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氏來莊上之後,幾乎沒有和莊中人往來過。她又一直待在內院。
莊上自然也沒有府中那樣大的規矩,鄔八月待單氏如待長輩,單氏在莊中想去哪兒便能去哪兒,也不會有人去攔着。
知道單氏與蘭陵侯府淵源的人不多,就連朝霞和暮靄,鄔八月也未曾提過單氏的來歷。
如今高安榮來了莊上,如果沒人告訴單氏一聲,單氏碰到了高安榮可怎麼辦?
面對鄔八月這般的驚詫,暮靄疑惑道:“姑娘,單姨怎麼了?”
鄔八月抿了抿脣,吩咐道:“你趕緊去尋單姨,同她說一聲侯爺來的事。”
暮靄點點頭,不疑有他,即刻便要遵照鄔八月的吩咐去做。
但半道上她又停了下來,回頭對鄔八月道:“奴婢差點忘了,單姨說要給郡主和少爺熬奶粥,這會兒應該已經熬好了要往姑娘這邊兒來呢。”
要來她這兒,途中是要經過前廳旁的花園子的。
鄔八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囑咐暮靄讓她吩咐奶孃照顧兩個小的,便急急忙忙往前廳去。
莊子畢竟是莊子,沒有那麼大的地兒。
兩個人那也是低頭不見擡頭見,要遇上,並不是什麼難事。
鄔八月到前廳的時候,赫然見到高安榮和單氏都在。
她心裡頓時叫苦不迭——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單氏面上已經沒有了驚詫的表情,大概是她已經調試了心情,現在她臉上淡淡的,彷彿高安榮在她眼前和尋常人沒什麼兩樣。
但高安榮面上的震驚卻是絲毫不減。
兩個人都坐着,高安榮緊盯着她。
鄔八月跨進門來。蹲身規矩地福了個禮,稱高安榮爲“侯爺”。
“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侯爺恕罪。”
高安榮此時自然沒有閒心去爲難鄔八月。
他現在被遇見單氏的事情給震驚着。
高安榮來兒媳的陪嫁莊子上,的確是要接鄔八月回侯府去過年的。
他倒不是想通了。對鄔八月原諒了。
只是他想着,今年年節府裡真的是冷冷清清,太過淒涼了些。
這大兒媳再怎麼樣,好歹也給他生了孫子孫女。
看着孫子孫女的面上,闔家團圓熱鬧點兒過個年,他也就不計前嫌了。
到了這莊上知道兒媳帶着孫子孫女午睡,高安榮想着肯定還有一會兒才能見着他們,便到前廳旁的花園子逛了會兒。
沒想到卻見到了熟人。
單氏手裡端着托盤。見到他時也愣了半晌,差點把托盤給打翻了。
高安榮花了片刻的時間來確定面前所見的人就是他記憶中的那人,待確定之後,他自然要問單氏怎麼會在這兒。
單氏卻並不作答,福了個禮就想當做沒遇見過他似的走開。
高安榮哪能容得了這樣?
他當即就拽着單氏回了前廳,問過了莊中伺候的下人,知道單氏已在莊中住了有一段時間了,和兒媳的關係也十分密切。
高安榮心裡一團疑惑,要等鄔八月來了問個清楚。
所以乍一見到鄔八月,高安榮當即就開口問道:“她怎麼會在你這莊上?你和她什麼關係!”
鄔八月眼瞧着單氏一雙眼睛古井無波。心裡明白單氏對高安榮已是心如止水。
面對高安榮這般咄咄逼人的問話,鄔八月答得卻也從容。
“單姨乃我故知高堂,她來我莊上作客。侯爺對此有意見?”
鄔八月平靜地望着高安榮,絲毫不在意高安榮臉上的怒意。
“你可知她、她……”
高安榮指着單氏,咬牙半晌方纔說道:“她是本侯之妾!”
鄔八月面上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
“是嗎?”她甚至還笑了笑,道:“可是,單姨從沒有承認過。”
高安榮頓時看向單氏:“你是我的女人!”
單氏淡淡地望了高安榮一眼:“我還以爲,侯爺早就已經將故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高安榮皺眉冷哼道:“你與彤雅去了哪兒?夫人原本給彤雅看好了幾家人,只待與你商量之後定下彤雅夫家人選,你們這般一走了之,可真是白費了本侯與夫人的一番好心!”
饒是鄔八月不想與高安榮起衝突。聽到這話也不由自主出聲暗暗諷刺道:“那還真是讓侯爺費心了。”
高安榮頓時看向鄔八月:“你說她是你故知高堂,那你的故知豈不就是彤雅?她人呢?”
鄔八月淡淡地答道:“單姐姐不在燕京。”
“那她在哪兒?”
高安榮問了一句。鄔八月不回,單氏也不應。
他頓覺尷尬。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憤怒。
“你們還真是不把本侯放在眼裡。”
高安榮盯着單氏和鄔八月,冷聲說道。
“尤其是你。”
高安榮看向鄔八月,嘴角近乎有些抽搐。
“你早就認識彤雅,卻從來沒有在本侯面前提過。你是何居心!”
鄔八月抿抿脣,正要開口,單氏卻搶先說道:“是我不讓她同人提起我的,侯爺若有意見,只管找我,莫要欺負她。”
單氏淡淡地道:“侯爺身上有什麼可圖的,別人對侯爺又能有什麼不良居心。侯爺多慮了。”
“彤雅在哪兒?”高安榮便看向單氏問道:“她如今可嫁人了?”
“嫁了,兒子都生了。”
單氏說得風輕雲淡:“另外,‘彤雅’二字,還勞煩侯爺莫要再提。她早就改名換姓,如今,她的名字爲單初雪,隨我姓,與侯爺無關。”
“你!”
高安榮不敢置信地看着單氏。
單氏平靜地對他對視:“侯爺不認初雪爲女兒,初雪自然也不會掛着侯爺女兒的名姓過活。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侯爺也怨不得初雪。”
高安榮怒哼一聲:“誰知道她是不是我的骨肉。”
單氏頓了頓,也不接這茬。道:“至於我,侯爺當初爲我贖身確實是出了銀錢。要說我是侯爺之妾,倒也不爲過。”
高安榮冷哼道:“你知道就好。”
“所以,侯爺打算怎麼辦?”
單氏冷靜地看着高安榮:“侯爺想要將我帶回侯府,要我繼續爲奴爲婢伺候你與夫人?”
“恐怕侯爺沒那個膽子吧。”
鄔八月不喜歡高安榮在單氏面前高高在上的模樣。
“單姨現如今是科爾達薩主的薩妃之母,論地位,和侯爺您也應該不相上下。侯爺要是將單氏當奴作婢地使喚,恐怕單姐姐不依,一怒之下勸得科爾達一族與大夏爲敵。侯爺的罪過可就大了。”
高安榮震驚地呆坐着,半晌後方才問道:“你說,彤雅她……”
“單姐姐如今是異族王妃。”鄔八月答了一句,上前扶過單氏,輕聲道:“單姨,您的奶粥熬好了嗎?瑤瑤和陽陽都等着吃呢。”
單氏頷首,看了高安榮一眼,一點也不留戀地端了托盤,轉身離開。
高安榮的話哽在喉嚨口,想要叫單氏站住。卻遲疑着久久沒有開口。
待單氏走遠,高安榮方纔對鄔八月發難:“你說什麼?彤雅她怎麼會成爲異族王妃?!”
高安榮既然見到了單氏,很多事情便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鄔八月便坦然道:“當年我在漠北結實了單姐姐。卻被北蠻人所擒,作爲人質被帶到了北蠻之地。夫君前來營救我們,薩蒙齊卻不肯放單姐姐走,是以夫君只帶回了我一人。我原本也不知單姐姐是否還活於人世,這次夫君前往漠北,方纔來信告訴我,單姐姐已成爲科爾達薩妃。”
鄔八月微微抿脣一笑:“非但如此,單姐姐還爲薩蒙齊生下一子,便是科爾達一族的繼承人。”
高安榮簡直覺得自己在聽天書。
他也不知自己該不該高興。
但他竟然嘀咕了一句:“真不愧是我的女兒!”
鄔八月嘲諷地一笑:“抱歉。侯爺。”
鄔八月道:“單姐姐說,她無父。只有一母,一兄。您可從未承認過她是您的女兒。”
高安榮面上的尷尬一閃即逝。
但他很快就調整了面上的表情。心裡也下了決定。
“你收拾收拾,帶着瑤瑤陽陽同我一起回侯府過年。”
高安榮道了一句,又加上一句:“也把她帶上。”
鄔八月一個挑眉:“單姨恐怕不願意去吧。”
“她再怎樣,也是我擡進門的妾。”
高安榮冷着臉道:“大不了,我看在彤雅的面上,提一提她在府裡的地位。”
這還要讓單姨一直留在侯府裡了?
鄔八月嗤之以鼻,心想單氏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好,你讓人去收拾東西吧。”
單氏聽了鄔八月的轉述,卻這般應了下來。
鄔八月震驚地嚥了咽口水,道:“單姨,你……你不是不希望和高家再有任何往來,可要是回去了……”
單氏輕聲一嘆,道:“侯爺已經發現了我,侯爺夫人知道我的消息,也是遲早的事。憑我一個人,躲不開她的算計。既然躲不開,那還不如正大光明地現身。”
單氏頓了頓,道:“再者,你一個人回去,也顯得冷清了些。”
“單姨……”鄔八月有些鼻酸。
單氏道:“我不是爲了你,你不要有負擔。”
單氏頓了頓:“這個人情,等高將軍回來了還。”
鄔八月笑道:“單姨想要夫君做什麼?”
“讓他……送我去漠北。”單氏道:“初雪在北秦。我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