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高辰復和鄔八月要怎麼查下去,淳于氏已說出了她能說的所有的事情,她已是活不了了。
新年之前,她必須殞命。
留着她,說不定會牽扯出姜太后的事情來。
淳于氏當初對靜和長公主下手能進展得這般順利,她不會沒有一點兒懷疑。
宣德帝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讓趙前,給淳于氏一杯毒酒,送她上路吧。”
高辰復這般說道。
朝霞頓了頓,看了眼鄔八月。
鄔八月低着頭,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朝霞只能應了一聲,匆匆出去傳達高辰復的命令了。
“爺。”鄔八月輕輕拉了拉高辰復的衣袖,說道:“我還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高辰復看向鄔八月。
鄔八月說道:“你覺得,淳于氏做的這些事情,真的只憑借了她一個人的本事嗎?”
鄔八月搖了搖頭:“我覺得,忠勇伯府說不定也參與了其中的。”
高辰復頷首道:“我知道。”
“你知道?”鄔八月頓時瞪大眼睛:“可是……沒有見你查下去……”
高辰復沉悶地應了一聲。
看他的樣子,擺明了這件事情另有隱情。
鄔八月低聲問道:“爺,可是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
“哦……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高辰復搖了搖頭,道:“母親的真正死因,恐怕會永遠塵封起來了。一是因爲避諱着姜太后,就怕淳于氏害母親的事情爆出來,會引起更多的議論。二,也是爲了給忠勇伯府留個顏面。”
“爲什麼要給忠勇伯府留顏面?”鄔八月皺緊了眉頭。
“我們可以私底下解決了淳于氏,卻不能對外公佈她是死於非命。只能用突然病逝這樣的理由。這是因爲……皇上要保護忠勇伯府的名聲。他要給淳于肅民鋪路。”
“淳于肅民?”
鄔八月更是吃驚:“皇上爲什麼……”
“淳于肅民很有膽識,皇上很看好他。之所以沒有讓他位列三甲,是因爲欣賞他的才能。想要先把他外派爲官,而不是像前三甲一樣,先丟到翰林院去和那些酸老頭子過一段日子。”
二甲傳臚,功名沒有狀元榜眼和探花那般顯眼,的確可以低調而不引人注目地漸漸成長爲帝王的左膀右臂。
宣德帝有識人之才,能看上淳于肅民。也並不讓人意外。
鄔八月便只能輕嘆了一聲。
高辰復對她笑笑。說道:“沒關係,皇上總會考慮事情的利弊。一個對大夏的將來有用的可塑之才,自然比塵封二十年的往事要來得重要。皇上懂得取捨。我也不會糾結。”
鄔八月抿抿脣。
高辰復嘴上說着不在乎,但心裡卻還是在乎的吧。不然他爲什麼會攥緊拳頭呢?
鄔八月伸手握住他的手,無聲地給予他力量。
就這般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後,朝霞再次匆匆跑來稟報道:“姑爺,淳于氏說她會自己喝毒酒,但還想要再見二爺和三姑娘一面。”
高彤蕾被拘在軒王的莊園上,恐怕終其一生只能等着老死了。府裡只剩下高辰書和高彤薇。
淳于氏心裡還是放不下自己這兩個孩子吧。
高辰復靜默了良久後。方纔道:“二爺和三姑娘那邊就不用通知了,我去見見她。”
鄔八月立刻也道:“我跟你一起去。”
高辰復頓時一笑:“你這是不放心我?”
“這是夫唱婦隨。”鄔八月輕輕莞爾,沒有遺漏掉高辰複眼角眉梢的那一絲疲憊。
淳于氏受過刑,因爲怕到時候她時,遺容不佳,特意用的從外觀上看不出來的刑罰。
高辰復輕輕跨進廂房的門。見到推搡地癱坐在地上的淳于氏。
只是和你可惜的。他卻沒有一點兒報復之後的舒心愉悅之感。
“怎麼是你……”淳于氏有氣無力地指着高辰復說道。
趙前端了凳子來,高辰復攜鄔八月一同坐下。
“爲什麼不能是我?”
高辰復看着淳于氏:“你想要說什麼。與我說便是。”
淳于氏直直盯着高辰復。
半晌後她輕笑一聲,愴然道:“我後悔了。當初我該聽郭嬤嬤的,把你也弄死。要是那時候我這樣做了,現在也就輪不到你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了。”
鄔八月冷聲道:“你如今是自嘗惡果,又如何會怨怪別人耀武揚威?再者,我們也並沒有耀武揚威。”
鄔八月的話讓淳于氏頓時哂笑。
高辰復看向鄔八月,道:“我有話單獨和她說,你帶了人迴避一下。”
鄔八月一頓,見高辰複眼神堅決,只能乖乖地起身離開。
連趙前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廂房中只剩下高辰復和淳于氏兩個人。
“你就要死了。”高辰復看向一邊桌上放着的毒酒,淡淡地陳述道。
淳于氏輕笑一聲:“我知道,死在你手上。”
高辰復看向她:“我還是有一些疑問。我小的時候,你爲什麼會留我一條命。我長大了以後,卻又千方百計想要置我於死地?”
淳于氏哼笑一聲:“你想知道?那我偏不告訴你。”
“你告訴我,我可以讓你死之前做一個明白人,而不是連自己到底死在誰的手裡都不明不白。”
淳于氏眼中頓時劃過一絲驚疑。
“你的意思是,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有別的原因?”
“當然。”
高辰複道:“你也不是笨人,仔細想想便會知道,我和彤絲查了這麼久的證據,之前一直都拿不出來,爲什麼忽然就拿出來了。”
高辰復一笑:“因爲有人幫我。”
淳于氏的眼神頓時遊移不定。
“你又爲什麼執着想知道我爲什麼會放過你?”淳于氏的聲音微微有些啞。
高辰複道:“只是想解答自己心中的一個疑問而已。”
他看向淳于氏:“說吧。”
淳于氏輕笑一聲,微微一嘆:“其實說到底,我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是女人,就有一個女人普遍都有的缺點,心軟。”
淳于氏撥了撥頭髮,有氣無力地道:“你們那時候都那麼小,要害你們,就像是掐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可是,靜和長公主剛出了事,一個孩子表面上已經隨母而去,剩下的兩個,短時間內還是不要出意外的好。只不過沒想到,後來你們頗受趙家的照拂,當時的賢妃娘娘,如今的趙賢太妃常常接了你們進宮去照顧。我想下手,也很難了。”
淳于氏舒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本想過,寵着你們,溺愛着你們,你們總會有自己找死的那一天,又或許,愚昧無知地把我這個殺母仇人當成疼愛你們的養母來尊敬……但事與願違,你們卻並不是那麼好拉攏的。這當中,趙賢太妃教了你們不少道理吧。”
淳于氏一笑,搖了搖頭:“所以,等你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優秀,我就越來越有危機感。再等你成長下去,恐怕……書兒就徹底沒有戰勝你的機會。說來也真是湊巧,恰好在這個時候,彤絲闖禍了。她捅了天大的簍子,你也遠走漠北。我無數次祈禱讓你不要再回來,最好是死在北蠻人的手裡——可是,你還真是命大,竟然回來了。”
淳于氏望着高辰復:“你爲什麼要回來呢?”
高辰復低着頭,平靜如水地回道:“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
淳于氏冷笑一聲,道:“你也算是言出必諾之人。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淳于氏問道:“誰在幫你?我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又有誰在推波助瀾?”
高辰復看了看淳于氏,半晌後卻是沒有回答她的問話,緩緩站起了身。
他輕聲說道:“我讓人帶你下去之後,辰書來了。他拜別了侯爺,說要去寺廟修行,誦經唸佛替母贖罪。如今他大概已經不在府裡了。而彤薇她那個樣子,讓她來想必也毫無意義,畢竟,沒必要讓她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樣的一個惡毒之人,你死前留給女兒一個好的回憶,也算是你的福報了。”
高辰復說完話,轉身擡腳就要走,淳于氏立刻嘶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她的手腳被捆縛住,只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
高辰復頓住腳步,緩緩轉身,看向淳于氏,面色波瀾不驚。
“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是不是很迫切?被人無視的滋味是不是頂頂不好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是不是十分糟糕?”高辰複道:“這些,都是在二十年前,我母親曾經遭受過的痛苦。連被人謀殺的冤屈都不能被人所知。如今。你也要經歷她那樣的心路歷程了。”
淳于氏目眥欲裂:“你騙我!”
“你害我多次,我騙你一次,算起來,還是你賺了。”
高辰復往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淳于氏:“我內心的柔軟和良善,從來不會給我的敵人。尤其是,你這個從來沒將我當做真正的孩子一樣看待過,愛護過的人。你說,你在黃泉路上,會不會碰到正等着你的,我的母親?”
“高辰復!”
吼叫的聲音被拋在了他的腦後。
一杯毒酒下肚,終是萬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