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嫺兒聲音越來越弱,“再這樣,咱們兩人都活不了。”她覺得頭好沉,脖子都支承不住了,便把頭靠在了朱得宜的肩膀上。
朱得宜難過道,“不,我不能丟下你。是我連累了你,姚氏要的是我的命。”
“你死了,顯哥兒活不下來的。我死了,真哥兒還有奶奶和二郎……”這幾句話似乎是謝嫺兒從喉嚨中發出的,然後就沒有了聲音。
朱得宜看着她的頭頂,知道她若是這麼睡過去,或許就永遠醒不來了。他眼眶不覺一紅,喊道,“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你要堅持住,他們就快下來了,已經離咱們越來越近……”
“唔。”謝嫺兒喉嚨裡又發出了聲音。
知道她醒着,她在聽自己說話,朱得宜又放心了些。輕聲說道,“長這麼大,我好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你願意聽嗎?”
“唔。”
朱得宜平時的話很少,就是跟最熟悉的朱得峙和方怡,話也不多。爲了讓謝嫺兒提起精神聽他講話,他絞盡腦汁想着該講些什麼。此時,便想起了他的親孃,他常常夢到,卻從不願與人講起的親孃。
他緩緩說道,“我娘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死了,但我永遠記得我孃的模樣。她溫婉,好看,說話和聲細語。最愛捧着我的臉說,我的宜哥兒,孃親有你真好。孃親的手軟軟的,滑滑的,還有些微涼。可是,她總愛揹着人偷偷流淚,哭得眼睛紅紅的……後來聽嬤嬤說,我娘嫁給我父王之前。已經訂了親,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哥。我父王在一次上香的時候遇到了我娘,便想方設法地娶了她。娶了她卻不知道珍惜,由着我娘被他院子裡那些女人揉搓。最過份的是,我爹竟然跟待字閨中的姚氏暗通款曲。我娘雖然單純,善良,但也是出生將門。並不是一味懦弱。遇事只會哭。她這樣,或許是徹底沒有生的**了吧。小時候,我經常想我娘。有時又怨我娘。若是她爲了我堅強地活下來,我也不會活得這麼辛苦……二少夫人,你在聽嗎?”
謝嫺兒靠在他的肩膀上,耳朵裡像是塞了棉花。感覺他的聲音從好遠以外傳來。但是,她還是聽見了一些。半夢半醒中似乎看見一個宮妝麗人在燈下獨自啜泣……
但此時,她已經沒有力氣回答朱得宜的問話了。
朱得宜聽不見謝嫺兒的回答,鼻子酸起來,繼續說着。“嫺兒……嫺兒……其實,我一直想這麼叫你,”朱得宜自己都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每當顯哥兒跟我說孃親如何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的一顰一笑,也會想到我娘哭泣的模樣……我一直在想,若是我孃親像你一樣堅強些,厲害些,會討長輩的歡心些,或許不會那麼年紀輕輕就死了……嫺兒,你善良,有活力,比這春天裡的花兒還生機勃勃……你要堅持住,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謝嫺兒覺得朱得宜好像哭了,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遙遠……
天已經全部暗下來,冷清的星光籠罩着大地。山風更大了,吹着懸吊在崖中間的兩個人不停地搖擺着,遠看就像兩件衣服掛在樹枝上隨風飄蕩。
一個護衛終於下到了他們所在的這棵松樹上,可人也不是那麼好救的。因爲朱得宜的手掌和謝嫺兒的後背被箭連在了一起,分不開。而朱得宜所抓的樹枝已經不能再承受第三個人的重量。
護衛拿着一根用草搓成的繩子打了一個套,找準角度,甩過去套住了他們兩個的身子。繩子拉緊後說道,“大爺,小的喊一二三,您跟着小的一起使勁,跳上這根粗樹枝。”
待朱得宜帶着謝嫺兒跳上那根粗樹枝,離那個護衛近些了,護衛又用繩子把他們繫好,對上面一棵樹上的護衛喊道,“拉。”
就這樣,朱得宜抱着謝嫺兒終於上到了懸崖的頂上。謝嫺兒這時候已經沒有多少進氣了,朱得宜摟着軟軟的涼涼的身子,心如刀絞。但此時仍然不能把箭撥出來,否則,血會流得更多。
朱得宜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咱們上來了,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找圓空大師。”
於是他們倆人共騎一匹馬,帶着幾個護衛向大覺寺跑去。
等謝嫺兒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她是趴着睡的,先印入她眼簾的是昏暗的燭光,燭光一跳一跳的,照得硃紅色鑲金邊的立櫃有些變了顏色。謝嫺兒暗道,難道自己又穿了?
腦袋又調整一下角度,便看到周嬤嬤、綠枝在一旁流着淚,太極哭得像淚貓一樣。再仔細看看周圍,是玉溪莊的東廂房,自己的臥房。
“嬤嬤,莫哭。”謝嫺兒輕聲道。
“姑娘醒了?”周嬤嬤哭道,“太好了,姑娘,你終於醒了,你要嚇死嬤嬤啊。”
綠枝也跟着哭着喊“二/奶奶”。
太極一看謝嫺兒醒了,趕緊從桌子上跳上牀,小腦袋爬在謝嫺兒的頸窩處哭得更大聲了。它覺得若不是自己貪玩,非得跟着熊大姐去林子裡,那麼找藥的事情它就能搞定,孃親就不會受傷了。
銀紅正好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見謝嫺兒醒了也是喜出望外。說道,“二/奶奶醒了,阿彌陀佛。嬤嬤快別哭了,趕緊扶着奶奶把這碗藥喝了。”
謝嫺兒先還有些蒙,大腦片刻失憶後,懸崖邊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一支箭把她和朱得宜射在了一起,那麼長的時間裡,她的胸口緊緊貼在他的身上。爲了防止她掉下去,他還必須把她緊緊抱住。
他跟她講了許多話,講了顯哥兒,還講了他娘,好像他還哭了……
這些都還在其次。在古代,男女講究授受不親。哪怕大夏朝的男女大防不算太嚴,但男女之間連私遞信物都不行,更何況他們曾經還那麼“緊密”。別人會怎麼說?馬家人會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