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頌自責的嘆了一口氣,舉了酒杯小酌了一口。
我手中捧着高腳杯,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之前的期待彷彿也一下淡了下去。
“宋總是內斂的人,你們鬧成這樣,他一定也很愛你吧?”樑頌有些惆悵,“當我聽說你被宋總帶走的時候,很意外。怪我沒有早一點發現,否則我不應該帶你去這樣的地方……”
樑頌依舊帶着一絲自責愧疚。
“不是那個樣子,不是你的關係……”
我低聲的開口,就算我今天沒有去參加這個酒會,就算沒有他,我和宋瑾言,也早晚會是今天的樣子。
有些事情,有些人,從一開始結局就已經註定。
或許是樑頌的目光太過溫和,也或許是樑頌的自責讓我心安,他在意我的感受,又或者只是我壓抑的情緒需要一個出口,更或者是我彷徨的情感需要一盞明燈……
總之,樑頌不早不晚,恰好出現。
那一天,我坐在窗臺上,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手中捧着樑頌遞給我的紅酒,絮絮叨叨,沒有邏輯的,將我和宋瑾言的那些過去,一點點的講了出來。
時哭時笑,悲歡參半。
甜到極致,也痛到極致。
樑頌始終沉默,在我流淚的時候遞一張紙巾給我,在我笑的時候就靜靜的看着我。
待我停下述說,故事正好停留在幾個小時前,漫天飛舞的收養登記證碎片上。
我彷彿還能夠依稀看到那些滿天飛舞的碎片,被我毀掉的證據,從此,我們不再是養父和養女的關係。
雖然自欺欺人,但我卻莫名傷感莫名興奮。
天際已經泛白,樑頌再次遞過來一杯熱水,“丫頭,收養登記,在戶籍登記上都是有記載的。”
樑頌說的有些無奈。
我苦笑一聲,我又怎麼會不知道。
“那又如何?反正已經結束了。”
我倔強的回答,心裡卻彷彿被人拿一把鈍刀反覆切割一般的疼痛,不尖銳,甚至沒有傷口,卻那麼疼,每一下都足以讓人痛不欲生。
樑頌看着我的雙眼都是心疼,“不要自欺欺人。”
“我……”原本強裝的堅強在他說出那句“不要自欺欺人”時,轟然倒塌。
我想反駁,卻發現根本找不到藉口。
明明愛着,卻要逼自己離開,明明痛着,卻要在他面前裝作一切都無所謂。爲什麼我就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療傷?
我就只是騙騙自己,反正也不會再打擾他,一切都與他無關,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知道你們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樑頌嘆了一口氣,彷彿是下了極大的決定一般才吐出這一句話。
我點頭,又搖頭。
他說害怕我有一天會討厭他,會怨恨他。可是我不會。他說我們是父女,可是我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樑頌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伶俐,“不管你們是否有血緣關係,他是你的養父,不管是法律意義上,還是別人的眼中。”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第一道坎,也是最大的障礙。”
樑頌嘆了一口氣,“就如你說的,你努
力的想要獨立,不再依附着他生活,但是事實呢?在御廚的時候,你一樣的選擇默認你們的關係。到公司,你依舊喚他的同事和下屬叔叔或阿姨,比如我,你對我的稱呼始終停留在樑叔上。”
我靜靜看着樑頌,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丫頭,在潛意識裡,你十多年的習慣並沒有真正的改變。”樑頌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你只是在你們兩個人的世界劃清了你們的界限,這樣的界限劃分方式,不受法律認可,甚至不受任何人的認可。”
我忽然有些明白樑頌的話,從最初搬出蘭苑開始,我就始終強調自己不再依靠宋瑾言,然而,這樣的關係,卻僅僅停留在我和他兩個人之間,最多就是我自己的朋友知曉這件事。
然而,我們要面對的,卻並不只有這個小小的世界。
樑頌沉默了半響,才擡頭看我,“如果他就這樣和你在一起,那這個男人一定不是真的愛你。因爲這樣的情況,你們的結合是什麼你知道嗎?”
是什麼?
我看着樑頌,他卻表情沉着慢慢的道,“亂/倫!”
這句話,就在昨晚,宋瑾言也提過,雖是引用洛麗塔之口。
拿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慌張的將酒杯放在身側。
這兩個字太重,是我所不能承受的重。也是我心裡明白,卻一直在逃避的重。
“我相信宋總他有那樣的魄力和能力去面對千夫指,但是你呢?他要顧及你的感受,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你讓他如何忍心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更何況,他說得很對,你現在還小,並不知道什麼是愛情,若有一天你長大發現愛的並不是他,人生充滿了後悔,那個時候你又將如何?”
我怔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原本籠罩在心中的霧霾彷彿被樑頌的一席話撥開,充滿希望卻又如此絕望。“那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讓他相信,我可以不顧一切的愛他,怎麼才能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急急的抓着樑頌的袖子問道。
樑頌卻是一臉無奈,“很難,也很殘忍。”
“我不怕!”
我想也沒想便回答。
只要能夠在一起,只要能夠讓兩個人都不那麼痛苦,我想再苦再難我都不會怕。
“丫頭。”樑頌滿含深意的看向我,“他給你的人生是美好的,但是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的醜惡,你確定你自己都能夠一一面對嗎?你確定你要打破這樣的美好,只爲了和他在一起嗎?或許不久的將來,你就會認識新的人,遇到一段新的愛情……”
“不,不會!永遠都不會!”
我急切的打斷樑頌的話。不會再有誰,不會再有任何人。
“人的一生,不會只愛一個人的。”
樑頌有些惆悵,“也不是愛一個人,就能夠相伴一生。”
“可是至少要不遺餘力的爭取過,才能夠真正的放手不是嗎?”
他一定知道,一定知道要怎麼做,他那麼聰明。
而這一番話,不過是要告訴我,這條路不好走。
是否真是因爲不好走,所以宋瑾言才選擇放棄……
可是我
卻不想放棄,哪怕有一點的希望,即使不爲在一起,也爲不讓兩個人都陷入深淵。
樑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向處變不驚的臉上泛起一絲擔憂,一絲糾結,彷彿在猶豫是否應該告訴我。
我急急的從窗臺上站了起來,“告訴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樑頌低嘆了一口氣,“丫頭,你會後悔的。”
“不,不會後悔。”
我堅定的看着樑頌,語氣和眼神一般堅定不移。
樑頌久久的沉默,我的心忽上忽下。他沉默得越久,就越是說明這條路的艱難,我卻越是不想放棄。
“找到你自己的父母,和他徹底劃清界限。”
樑頌淡淡的吐出一句話來,“只有找到你的父母,才能夠讓你們徹底的結束父女關係。”
找到自己的父母……
我終於知道樑頌爲何躊躇,爲何糾結了。
若是那麼容易找到,這麼些年我的世界也不會只有宋瑾言。
“就算找到,對於你來說,或許將是一場極刑。”樑頌深吸了一口氣,“所有的傷疤都要再次被揭開,昭示衆人。”
一場極刑。
樑頌的形容直接又血腥,我彷彿能夠看到自己千瘡百孔的樣子。
當初爲何拋棄我?18年來爲何音訊全無?
若不是當初他們的拋棄,何來我今日的痛苦?
這些問題,是我從來不敢想,也從未去碰觸過的。
然而,我卻清楚的知道樑頌的話一點也沒有錯。
只有找到我的父母,證明我不是他的女兒,我們之間存續的關係才能夠被真正的解除,我們才能夠真正的走在一起。
“放棄吧,丫頭。”
樑頌沉着聲音道,“這不是你能承受的。我能夠想到這一點,他一樣可以想到,但是他沒有這麼做,是爲什麼?就是害怕你受傷。這一路荊棘滿地,他更願意你的人生美好,遇到該愛的人,過該有的生活。”
我沉默了,垂着頭不看樑頌。
時間慢慢的流逝,我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的擡頭看向樑頌,“什麼是該愛的人?什麼是該有的生活?”
我苦笑,“我的世界裡除了他,已經沒有該愛的人,除了過去的18年,我也不知什麼纔是我該有的生活。對我來說,十八年的相伴,一起定居洱海的承諾,就是我該有的生活。”
“他老了,我陪着他。我病了,他陪着我。高興的時候我們一起笑,難過的時候他會摸着我的頭說沒事兒的,有叔叔。我覺得這就是我該有的生活。”
這些,也曾經是我向往了那麼久,卻終究不得的生活。
也是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理所當然以爲就應該如此的生活。
許久沒有滑落的淚水再次滑落出來,在臉上留下滾燙的淚痕。
“丫頭,別哭。”
樑頌伸出手慢慢的擦乾,一下一下,輕柔的劃過我的臉頰。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真的不會後悔,我會幫你。”樑頌低嘆了一口氣,“這幾天我要回Z城一趟,你可以好好的考慮清楚,如果你還是堅持要去尋找他們,再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