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本來還想,等帶着蘇妲己的車隊抵達朝歌城,自己再讓姬旦恢復正常活動。
但他還是高估了東皇太一的耐性。
車隊離着朝歌城還有千里,按照異獸的腳程,車架全力奔馳也要一整日。
東皇太一派出的大隊兵馬就已迎到了此處。
梭馬與三角水牛,是商國軍中運用最廣泛的兩種異獸。
前者主要是用來傳遞信息,可日行三千里,疾馳如風且耐力驚人,每日奔跑六個時辰、歇息六個時辰。
後者主要是用來運送軍用物資,或者拉着大隊人馬急行軍。
當年商國推翻夏朝的那場戰爭,主要就是依靠商人對這兩種異獸的運用,取得了對夏朝的全面優勢。
就這般,李平安帶着他的幾名女侍衛,騎乘梭馬護送小妲己趕回朝歌城,一路風馳電掣,那小妲己就算有九尾狐的元神之力,也被顛的頭暈目眩。
小妲己咬牙硬撐着,那雙大眼滿是期待。
她自然會遵守李平安的命令,不去主動與自家老師相認,不會說出自己就是止初。
但她確實想再次親眼看到老師,哪怕是轉世後,形貌已有所改變的老師。
這場提前了十三年的相見,不只是讓小妲己滿心期待,李平安也有點期待。
他在期待,東皇太一是不是能一眼看出這個小妲己的異樣。
李平安腦海中已經腦補出了許多畫面……
東皇太一極可能是受了混沌鍾之事的刺激,決定不遵循妄日老人定下的封神劇本,提前把蘇妲己帶回朝歌城,提防冀州之變,順便提防九尾狐奪舍蘇妲己。
但東皇太一現在應該不會想到,現在已沒了奪舍的環節,蘇妲己本身就是九尾狐的分身。
而且蘇妲己明確知道東皇太一就是帝辛子受。
有趣的重逢。
他們這隊人馬進入朝歌城時天色已晚,沒有任何歇息,疾馳奔赴王宮。
早已等候在此的宮人和女侍衛向前迎接。
“四公子,大王在等您。”
剛從車架上下來的蘇妲己怔了下,可憐巴巴地看着李平安,因爲路途顛簸而煞白的小臉,在火盆光亮的映照下,多了幾分對未來的忐忑。
‘演技真不錯。’
李平安心下感慨,隨後主動道:“記得把蘇府派來的那幾名老奴送到蘇小姐住處。”
“是!”
侍衛們答應一聲,李平安給了小妲己一個安心的微笑,隨後便轉身快步趕去大王殿。
有他收買的宮人自旁快步趕來,對李平安拱手行了禮,快聲道:
“四公子,大王那邊有點事。”
“哦?何事?”
“傍晚時,宮門處來了一男一女。”
宮人低聲道:
“他們一個手裡能冒火,一個雙眼能冒出紫色的光,看着很是嚇人,他們自稱是大王當初結識的方外修士,特來投奔大王。
“大王好像與他們也認識,命人佈置了酒宴。
“就是,小的看大王面色很差,獨自一人喝了很多悶酒,那兩個人也不說話,只是笑着吃喝。
“這會不會有什麼不妥之處。”
李平安仙識已悄悄蔓延,尋到了東皇太一的身影。
他隨之就是一驚。
東皇太一正在招待的那一男一女,用仙識掃過就是兩團黑霧,動用術法探查會發現那裡空無一物,似乎根本不在那。
現如今的天地間,除卻六聖之外,能躲過他探查的高手屈指可數。
李平安閉目,心神挪去本體,直接招出巡天鏡看了眼。
巡天鏡只能看到模糊的兩團人影,正在那含笑吃吃喝喝,東皇太一·帝辛正在那獨自喝酒,已是頗有醉態。
什麼情況?
這倆高手從哪來的?
李平安心神迴歸分身,振起精神,又故意露出了疲倦面容,伸着懶腰打了個哈欠,拐入了歌舞正樂的大殿內。
三道視線立刻落了過來。
起舞的歌姬與角落的樂師並未受影響,李平安低頭繞過舞池,視線餘光打量着這倆不速之客,徑直走去東皇太一身側。
東皇太一像是自夢中醒來一般,擡手拂過面前的桌子,笑道:“回來了?來上邊坐。”
“被梭馬顛的差點吐了!”
李平安抱怨着,嘆道:
“爲了忽悠那個蘇護,微臣那是殫精竭慮,幾乎挖空了心思。
“那個小妲己帶回來了,大王您啥時候去看看啊。”
“不急,”東皇太一擺擺手,帶着幾分醉意的笑着,“我去看她作甚?一個幾歲的孩童罷了,蘇護那人你見了?”
“見了。”
李平安坐在宮人剛搬來的軟墊上,也沒用宮廷禮儀要求的跪姿,大大咧咧地盤着腿。
見東皇太一沒有給他介紹下面這對男女的意思,李平安便主動問詢:
“大王,這兩位是誰啊?我聽宮人說,他們能噴火還能放光?”
東皇太一的嘴脣向下一撇,端起酒樽喝了口,淡然道:“來監視我的。”
“啊?”李平安故作震驚,“爲何還有人能監視大王?”
“嗯,你可以理解爲上蒼,”東皇太一笑了笑,“真正的上蒼……我做這個大王,有點不稱職了。”
“大王何出此言?”
李平安皺眉看向下方這兩人。
東皇太一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這倆人,果然就是妄日老師派來的。
左側的中年男人面容剛毅、雙目狹長,身上穿着紫色鎧甲,臉上留着八撇胡,身周環繞着一縷晦澀的道韻。
用仙識探查時,李平安並不能確定對方的實力。
此刻離得近了些,直接能感受到道韻強度,方纔能斷定……
此人實力怕是不弱於玄都大法師。
那女子則更是恐怖。
李平安看向那個衣着清涼的女子時,見到的根本不是一道身影,而是一團火焰。
純粹、極致的火之大道!
她潔白如玉、晶瑩溫潤的肌膚下,似乎有冷火在不斷遊動,而她淺紫色的長髮如流水般自身後飄動,身上那僅有幾塊布料縫製成的仙裙,似乎隨時都會被火焰燃盡。
高手。
實力最少是斬三尸級的高手。
其神通破壞力難以估量,或許能瞬息間用火焰吞沒整個南洲。
好傢伙,這就是老師的手下?
那女子看都不看李平安,只是靜靜地吃着水果,她面前的矮桌上擺滿了各類冰鎮的瓜果,她似乎對此頗爲鍾愛。
那穿着鎧甲的中年男人則是含笑拱手,對李平安拱手道:
“方外修者文天,見過道友。”
李平安眯眼笑着:“上蒼派來的監視者,那我是不是該喊一聲神使?”
東皇太一有些醉醺醺的,此刻卻嗅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你們認識嗎?”
“第一次見,”李平安道,“這般奇人異士,我哪能認識。”
文天笑道:“您說這話可真就見外了,貧道大部分歲月都在沉睡,不然身魂恐怕早就自我崩潰,確實是第一次與道友相見,不過貧道來的路上,可是沒少聽聞道友的傳聞。”
李平安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去。
文天在故意點破他的身份。
東皇太一皺眉問:“傳聞?文天叔你什麼意思?”
“大王不知嗎?”文天眨眨眼,隨後連忙端起酒樽,說道,“抱歉抱歉,是貧道多嘴了。”
東皇太一似是想到什麼,扭頭瞪着李平安。 李平安擡手揉了揉額頭,正要開口解釋幾句,最起碼先道個歉,畢竟他在東皇太一身旁潛伏了這麼多年,套走了那麼多秘密。
怎料東皇太一突然笑道:“文天叔你是在說他本體身份的事?”
李平安怔了下。
東皇太一端起酒樽,笑着抿了口,不緊不慢地說着:“我還以爲是啥。”
文天笑道:“大王早就知曉了?”
“我靈覺有差到這種地步嗎?”
東皇太一放下酒樽,帶着幾分醉意地說着:
“本來我們之間是有一定默契的,大家守望互助嘛,而且父親也樂於見到我與他成爲好友。
“文天叔你非要點破,那我們稍後相處肯定會尷尬。
“我不過是個凡俗的大王,裝糊塗的時候可以讓他稱我一聲大王,現在沒法裝糊塗了,這咋辦?”
那女子皺眉看着文天,淡然道:“都說了,你總喜歡多事。”
文天道人笑着點點頭,趕忙賠禮道:“是貧道多事,是貧道多事,貧道自罰三杯!”
“我叫紫苑,”紫發女子輕聲說着,對李平安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主人派我過來,是爲了監督兩位順利推進封神大劫,如果此間有什麼讓主人不滿的變化,我隨時會燒盡這個天地。”
文天也道:“天帝陛下不必擔心,在得到主人的命令前,我們不會直接出手,我們畢竟不是什麼弒殺的魔頭,只是有着各自不同的目標和理想罷了。”
“理想?”
李平安溫聲道:
“這兩個字從道友嘴裡說出來,不知爲何,我總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諷刺。”
“諷刺嗎?”
文天淡定地道:“貧道倒是覺得,這個天地由陛下您高舉反超脫的大旗,纔是真正的諷刺。”
啪!
一粒葡萄打在文天臉上,炸碎成點點玉珠。
紫苑冷冷地道:“你話多了。”
文天擦了擦臉,也不着怒。
主要是他打不過紫苑。
“行了,”東皇太一站起身來,“我給伱們安排了住處,稍後讓侍衛帶你們過去,你們平日裡還是躲避一下,城中還有一些三教高手,要打架去天外打,讓這些凡人安安靜靜地多活些年歲吧。”
“遵命,”文天笑吟吟地起身,“雖然這沒什麼意義。”
紫苑道:“有事可以直接喊我們,我就在南洲上空。”
她身形一閃,隨之沒了影蹤。
李平安突然道:“文天道友,我能問下陸壓的狀況嗎?”
“他暫時很好,”文天笑道,“這種雜毛金烏,主人只是拿他算計一些步驟,用完就可以給道友送來殺了出氣。”
“是嗎?”
李平安不置可否地應着,目送文天揹着手離開大殿。
東皇太一站起身來,一甩衣袖,快步走向大殿後門,李平安拿起一塊肉餅啃着,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東皇明顯壓抑着怒火。
他回了自己的寢殿,一腳踹開向前問安的宮人,口中發出幾聲低吼。
李平安在門口打了個手勢,一羣宮人低頭快步離去。
東皇太一怒氣衝衝地瞪着少年姬旦,擡手指着他就要開罵,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下去。
“罵兩句也沒事,”李平安攤手聳肩,“我確實騙了你。”
“不是,你一個天帝過來當個諸侯公子!不是!你!”
東皇太一的語言組織能力似乎出現了退化。
李平安嘆道:“我也不想,在我看來南洲最大的問題就是人祭,我這一手主要是確保人祭、人殉,能儘快消失在人族,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見聖母。”
“那你多少告訴我一聲啊?”
東皇太一臉都漲紅了:
“我知道姬旦是周公,是要定周禮的,我對你百般照顧,就是想把你培養好啊!
“結果呢,我成跳樑小醜了?
“天帝一直在我身邊躲着,每天看我跟那些美姬花天酒地,這很有趣嗎?”
“確實有趣,”李平安忙道,“我是指你隱私之外的那部分。”
東皇太一怒道:“你就是個混蛋!”
“罵兩句可以了啊,”李平安施施然向前,坐在一旁矮桌後,端起熱茶輕輕吹氣,“我除了瞞着你身份的事,其他可沒騙你。”
“我!”
東皇太一脫鞋,拋擲。
李平安晃頭躲了過去。
東皇太一更加惱怒,衝上來就扼住了李平安的脖頸,前後用力搖晃。
李平安這分身雖有仙識護體,卻也差點被掐昏。
還好,東皇太一隻是發了會兒癲就安靜了下來,醉意上涌的他,有些狼狽地光腳坐在矮桌前的石料地板上,對着燈臺微微出神。
他喃喃道:“外面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父親把他們兩個都派過來了?”
“他們是誰?”
“八煞,每個天地輪迴幾乎都有他們的身影,在混沌海中能與天道聖人抗衡。”
東皇太一看向李平安,眼中逐漸有了亮光,快聲道:
“八煞從沉睡中甦醒,說明天地的終焉馬上就要來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混沌鐘被他放在了我們這,暫時關在了兜率宮中……”
李平安簡單說起了此間諸事。
東皇太一聽罷久久無語,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消沉,隨後慢慢躺在了地上,用手臂遮着眼。
“你該多忍忍的。”
東皇低聲說:
“就算你窺破了一些秘密,但相信我,你只是看到了一些表象。
“我們站的高度永遠是在父親的腳下,他在注視着我們,像是注視着蹣跚學步的嬰兒一樣。
“我們唯一的勝算就是去獲得他的仁慈。”
“我們?”
李平安會心一笑:
“這麼說,東皇太一正式加入反超脫者陣營了?”
“我不是要反他,”東皇太一落下手臂,雙眼有些直愣,“我只是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父親他,有些手段太過偏激……”
李平安問:“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我不一定能回答你,我知曉的也有限,我是在上個天地輪迴中被父親撿回來的。”
“妄日老人的本姓是什麼?”
“這我如何知道?”
東皇太一搖搖頭,平靜地道:
“我唯一知道的大秘密,就是他一直在找你。
“四百多次天地輪迴,就是爲了尋到你的蹤跡……我其實是你的替代品,就像此前很多被他親手毀滅的兒子一樣。
“你真的是李大志生的?”
李平安手指輕顫了一下。
“此話怎講?”
“混沌鍾告訴我的,具體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