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居正是個盡職盡責之人,到了漠北關後,少有藉故休息的時候。
此番因月亮將他咬傷,鄔居正也只歇了兩日,覺得走路沒什麼大礙了,便又回了軍營。
高辰復令人送來的那四盒香料他本想讓人送回,但想着這要是送去軍營,那四盒東西明晃晃擺在那兒,讓軍營中的將士們都知道了,這反而說不清楚了。
畢竟此舉也有打高將軍的臉之嫌,還是要和高將軍私下解決才行。總得保住高將軍的顏面。
所以鄔居正也打消了將東西送回軍營去給高將軍的念頭,留着這四盒香料擱在家中前廳了,讓張齊家的看着。
雖是晚了些,但他總得將這東西送回給高將軍才行。
八月說的對,無功不受祿。
鄔居正打定了主意,甫一回到軍營便拖着還有些瘸的右腿去見高辰復。
他等在外邊候着,守營士兵說,帳內幾位將軍在商討機密要事。
鄔居正搓了搓手,寒冬天,呼呼狂嘯的寒風吹裹着雪,刮到人臉上就凝成了冰碴子,凍得人眼睛都不怎麼能睜開。
守營兵於心不忍,讓他到旁邊兒營帳內去等着。裡面好歹有個火爐子能取取暖。
鄔居正謝絕了。
“高將軍很忙,要是等在別的帳子裡,他忙過了又到別處去,我這不是白等了?”
鄔居正對守營兵笑了笑,在附近找了個相對背風的地方站着,眼睛一直盯着主帳帳口。
守營兵嘀咕了句“迂腐”,低聲對同伴道:“京城來的,規矩就是那麼多。”
將軍主帳內,高辰復正和幾名手下將軍商討禦敵之計。
這個冬天北蠻已經前來偷襲過好幾次了。眼瞧着天兒越來越冷,難保北蠻人不會再大舉強攻。
食物的短缺,是北蠻屢次進犯大夏的根本原因。
漠北關依仗着白長山天險,很好地據守着這道大夏邊防的口子。自大夏建朝起,漠北關守將就從來沒有讓此處被北部蠻兇撕開過。
高辰覆在此處待了四年,北蠻沒有從他手上得到過一分一毫的便宜。
如今他即將離開,更不可能讓北蠻在這個時候進犯得手。
北蠻疆域遼闊,草原一望無垠。高辰覆在草長鶯飛的春季曾經騎着良駒在北蠻疆土上馳騁過。水草豐美時,北蠻從不會進犯大夏。只有在寒凜的冬季,北蠻缺乏食物,纔會冒着喪命的危險強行進犯,搶奪糧食。
高辰復有時候會想,若是北蠻冬季不缺食物,會不會就能一直與大夏保持相對平和?
漠北關外、北蠻疆土上,有一條綿長的礦脈帶。
此事北蠻人不知,即便北蠻人知道,恐怕也無法將它利用起來。
北蠻太落後,冶煉之術遠遠及不上大夏,鍛造出來的兵器粗糲而蠢鈍。
大夏冶煉鍛造之術爲人稱頌,但卻沒有純而精的原材料。
大夏正緊缺這樣的礦品。
所以高辰復發現此條礦脈帶時,顧不得自己身在漠北關外北蠻的地界上,冒着危險也要在當地多待上一段時間,仔細估算這條礦脈帶的儲礦數量。
而他回來時,便修書往京,向宣德帝稟告此事。
高辰復覺得,這也是他離開漠北關前,能爲大夏、漠北軍做的最後的一件事了。
每年漠北軍都要在北蠻人手上折損一萬左右兵力。趕上某年天氣太過寒冷,北蠻人爲了食物齊齊壓上邊境,損耗五六萬人數也是有的。
若有可能,高辰復希望大夏能和北蠻休戰。大夏可以這條礦脈帶爲契機,與北蠻達成交易,以換取邊界和平。
這樣,漠北軍每年因抵抗北蠻人進犯而傷亡的人數,也能銳減。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今後的事情。
此時高辰復要做的,還是要積極佈防,謹防北蠻人再度侵入,讓這一年年尾、下一年年頭能安穩地過去。
商量妥當後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將軍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主帥營帳。
高辰復鬆了口氣喝了口粗茶,剛擱下茶盅,守營兵就來報,說鄔郎中等了他很久了。
高辰復立刻讓人請鄔居正進來。
這不是鄔居正第一次進主營,但這一次進來,與之前的每一次的心理都不同。
打好的腹稿似乎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鄔居正給高辰復行了禮,舔舔脣正要說話,高辰復卻搶先問道:“鄔叔的腿傷可好多了?”
“好多了。”鄔居正點點頭,擡了腿動了動笑道:“多謝將軍關心,無礙。”
高辰復便頷首,又道:“鄔叔才歇了幾日便回來了,我漠北軍能有鄔叔這樣盡責的隨軍郎中,是我軍的福氣。”
鄔居正自然謙虛地擺手道:“哪裡哪裡,這都是我該做的……”
高辰復微微笑了笑,伸手請鄔居正坐了,自己也坐了下來,雙手相叉在桌案上,與鄔居正相對。
鄔居正瞧了他一眼,心裡忍不住讚歎。
蘭陵侯爺和靜和長公主都是人中龍鳳,他們的兒子,相貌堂堂自不必說。難得的是他雖是將軍,氣質中卻透着一股儒雅,冷臉時固然讓人膽寒,但真心笑時卻也讓人如沐春風。
這年輕將軍能爬到如今這位置,雖也有他自己上進努力之功,但他本有的身份總是給他省了不少麻煩,予了他不少助益的。
鄔居正自然知曉這一點,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個後生當得起守衛漠北大關的重要之職。
帳內光線昏暗,四角點了牛油燈。鄔居正坐的位置後正好有一盞牛油燈,光照過來,鄔居正擋了一半,另一半直射向高辰復。
逆光使得高辰復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上去有些陰謀的味道。
高辰復率先開口:“鄔叔此番前來,想必是爲了那四盒香料之事吧。”
高辰復問得隨意,鄔居正卻是愣了下,方纔頷首道:“的確如此。”
他覷了一眼高辰復的表情,見他仍舊面如常色,心裡的些微忐忑便平了一些。
“無功不受祿,高將軍這四盒香料……我實在不能收。”
高辰復微微笑了笑:“鄔叔,那些東西是送給令嬡的。”
言下之意是,既是送給她的,留與不留,也該由她來決定。
鄔居正立馬道:“便是小女說,無功不受祿,讓我將東西退還給將軍。”
高辰復和緩一笑:“那還要勞煩鄔叔回去同鄔姑娘說,這算是我感謝鄔姑娘之前所贈一百牀棉被的回禮。她也不算是無功不受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