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雖然已經是海膽頭醫生,走起路來卻還是那副插兜含胸的吊樣,沒兩步便來到了病案室門前。
「我是醫生,要看病案。」他有點煩地揮了揮手。
這對無面醫護看都沒看他,便拉着手讓開了。
海膽頭的僞裝是無敵的,而這對狗男女醫護甚至都沒有眼睛,騙過去實在是理所應當。
一切如預料般的順暢,李清明就此推門而入。
房間裡驚人的簡潔,只有一張桌子,桌上放了兩疊病案,此外再無一物。
李清明這便關上門,摘下頭套,走至桌前,優先拿起了更厚的那疊。
這是一份打印的病案,第一頁的內容出奇的簡短——
患者陳雪見,初診爲妄想性障礙。
她沉浸在被父母迫害的妄想中,拒絕進食,已明顯危害健康。
治療方案爲口服氨磺必利,一個療程後複診。
李明
19.10】
到這裡就結束了,除了藥品名稱外,感覺不到任何專業感。
這顯然不是醫院的標準病案,更像是外行編出來的。
至於李明,應該是陳雪見當時的主治醫生。
最後的19.10則是日期,指秘境爆發後19年的10月。
其它沒什麼值得分析的了,下一頁。
患者十分抗拒治療,病情進一步惡化。
我們不得不更換主治醫生,由更具親和力的熊軒醫生繼續治療。
藥物更改爲奧氮平,每月複診。
李明
20.01】
……
患者病情有所好轉,雖然仍在防範父母,但已經可以正常進食。
奧氮平繼續服用,每月複診。
熊軒
20.04】
……
患者已基本痊癒。
與患者和家屬商議後,我們決定暫時停藥,每月複診。
熊軒
20.08】
……
患者病情出現反覆,並出現鍾情型妄想。
她認爲我向他表白了。
奧氮平,加大藥量。
熊軒
20.09】
……
患者認爲我和她在公園約會,併爲她做頭部按摩。
她在躺椅上舒適地睡過去了,再醒來我已不在。
看來是耐藥了,換成利培酮吧。
熊軒
20.10】
……
患者病情急劇惡化,不得不辦理休學。
她認爲她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而我是個傳統的人,要求妻子每天跪着聆訓。
於是她在問診的時候也是跪在沙發上的。
耐藥了,換藥。
氯氮平。
熊軒
20.11】
……
患者的精神分裂已經失控。
她穿着婚紗來到快餐店,與幻想中的我舉辦了婚禮。
放棄治療,再見。
熊軒
20.12】
……
我轉去南嶼醫院後,患者又找到我了。
她已經和父母斷絕了關係。
她認爲我們已經完婚,追問我要去哪度蜜月。
我不得不再次接手治療。
藥物換成了氟哌啶醇,加大劑量。
熊軒
21.02】
……
氟哌啶醇毫無效果。
但好消息是,企業研發出了新的藥物。
全新的原理,全新的技術,能緩解一切症狀。
雖然無法治癒,但至少能讓患者好些。
記得準時來開藥服藥!
熊軒
21.03】
至此,這疊病案已經看完,不過10張,加起來也就幾百字。
不僅短得過分,而且內容毫無專業性,與其說是病案,不如說是隨筆。
這應是主宰有意或無意留下的故事線索,裡面藏着有待揭露的真相。
但眼前的這些,似乎只是對陳雪見的背景補充,沒什麼開創性的東西。
細節倒是不少,藥品名稱,公園約會,快餐店的婚禮什麼的。
但這些內容對於治癒陳雪見的方法,扮演的目的,真正的目標,卻並沒有什麼幫助,僅僅是讓人物和故事更飽滿了一些。
還是先看看別的吧。
李清明就此拿起了右邊那疊病案。
這份同樣是打印的,甚至比上一份還要剪短,每頁只有兩行字——
趙昕
退伍軍人,冠心病,善用體術。
胡梓睿
地痞流氓,腳踝骨折,身形敏捷。
沈麗綺
風塵女子,尿毒症,信奉愛情。
鄒傑
大胖基佬,痔瘡,性感撩人。
李清明
陽光少年,自閉症,說話好聽。】
看到最後這頁的描述,李清明已經想開撕了。
陽光少年,自閉症,說話好聽。
這裡面有一點和他沾邊麼?
這玩意兒與其說是病案,不如說是人設,主宰爲他們每個人強行灌輸的人設,交代了每個人的「身份」、「病症」和「特技」。
至於這個病案室,根本就是背景設定室,如果是仍未醒來的尖兵來到這裡,或許能恍然大悟,意識到這是個扮演類秘境。
可這對現在的李清明來說,意義實在有限。
但願殷璃那邊能有所斬獲吧。
李清明這便將兩疊病案收進揹包後,轉而調查起桌底,牆壁之類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什麼隱藏線索。
……
就在李清明調查病案室的同時,鄒傑也在殷璃的指揮下,羞澀地敲開了醫生值班室的門。
「那個……熊醫生……」鄒傑扭捏地靠在門前,扭着他粗壯的蠻腰道,「有時間嗎?」
「哦?」熊軒擡了擡眼鏡,不得不
正色起身,「要用你的個人醫囑第二條麼?根據規則,我無法拒絕你的約會。」
「啊,確實想和您說點事。」鄒傑慌張撓頭道,「主宰大人,現在投靠您還來得及麼,我覺得李哥……李清明不太行,您能教教我怎麼***他麼?」
「當然,我很樂意傾囊相授。」熊軒笑着走上前來,「我們找個安靜地方說吧,510病房,那裡人少牀大。」
鄒傑頓時滿面巨汗。
但他早就心意已決。
不要動腦,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爲了李哥,我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嗯……聽您的……」鄒傑紅着臉道,「您可輕點,我病還沒好透呢……」
熊軒會心一笑,這便出屋撞上了門,順便掰了一下門把手,確認無法打開後,才擁着鄒傑走向510病房。
哐!
房門關上的瞬間,護士臺前端坐的殷
璃便迅速起身,叫上趙昕一同奔到了醫生值班室門前。
「鎖着呢。」趙昕搶先按了下門把手,而後搖着頭道,「故意破壞醫院設施會被記過,咱倆再記過可就斷手斷腳了。」
殷璃點了點頭,這便摸向腰包,似是準備撬門。
「得了。」趙昕卻一笑,看着殷璃纏着紗布的手指道:「這麼漂亮的手,給你未來的男朋友留着吧。」
話罷,他便抓出了懷中的迴旋鏢,高高舉起。
「想什麼呢!」殷璃擡手一攔,亮出剛剛摸出的一串鑰匙,「住院部鑰匙,之前覺得是好東西就收起來了。」
「!」趙昕當場一個瞪目,「我想起來了,你自從進了秘境就開始收集各種環境品,廢品大王了屬於是!你每個秘境都這麼收集麼?」
「嗯,不過這是第一次用上。」殷璃說着找到了值班室的那把鑰匙,***去咔咔一扭,大門應聲而開,「可以了,你去510望哨吧。」
「成。」趙昕點頭過後,便有些擔憂地向那個大牀病房望去,「就是不知道大鄒頂不頂得住……」
……
病案室內,李清明無死角搜尋了五分鐘,毫無收穫。
看樣子只能靠殷璃那邊了。
他就此挎上揹包,戴上了海膽頭套,打開了病案室大門。
門一開,正好刮到了守門的那位大偏分醫生,把他披着的白大褂刮到了地上。
這本來沒什麼,但令人驚訝的是,隨着白大褂的離身,醫生空白的臉瞬間褪去,一顆滿是血污的,被砸到稀爛的頭顱顯現而出。
與此同時,屍腐的色澤也貫穿他的全身,胡梓睿屍體本來的樣子,就此浮現了出來。
李清明見狀忙一俯身,頗有興致地拾起了白大褂。
污染物:白大褂
說明:污染物是隻在秘境內存在的物品,其中蘊含着混亂的能量,一旦佩戴或使用,將極快地損耗理智,直至淪爲秘境生態的一部分。
但也不必太害怕誤觸,被污染的感覺就像觸電和溺水一樣,你會本能地掙脫。
此外,污染物本身並不強大,通常都可以輕鬆的銷燬。】
嗯,這既不是好東西也不是破玩意兒,是好玩的東西。
如果這個東西可以帶出去,李清明說不定就當場收藏了。
但既然這擺明了是秘境的一部分,倒也無所謂了。
「快……快還給我……」胡梓睿醫生手足無措地伸出斷肢道,「你不是……有衣服麼……」
「破玩意兒。」李清明就此將白大褂扔給了他。
胡梓睿感謝地接過白大褂,擰巴了好一番身子纔算重新披好。
接着,肉眼可見地,他的膚色開始恢復爲健康的狀態,空白的面容再次覆蓋了血污,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看樣子醫護的形象並非天然如此,而是靠白大褂僞裝而成的。
好的,又多了一個孤立的細節,還嫌這玩意兒不夠多麼。
李清明就此回到走廊,關上了門。
此時,趙昕正守在510病房門前激情偷窺,完全沒注意到海膽頭的登場。
看樣子熊軒和鄒傑正在約會,還是不要想裡面的事情了。
李清明這便摘了頭套,一路插兜含胸走進廁所。
出乎預料地,殷璃已先一步完成調查,此時正靠着池臺給機械弩擦能量塊。
她根本不用擡頭就知道誰來了,只如以往般快速彙報:
「熊軒正在給鄒傑做頭部按摩,隨時可能結束,趙昕在放哨。
「別問我爲什麼約會主題是頭部按摩,鬼知道。
「值班室裡只有一紙筆記,我認爲沒什麼意義,放池臺上了。
「我這邊就這些,病案室如何?」
「只是一些背景設定,同樣意義有限。」李清明一路走到池臺前,將兩疊病案扔給給了殷璃。
二人就此交換了情報,各自打量起對方的資料。
李清明拿到的,是一紙手寫的值班記錄。
字跡工整,筆法清秀,與每個人的病歷一致,都是熊軒的親筆手書。
只是這張紙上的內容要暴躁得多——
值班記錄
第一天:無主題。胡梓睿、鄒傑記過一次。
第二天:雄競日。趙昕記過一次,李清明獲得冠軍,我很討厭他,我想進食他,隨便給他瓶酒精打發了。
第三天:藥品短缺。胡梓睿、沈麗綺死亡,殷璃記過一次。李清明,他霸佔我的妄想症患者,他勾引我的連褲襪同事!我要進食他!
第四天:殺戮日。趙昕與鄒傑的目標改變爲殺死李清明,無論他們能否做到,這一天結束時我都會進食所有人!】
看過這些,李清明不得不感嘆,熊軒這腦子可真差,這麼點破事都要記下來。
不過也正如殷璃所說,這段筆記意義有限,全是已經發生的流水賬。
唯一的收穫在於,再次確定了病歷上的目標是無意義的。
所謂治癒目標,無論完成與否,都不會改變被進食的結局。
這是扮演類秘境,滿足主宰纔是關鍵,從始至終都是這樣。
但這部分線索偏偏是欠缺的。
更麻煩的是,現在距離結
局只有10分鐘了,故事的全貌卻仍未盡顯。
李清明之所以能確定這個故事還藏着什麼,倒不是因爲直覺,只因爲那個任務還擺在那裡。
目標:看清故事的全貌。未完成】
是的,即便他和殷璃已經收集到這個秘境的全部情報了,這個目標卻仍未完成。
就這麼難麼?
不是全知道了麼?
精神科醫生、妄想症患者、無法治癒的病情,這些都是確鑿無疑的事情,這故事還不夠明朗麼?
到底還藏着什麼?藏在哪裡?
不不不,不該有什麼藏着的了。
倘若相信哨衛的情報能力,那麼眼前的資料就是全部的線索了。
李清明也就此陷入了沉思。
現在的他已別無選擇,必須相信殷璃,必須相信這就是秘境的全部。
那麼現在,所有的拼圖都已經擺在面前,它們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組成了陳雪見的一生,組成了熊軒的療程,組成了完整的故事。
但這卻並非全部的故事。
這看似是一對矛盾的事實,但如果堅信這對矛盾同時成立。
那麼,問題就只能出在一個地方了——
拼錯了。
對,一定是拼錯了。
那一塊塊拼圖之間,看似完全吻合,自然而然的銜接,但其實根本就是錯的。
那每條線索,每個細節都沒問題,只是我理解的方式錯了!
我以爲這是一幅寫實的油畫,自然而然地將這些圖案拼在一起,以爲大差不差的完成了。
然而,這其實是一副五官錯亂的抽象畫。
它不是平鋪直敘的,不是合情合理的。
它是荒誕的,是倒置的,是瘋狂的。
結論只能是這樣。
但問題是。
又該如何扭轉和組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