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璃話音剛落,便聽遠處的屏風後傳來了一個不爽的聲音。
「我什麼時候與世界爲敵了?」
循聲望去,正見李清明雙手插兜,微含着胸,面色蒼白地邁着略顯虛弱的步伐走來。
「成爲敵人的前提並非厭惡,而是重視,就像我不會視蒼蠅爲宿敵一樣,我根本也不可能產生與世界戰鬥的慾望。」他不輕不重地說着,一路走到史自強的屍體前,欣賞着血骷髏的最終造型,終是微微一嘆,「但我承認,史自強是個不錯的敵人,他開局就險些將死我,並且逼我很早就開始撒謊。爲了在正面純粹地贏他一次,我甚至躲貓貓都上頭了,只可惜我沒能躲到最後,但他也沒發現我,嗯……算平局吧。」
說至此,李清明看着史自強又是難抑地抿了抿嘴:「不過在造型上,贏的一定是他,這也太炫酷了,像那個老電影裡的機器人一樣,叫什麼來着……」
「《終結者,T800,又或者是漫威宇宙裡的紅骷髏。」殷璃在旁哼笑道,「你不是過目不忘麼?」
「是不會忘記自己不想忘記的東西。」李清明回笑道,「不像你,記一堆沒用的,腦子也像身體一樣喜歡撿垃圾,本來不錯的條件卻越來越像葉淺靠攏了。」
葉淺:……那個。
「呵,不愧是你,一完事就開始裝了?」殷璃指着滿地的狼藉道,「這裡的策略明明應該是提前擊殺張麗雅或者史自強,在他們大變身前搶過太刀,你卻堅守規則將所有人推入險境,就不知道反省一下麼?」
「反省?結果是正確的,我爲什麼要反省?」
「那還不是因爲史自強進去搏命!」
「沒有他也有別人去搏的。」李清明指着葉淺道,「他對棄車保帥的熱忱你看不到麼?」
葉淺:……好吧。
「好,我承認葉淺的確會這麼做,他也確實具有可替代性,但他的命就不是命了?」
葉淺:別說了……你們別說了……
「如果你堅持要把葉淺留到後面再用,那我還可以派出戰神帕魯來解決這件事。」
「哦對了,還有這位……這事兒葉淺不幹還真的有得是人幹。」
到這裡,二人也終於達成了某種共識,勉強停止了爭執。
果然,沒有什麼爭端是靠出賣帕魯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多整幾隻。
不知道是不是被點到了,此時重生家族的另外三位,也拖着僵硬的張三走了過來。
「他好像死了……」
「腦袋都陷進去了。」
「那畢竟是時雨的一棒子啊……」
順勢望去,張三的肢體果然已經僵硬,瞳孔也早已上翻,後腦勺更是像拍黃瓜一樣稀爛一片。
至於他那張被揭開圍巾的臉,只能用普通來形容,並沒有任何記憶點,就算被看到了,下一次都很難再認出來,其實根本就沒有蒙面的必要。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矛盾與謎團,不該讓他死得這麼痛快。
對此,李清明本想罵時雨下手沒輕沒重,但看到時雨一副抱頭驚愕於自己這麼牛逼的表情,大概也知道這種教育於她是無法理解的,不如就讓她快樂吧。
於是他乾脆讓重生家族先去一邊玩了,等等忙完了正事兒再去殺他們。
再看女總裁,實際上在滾刀魔人劍刃風暴的時候,她就已經陷入了沉睡,那兩排金牌銷售也隨她一起端坐在地。
這似乎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又或是像冬眠養傷一樣恢復能量。
總之,既然秘境仍未消散,那麼主宰就仍未離去,李清明並不介意等她醒來,何況這個夜晚還有大把的時間。
另一邊,吉小祥則請命和葉淺一起出去找杜怡美。
張麗雅在拔刀前,應該是讓杜怡美躲進小區的某個地方了,她大概還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
吉小祥認爲現在怎麼都該先把美美穩住,不要讓她知道母親的結局,免得她情緒崩潰或者發瘋什麼的,等秘境結束後再將一切都告訴她,並把她交給機關安排。
李清明並不介意這件事,但考慮到人類清除計劃】仍未結束,杜怡美有可能藏在暗處偷襲,於是他還是先用剩餘的能量塊將防彈背心】的耐久補了個滿,接着又命令殷璃全程保護,這才放走了這三人。
最後,李清明將最狠的活兒留給了自己,默默地對滿地的屍骸展開了蒐羅。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張麗雅心口插着的那把太刀。
此時的太刀已經徹底黯淡,不僅鏽跡斑斑,上面還有不少破損和缺口,說是出土文物也不爲過。
它或許已經死了,或許依舊很危險,只是這很難隔空探測,必須要親手摸上去纔會有感覺。
毫無疑問地,李清明滿是期待地摸了過去,並且沒有任何試探,直接一把攥死了刀柄,這一幕只把遠處看熱鬧的時雨都看傻了,就像看到有人不講道理地一把攥死電門一樣。
然而李清明本人卻沒有任何感覺,任他如何緊握刀柄調動情緒,也未能感覺到一絲異動,這完全就是個普通的刀柄。
就連進程都像死機一樣停頓了幾秒才閃出了字符。
藏品:???
類別:???
品質:???
說明:即便動用進程與你所接觸的全部知識,也無法探知這是怎樣的存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它還活着,需要補充大量的能量塊才能再次被引燃。】
進程含糊不清的分析到此爲止。
李清明也只好搖了搖頭,衝着門口看熱鬧的時雨吩咐道:「出去把劍鞘撿回來。」
「……好歹說個‘幫忙"或者‘請"吧。」時雨扭臉一哼,「你這樣我很沒面子,好歹我也是當地的話事人。」
於是李清明彬彬有禮了一些:「滾出去把老子的劍鞘撿回來。」
「……媽的……雖然聽起來更不客氣了……但感覺好順溜。」時雨就此抓了抓頭,疑惑道,「這麼絲滑,變態佬你也在北境混過?」
李清明卻並沒有搭理她,轉頭研究起了史自強的屍體。
時雨有些掃興,但出門一個扭臉,見到史自強全身關節爆炸倒地的血跡就又大叫起來:「我艹好帥的造型!每個關節都延伸出了
血色重鎧!」
重生家族的另三位也跟上去大呼小叫起來。
李清明對此表示欣慰,能夠在煩悶與壓力中,轉頭就能找到快樂自我調整心情,這正是優秀帕魯的必備素質。
然而可惜的是,史自強和張三身上再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非要說的話史自強身上綁着的那套「關節毀滅器」倒也算是有點中世紀刑具的味道,只是現在觸摸上去已經感受不到任何能量,即便它曾經或許是個寶具,但現在也已完全損毀了。
或者說,與其說是寶具,不如說是消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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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看的話,之前的閃光彈與後來的太刀,似乎也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看來他們根本沒什麼寶具,只是搞來一堆邪門消耗品的賭徒罷了。
這倒也符合傳聞中已經被抹殺的笑匠作風。
李清明不禁望向了張三的殘體,順着道聽途說的故事沉吟道。
「他們的本體並不多麼強大,而是善於用機關和詭計達成不可理喻的目的,他們將命運玩弄在掌中
,並在諷刺與折磨中收穫滿足。」
對李清明來說,這是個逼格很高的描述。
但很明顯,張三離這個水準還差得老遠,大約就是個最低級的小丑,除了一些爛大街的粗淺戲法外,只剩下了一臉職業化的僵硬笑容。
不過從他與史自強的對話來看,他倒也的確是某個「大老闆」手下的小丑。
至於大老闆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隨後有的是時間去調查享用,李清明巴不得被這種人盯上,這會給他的生活增添不少情趣。
至於現在。
李清明扔掉了手中「愛笑的張三」,擦了擦手後摸出了懷錶。
9:18:22。
最後的夜晚已度過了大半。
而端坐休眠的總裁,臉上的脂粉已不覺散去,露出了重又紅潤的臉蛋,雙手的斷面也在肉眼可見地吸取着空間中的能量,延伸成型。
看來她很快就會醒來。
到時候,這個秘境也就將結束了。
最後幾分鐘,出去享受秘境的空氣,來一段純粹的探索吧。
李清明就此踏出售樓處,從時雨手中接過刀鞘,將手中的太刀收了回去,接着便像史自強一般,拄着太刀,沿街漫步起來。
其實早在躲進售樓處之前李清明就已經注意到,今天潯龍境的底商已不只最初的那3家,而是擴充爲了6家。
從左到右依次是,胖雪人奶茶店、少兒培訓、書店、家庭照相館、燒烤店和健身房。
再算上售樓處,剛好7家。
由於前三家已經勘察過了,於是李清明自然而然地來到了家庭照相館門前。
透過櫥窗可以看到,裡面擺滿了小孩子的玩具和家庭的佈景,溫馨到讓人不適,展牆上更是掛滿了一家三口的甜蜜合影,全部都是一家三口。
無面的一家三口。
對此李清明只抿了個嘴,便走向了燒烤店和健身房,與前面幾家店面相比,這兩家只能用平凡普通來形容,每個城市都該有成百上千個的那種,李清明甚至都懶得走進去。
畢竟他也不需要走進去。
李清明就此一路回到潯龍境門前,看着身下潔淨的,沒有一絲血跡的地面,秘境的結局已經送到了他的眼前。
他也終於露出了放鬆,釋然的微笑。
「你笑的好惡心啊,變態佬!」時雨遠遠齜牙道,「知道怎麼滿足主宰了?」
「我知道的比你能想到的還多。」李清明指着胖雪人奶茶店道,「第一次死的是一個喜歡喝奶茶的年輕女性。」
「啊!」時雨一愣,扭頭便望向三位家人,「是麼?」
「是啊,不是很明顯?」
「這你都能忘?」
李清明接着又望向少兒培訓:「第二天死的是一位學習卷王。」
「臥槽!」時雨當場一個捂嘴,「我想起來了,是個小寄吧眼鏡兒,嘰嘰歪歪的看着就想揍的那種。」
李清明繼而指向書店:「第三天是文藝青年。」
「真的呀!那小胖子滿嘴詩和遠方什麼的,說秘境就是他的遠方,然後就主動去破產噶了。」時雨不禁抓臉怒問,「可這些人……你根本就沒碰到啊,又是怎麼猜到的啊?」
對於如此的捧場,李清明反倒有些不滿。
「這一切明顯到令人髮指,你在故意裝傻麼?」他就此指向了後面幾家底商,「每天破產一個人,每天多一個底商,再聯合小區門口並無墜樓的痕跡,底商內則充滿人體器官的暗喻,這些底商的由來還不夠明確麼?總裁對一切如此過於明確的表達已經快讓我生氣了!」
可這話剛一出
口,便聽售樓處門前門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抱歉了,李清明業主。」女總裁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正與那兩排銷售齊齊躬身,「一直以來,各種意義上,我都不是個稱職的主宰。」
「說多少次了,你很優秀。」李清明搖頭道,「只是命運不打招呼地引來了過於複雜的災難,讓你遭遇了過於強大的勁敵,再說你融化吊燈攥手那招太炫酷了,我一輩子也學不會。」
李清明說着又臉一板:「不過有件事你確實不稱職,你在面對滾刀魔人的時候,竟然妄圖用主宰的力量讓我們脫離?這太過分了,明顯有違主宰的原則。」
「是的……原則……我違背了原則。」女總裁輕吟着,若有所思地嘟囔道,「似乎是因爲……情緒。我的情緒,打破了我的原則……」
她說着又使勁搖了搖頭:「不,不能再說了,怎麼又沒控制住……」
話罷,她便再次舒了口氣,擡手在臉上一拂。
厚厚的脂粉再次塗滿了臉蛋,滿頭的頭髮也再次扎得繃起了臉。
職業且亢奮的笑容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她領着兩排銷售邁着如初見般的步伐走向了潯龍境大門前。
當她走至李清明身側,再次面對小區大門的時候,天色一轉,最後的夜晚結束,清晨就此到來。
她看着自己的小區,字正腔圓地說道:
「嚴格來說,昨晚是張麗雅業主擊殺了史自強業主,後又被殷璃業主擊殺。
「因此最終的積分冠軍應當是殷璃
業主。
「但我已經詢問過她的意見,她表示要將提出願望的機會轉贈給你,李清明業主。
「那麼,請吧。
「提出你的願望。」
終於來到了最後一刻。
可面對微笑的總裁,李清明卻微微一嘆。
「不是我的願望,總裁。」他不忍地看着女總裁道,「是你的。」
女總裁露出了理所應當的微笑,卻並未回話。
李清明則有些惋惜地說道:
「你自始至終都有着一個強烈的願望,但卻不該自己去實現。
「於是你給了我們一個潯龍境,讓我們去體驗了所有的故事,感受了每個情緒。
「你希望最終勝利的那個人,能親口提出你朝思暮想的夙願。
「你的願望是如此的強烈,不惜一次次極其直觀地給予我們提示。
「厚厚的脂粉是你被迫的僞裝,緊繃的頭髮勒出了你痛苦的笑容。
「你滿嘴精英,但故事卻始終導向親情。
「你清算破產,但結局卻總是事關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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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這裡,主宰,你恨這個主題,甚至恨這個秘境本身,正如我恨外面的世界。
「因此你一次次真情流露地抱怨着一切,謾罵着自己,被折磨到反覆無常,神經過敏。
「可也正如我或者其他人無法逃離外面的世界一樣,你也無法逃脫這個名爲秘境的牢籠。
「你需要人來拯救,需要一個人從外面打開牢籠,這就是你的願望。
「於是你設計了這一切,等待着理解着一切的勝者來提出它。
「說真的,我並不認同這個願望。
「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所以。」
李清明說着,衝女總裁釋然一笑。
「最後一次,搭起天台吧。
「我的願望是,請你破產。」
女總裁聞言猛地拔了下身子,渾身哆嗦着,明明很想哭卻又拼命抑制着了,只如最初版亢奮地命令道:「搭天台!」
衆銷售齊聲一應,一個接一個再次搭起了天台。
片刻間,一條通天的大道拔地而起,比任何一次都要高聳。
李清明則輕輕擡手,摘下了總裁頭上緊繃的髮帶,而後用袖口一點點擦拭起女總裁臉上的脂粉。
「總裁女士。
「你或許是被迫的,成爲了這裡的主宰。
「正如我被迫降生。
「但你就是你,你渴望自由。
「偶爾的滿足總是稍縱即逝,規則的困束纔是永恆的主題。
「錯不在你,而在開端。
「糾正的方式也不在你,而在結局。
「勇敢的去吧。
「你看。
「路的盡頭是自由。」
伴着他的輕吟,總裁臉上的脂粉掉了大半,露出了紅潤自然的臉蛋,外加那一頭自然垂落的長髮,她已不覺還原成了那個鄰家大女孩本來的樣子。
「謝謝……謝謝……」她擦掉了最後一絲粉底,衝李清明不住地點着頭,「我很想留住你,很想永遠和你在這裡……但……我明明恨着這一切,比誰都渴望自由,又憑什麼逼你來承受這場無期徒刑。」
說完,她便轉向了那條人型大道,心馳神往地踏上了臺階。
沒有任何人蠱惑,她邁着真誠而堅定的步伐走向頂端。
李清明則效仿着她鍾愛的儀式,輕輕地哼起了那段小曲。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
「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穿越時空竭盡全力
「我會來到你身邊……」
在這微妙的吟唱中,她越爬越高,越爬越高。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終於,她爬上了第19層,前面再沒有能抓的東西了,唯有那無限的晴空。
她回過頭。
看着忘情吟唱的李清明,終於流下了淚水。
「別唱了……
「好難聽……
「李清明業主……你真的不懂音樂……」
李清明頓時面色一獰。
又來!!!
這些主宰的音樂品味都是怎麼回事!
女總裁卻像是捉弄到了他一樣,狡黠一笑,繼而望向了整個潯龍境。
「永別了,牢籠。
「去他媽的,狗屁,精英。」
接着,她閉上雙眼,微笑着向前倒去。
一聲略長的悶響後。
她的身體化爲了五顏六色的能量碎片,如同彩虹般飄向了潯龍境的底商,將刻板的售樓處染成了彩色。
黑白的「售樓處」三個字化爲了彩色的「夢想中心」。
大廳內潯龍境的實景模型變成了一個個五顏六色的畫架。
桌椅變成了裝滿遊戲的電腦和遊戲機。
洽談室變成了琴房和影廳。
她成爲了她全部的夢想。
在這無限的滿足中。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