!”
郝老太君頓時黑了臉:“你還有臉提你媳婦兒?她因爲八月的事兒一直悶悶不樂臥病在牀,要不是我今兒去瞧她,這事兒我還不知道。八月怎麼了?宮裡的人說她勾|引大皇子她就勾|引大皇子了?女兒家的聲譽何其重要,你們就任由她這樣被人誣陷!不幫着她辯駁就算了,你們居然還落井下石!你們可是她的親人,這樣做真是讓我膽寒,太讓我傷心了。”
郝老太君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老二你也別辯解,我還不信那宮裡能借着這事兒要了八月的命。你把八月給我弄回來——”
“母親不可!”
鄔國樑還沒說話,鄔國棟倒是着急先開口了:“八月名聲有損,連帶着整個鄔家的女兒都損了閨譽……”
“你不是說這是西府的事兒嗎?”郝老太君罵道:“你還有臉說!你媳婦兒你兒媳婦兒雪上加霜的時候你倒是一聲不吭呢。鄔家女兒的閨譽怎麼了?你這府裡不是沒女兒要說親了嗎?西府姑娘們的終身大事,那跟你也沒什麼干係。”
鄔國棟不敢說話了,鄔國樑這時沉沉開口道:“母親恕罪,兒子……不能讓八月回來。”
郝老太君瞪眼:“爲什麼?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誠如大哥所言,今後陵梅、陵柚的婚事,都會受八月的事情的影響。不管她是否真的做出那等逾矩之事,污名是早已傳出去了的。她不在京中,這流言總會少些……”
“你這都是什麼歪理?!”
郝老太君驀地站了起來,伸手就從炕桌上拿了個玩意兒砸在鄔國樑身上,待東西落地方纔看到,那是一方燭臺。
“你這做祖父的保不住自己的孫女,出了事兒就只知道把孫女兒送走好息事寧人,你這一家之主就是這般當的?!”
鄔國樑垂首不說話——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把鄔八月從漠北再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