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這一夜徹底失眠了,多少年了?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種睡不着的感覺了?
原本對她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的女人此刻居然硬是壓了她一頭,而老爺居然也是相信了她的話。
沈姨娘也是個女人,面對郝老爺的不相信,她的眼中也漸漸的盈\滿了淚水。想她跟了郝老爺這麼多年,一直盡心盡力的操持家務,到如今他卻是不信她,這叫她如何能夠接受?
“夫人,該起了。”天亮了,沈媽媽在沈姨娘的帳外輕聲喚道。
沈姨娘悄悄的擦去眼角的淚痕,瞬間又回覆成以往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無事般的淡聲道:“嗯,伺候我起吧。”
既然現在老夫人回了郝府,沈姨娘作爲媳婦,以後也需要每天早上去給老夫人請安問好,然後纔能有時間去處理府裡的各項雜務。丁頁子現在剛好有了身孕,正是需要多多休息的時候,也許她可以趁機將當家的權柄給要回來。
沈姨娘一路想着事兒就到了老夫人的房前。
今兒個,沈姨娘來的時候特意仔細裝扮了一番,上身穿着玫瑰金鑲紅厚綢的灰鼠小襖,下身穿着玫瑰粉色鑲深邊褶子裙,脖子上還圍了一條油光水滑的狐狸毛圍脖,頭上插着昨兒個老夫人送她的金簪子,耳朵上也是一副亮閃閃的金耳環,總之是通身的氣派通身的富貴,讓人遠遠見之就曉得身價不凡。
婉娘是個不喜妝扮的人,何況她經常陪在老夫人的身邊,若是衣着太過豔麗,難免要惹老夫人厭煩,故而這麼多年下來,都習慣了素淡的衣着和妝容。今兒個她上身就穿了一件丁香色的暗花褙子,下身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馬面裙,頭上也只是簡單的插着一根玉簪。
整體看起來完全不能跟沈姨娘相比。
沈姨娘微揚着下巴,緩步踱進屋裡,面帶淺笑的給老夫人請了個安,又與婉娘問了一聲好。
她會做戲,婉娘卻也不輸她,當下也朝沈姨娘微微頷首,與她道了聲好。
老夫人淡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對沈姨娘說道:“秀娘,不要站着,那邊有凳子,你坐過去吧。我許久沒有回太和縣來,也不知道如今太和縣到底是成了副什麼樣子,你坐下來,好生的給我說說。”
沈姨娘依言坐了下去,淡笑着說道:“不瞞老夫人講,雖然是過了十幾年的時間,但總體來說,,太和縣其實根本也沒有什麼變化,與十幾年前一般無二呢,只是人變了一些。畢竟這麼多年過去,哪裡就沒個生老病死的事兒了。”
老夫人頷首,感慨的輕嘆一聲,“也是,這麼多年了,人也是要換換了。”
郝靈薇蹦蹦跳跳的進了屋,滿面嬌俏的笑容,嬌聲道:“祖母,娘,你們在說什麼呢?可否也給靈薇聽聽?”
老夫人很是喜歡這個時時刻刻都像嘴裡塞了糖似的孫女,慈祥的笑着對她招手道:“靈薇,來,坐到祖母身邊來。”
郝靈薇也不客氣,這麼好的跟老夫人拉近關係的事兒傻子纔不做呢,她忙就一屁股在老夫人身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卻說她這邊剛剛落座,丁頁子跟郝靈珠也一同過了來。
丁頁子跟老夫人不熟,難免會有些生疏之感,而郝靈珠一向是那種內斂沉悶的性子,不像郝靈薇那般會說許多討好老夫人的話,故而這姑嫂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就不像郝靈薇那般的熱情。
老夫人也不甚在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脾氣,她在京城這麼多年也是見得多了。
老夫人見丁頁子跟郝靈珠的感情似是很好,淡笑着說道:“你們姑嫂倆倒是能說到一起去,也是難得。”
丁頁子與郝靈珠笑着對視一眼,郝靈珠道:“祖母,這也就是嫂子大度呢,我年紀小些,難免不會做事兒,總是嫂子在旁提點着,這時日一長,交情也就好了。”
丁頁子卻道:“哪裡,老夫人你有所不知,依我看哪,那個大度的人是靈珠纔對,往日裡她就計較的少,什麼東西總是要跟我分分,我很多事兒不會做,也多是靈珠在旁提點着。”
老夫人欣慰的點頭笑道:“好好好,不管是誰讓着誰,總之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好。”
丁頁子笑着接口道:“可不是?家和萬事興,這家裡好了,老爺跟相公他們也能在外面專心的忙生意,這豈有萬事不興的道理?”
老夫人最是喜歡聽這些吉慶話,原本以爲丁頁子不過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市井女子,委實沒有料到她的肚子里居然還是有些墨水的,不由感興趣的問道:“頁子,你以前可曾認過字?”
丁頁子點頭,道:“回老夫人的話,頁子雖說是家貧了一些,但自小就喜歡聽茶館裡的那些說書先生說書,後來曉得話本上這種故事多了去了,便就央了一個認字的老夫子教了我認字,如今也算是粗通文墨。”
郝靈珠在旁淡笑着說道:“祖母,您是有所不知呢,大嫂她呀可不僅僅是會識字,就連算賬也是一把好手呢。爹說大嫂是長媳,府裡的內務理應她來負責,當家之人也應該是她,所以一個多月前就讓嫂子當了家呢。”
老夫人聞言一陣詫異,她纔回府,還不知道郝府如今的當家居然是丁頁子。她疑惑的看向丁頁子,略有些詫異的問道:“頁子,如今府裡真的是你在當家?”
沈姨娘嘴角微扯,不待丁頁子回話,她便已經說道:“老夫人,您是有所不知呢,您可別看頁子以前只是個賣豆腐的,人家算賬可的的確確是一把好手,府裡的賬務那是理的分明。”
丁頁子仔細一想,就知道沈姨娘打斷她的話是個什麼意思,無非是怕她將宋訊的事情給講出來,讓老夫人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
本來嘛,但凡是稍微有點兒腦子的人都會知道宋訊的事情必是不簡單的,誰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那件事絕對跟沈姨娘脫不了干係。老夫人已經是活了一大把歲數的人,經歷過的事情比她吃的飯還多,更是能想到這一點。
這麼多日子跟郝靈珠的相處沒有白費,沈姨娘這邊話沒說完,郝靈珠已經是接口笑道:“祖母,大嫂當家之後還真的發生了一件有趣兒的事呢。”
沈姨娘驀然被打斷了話,微微有些慍怒的看向坐在對面的郝靈珠。可惜,郝靈珠根本就不買她的帳,壓根看也不看她一眼。
老夫人卻是被郝靈珠的話給吊起了胃口,好奇的笑問道:“哦?是什麼有趣兒的事情?趕緊說來我聽聽。”
郝靈薇撒嬌的抱住了老夫人的胳膊,輕輕的左右晃着,嬌聲道:“祖母,靈薇早飯沒有吃飽,現在又餓了,靈薇要吃點心。”
老夫人就像是一個這世上最最普通的寵愛孫女的祖母一般,聽得郝靈薇說餓,絲毫懷疑都沒有,側首對一旁的婉娘說道:“婉娘,你去讓廚房做些點心送來,不要讓二小姐餓着肚子。”
郝靈薇卻是不依,撒嬌的嚷嚷着說道:“祖母,靈薇一個人吃不下去啦,祖母陪靈薇去喝粥好不好?”
老夫人依然是一派慈祥的模樣,輕輕拍了拍郝靈薇抱着她胳膊的手,淡笑着說道:“我剛剛吃過早飯,如今還撐着呢,別談粥了,便就是一口茶水都喝不下去。靈薇也是大孩子了,自個兒去喝粥,好不好?”
說罷,老夫人再度看向被打岔的郝靈珠,笑着說道:“靈珠,你剛纔說有趣事兒的呢,再說來給我聽聽。我這年紀大了,平日裡也沒什麼事兒可以做,也就聽些趣事兒打發打發時間了。”
郝靈珠趕忙點頭,也不管沈姨娘和郝靈薇難看的臉色,續道:“祖母,說來這事兒也是府裡的下人們膽子忒大了。大嫂剛剛接管當家之位時,對府裡的很多事情還不怎麼了解,等到月初查賬之時,方纔發現庫房管事居然中飽私囊,私吞府裡的東西。”
老夫人豈能聽的這種話?豈能容許府裡的下人做出這種事兒?她頓時就怒了,瞠目道:“府里居然還有這種膽大妄爲的下人?可遣走了他?”
郝靈珠搖頭,眼睛卻看向丁頁子,示意丁頁子繼續將這件事情給講完。老夫人也順着郝靈珠的視線,詢問的看向了丁頁子。
丁頁子淺笑一下,淡聲說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宋訊雖說是做錯了事兒,但到底也是在郝府做了這麼多年的管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以前一直是沈姨娘當家,姨娘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想來宋管事以前是沒有膽子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的,也就是看我是初當家,以爲我是什麼都不懂,想趁機撈一筆。我想着,庫房是府裡一個極重要的地方,宋管事安分守己了這麼多年,陡然做出這麼一件蠢事,想來也有可能是一時鬼迷了心竅,並非他本性就是貪婪之人。與其將他給攆走,倒不如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