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爲聖人，卻去做那般齷齪之事，貧道身爲聖人，就不該訓斥嗎？”
元始天尊雙目半睜，不去多看角落中準提的虛影。
準提笑了聲：“貧道只是低估了道友徒孫的奸詐，他竟還有這般招數，對貧道之話語掐頭去尾，着實讓貧道開了眼界。”
“道友以身入局，以聖人之尊去做那宵小之事，因此得了這般禍事，此爲因果。”
元始天尊口吻平淡地說着：
“道友當真要改一改心性了。
“此次天帝與道友爲難，也是因道友此前種下的惡果。
“可需貧道將道友此前所作所爲一一細數？”
準提淡然道：“你又在說教了，你爲何總愛說教，是覺得其他生靈都不如你嗎？”
元始天尊問：“道友今日爲何而來？”
“心氣不順，”準提道人悠然道，“明明是道友在謀算，卻要貧道來背罵名，道友此次名利雙收，貧道卻被那女媧傷了法身，着實令貧道心中不爽。”
元始天尊嗓音變得有些冷峻：“吾可曾讓你去撥弄一個凡人的姻緣？”
“此事確實是貧道處置不當。”
準提訕笑：
“但這難道不是道友你所言，讓貧道去與天庭爲難？
“難道不是道友你所安排，讓貧道去落一下天庭的威嚴？
“撥弄姻緣只是因貧道未能想出更好的法子罷了。”
元始天尊閉目不言。
準提的虛影負手走出角落，緩聲道：
“而今道友聲威隆重，貧道卻人人喊打，雖貧道不在乎這般虛浮之名，但總歸是有些不舒服。
“道友覺得，此事該如何與貧道了結？”
元始天尊道：“道友這般訛詐，未免有失身份。”
“訛詐？”準提道人冷笑，“這到底是貧道訛詐道友，還是道友訛詐貧道與師兄？遠古至今，吾與師兄替道友做了多少事，道友記不得了？”
“道友如此口吻，是想自吾這得到什麼？”
“你我之間，還用這般生分嗎？”
準提道人恢復淡定：
“天帝是你徒孫，他如今已成我西方之大患，他背後是貧道那位老師，貧道與師兄倒是不能與他直接撕破臉。
“道友難道不覺得，李平安的存在，已是伱我的心腹大患？
“自然，這不是要李平安赴死，老師發起怒來你我都承受不住。
“但讓這李平安失卻天帝之位，對道友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老師亦可免他日與唯一的正式弟子正面對壘，師徒相殘。
“貧道受些辱、遭些罵都無所謂，不過是些生靈的雜音罷了。
“但若李平安繼續肆意妄爲，耽誤了我們兩家的大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唉，若非他突然崛起，有你這個師祖給他撐腰讓他順利得了人皇支持成了天帝建立新天庭，新天庭又在短時間內就摧毀了吾之大教辛苦經營十萬年的三千世界，你我的謀劃現在已是要接近尾聲。
“說到此事，道友不該給個解釋嗎？”
元始天尊淡然道：“他爲變數，吾如何能知他有這般本領。”
“那道友現在還不補救？”
“你我既已成聖，”元始天尊輕嘆了聲，“那般謀劃已無太大意義，道友何不放下執念，安享聖果？”
“你是玉清聖人你當然無所謂，你不在乎了！”
準提道人音調微提：
“但貧道在乎！貧道這個第六聖在乎！
“道友你真就不覺得自己很荒謬嗎？
“貧道與師兄經營西方，從一片貧瘠之地到如今生靈鼎盛，誰可曾誇讚過我們的功績？三千世界從原本寸草不生到現在人聲鼎沸，誰可說我們做的就是錯的！
“天天左口一句蓄養兇魔，右嘴一個爲虎作倀！
“今日若道友不給個期限，何時將李平安自天帝位置上拉下來，那就別怪吾與道友撕破了麪皮。
“聖人，也不必在乎什麼麪皮！”
元始天尊雙眼微微一眯。
準提道人的虛影坦然與他對視。
玉虛宮主殿中的氛圍多了幾分詭譎，只是外面那些弟子，皆未聽聞。
……
聖母宮的美酒佳餚可真不錯啊。
李平安駕雲帶着東王回返天庭，正是酒足飯飽，表情舒緩暢意。
他們迴天庭前，已是把牧寧寧的車隊護送回了鑄雲宗。
李平安本想讓牧寧寧迴天庭陪自己一段時日，但牧寧寧卻想回山中住着，說是更自在些，李平安自也不會勉強。
稍後回宗門相會就是了。
“陛下，慢行些。”
東王傳聲叮囑：“您飛的太快，臣來不及稟告，這都要到南天門了。”
李平安笑道：“東王要說什麼？回去說就是了。”
“這個，回去不太方便，也不是什麼大事。”
東王沉吟幾聲，拉着李平安的衣袖傳聲：
“陛下，臣有件事不知該講不該講。
“天庭後宮之中，僅有寧寧與天后相對，寧寧是臣的義女，她性子偏柔了些、也直率了些，諸權謀之事她並不太懂。
“王母威嚴日重，瑤池儼然已成了第二個凌霄寶殿，尤其是您不在天庭時，所有事王母都要插手。
“臣知陛下對王母深信不疑，就算天庭由王母全面主政，您也不會太在乎，但天庭之中數量最多的畢竟還是人族將領、人族臣子，人皇之遺產已有七成給了天庭。
“臣就一直被推到風口浪尖上，被人族的利益和大勢推着，去牽制王母。
“臣實在是力有未逮。
“您要不再娶一個人族的天后？若您覺得女魃的災厄大道不太行，臣給您介紹幾位人皇公主，神農氏有兩位公主金仙境還沒嫁人，平日裡都是以老嫗形象示人，但她們只要變年輕，那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啊，您……”
李平安嘴角瘋狂抽搐。
他倒是知道那兩位公主。
他閉上眼就能想到兩位老奶奶對自己拋媚眼的畫面。
“東王你省省心，我可不想再增感情債了。”
李平安嘆道：
“這天地能活多久還是個問題，生存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考慮什麼風花雪月。
“王母對權勢的渴望確實大了些，但這就是她的性子，她出臺的這些策略也沒什麼不對，就是略有些嚴苛，稍後進行調整就是了。
“至於人臣們的壓力……既入了天庭，就當以天庭臣子的身份爲官爲將，這點思想覺悟還是不行啊。”
東王苦笑着答應一聲。
“陛下，您決定就是。”
“倒是東王你這般提醒，我該去看望下女魃了。”
李平安輕嘆：
“也不知女魃是否還在生我氣，之前我因軒轅師兄之事，心底總歸是有頗多愧疚在的。
“若她允了，我就把她帶回天庭。
“她是人族的大公主，此前我們去壓靈山，她也在南邊現身。
“東王覺得，我給她拿點什麼禮物賠禮比較好？”
東王小聲嘀咕：“當您的謀臣，還要幫您追求女子？”
“嗯？”
“那個，女魃性子如烈火，烈火最怕的就是柔水，”東王笑道，“您只要溫柔點就好了，她對您那也是情根深種，您兩位不是早就私定終生了嗎，哪有那麼複雜。”
李平安想了想，對東王眨了下眼。
東王又道：“陛下，還有一事……您可聽聞過後羿射日的典故？”
“當然聽過。”
“此事有些長，臣還需詳細對您稟告。”
東王沉吟幾聲，緩聲道：
“后羿本爲大巫，因夸父之死一怒射殺金烏太子，十日去其九，九金烏屍被埋入了太陽星中，爲天道所控。
“此間其實還有一段秘聞，是發生在神農氏時期的，有關后羿。”
“哦？哪般秘聞？”
“事關王母。”
東王輕嘆了聲，緩聲說道：
“上古天庭被推倒後，巫族元氣大損，人族修行之法已開始普及，聲勢正隆，在六位教主中的太清、女媧兩位支持下，臣祖父伏羲氏成了第二任人皇，繼承燧人氏之意志，被百族尊爲天下共主。
“這個時候，后羿作爲射殺九日的英雄，在百族之中威望頗高，也一直活躍在南洲。”
“等會，”李平安皺眉道，“我不是在一些古籍上看到，后羿在那場大戰中就已戰死了嗎？”
“后羿當時並未戰死，有些人族古籍爲了遮掩這段事，刻意美化過了。”
東王輕嘆了聲，看着越來越近的南天門，繼續傳聲：
“伏羲氏在位時，百族和睦、人族巫族共治天下，兩族通婚成了慣例，巫人族也開始蓬勃發展。
“待到神農氏之時，巫人族已成了僅次於人族的強大勢力，這也爲後來的蚩尤之亂埋下了伏筆。
“巫人族不擅耕種，更擅狩獵，那些古國方國就成了巫人部落的獵物。
“神農氏接任天下共主之後，巫人勢大且不斷作亂，不少古國都遭了巫人族劫掠，而巫人族背後又有巫族，后土玄冥兩大祖巫外加一衆大巫，也是不可忽視的強大戰力。
“想要解決巫人作亂之事，也就必須安撫巫族，故，神農氏決定促成一段婚事。”
“你的意思是，神農氏嫁女兒了？”
“不錯，”東王道，“神農氏將當時被稱作天地第一美人的姮娥，許配給了大巫后羿，但這其實是一場謀算，姮娥與后羿的婚事在訂下後就被推遲到了百年後舉行。”
李平安恍然，緩聲道：
“我明白了。
“由這場婚事拉攏巫族，然後用百年的時間解決巫人族之禍。
“巫人其實也是巫族的勢力，只是半巫半人，巫族骨子裡並不認同，只要給巫族足夠的面子，巫族就不會管巫人族。
“巫人族被壓制過後，巫族反而沒了羽翼，轉而能被人族拿捏，婚事就可作廢了。”
“是這般。”
東王笑道：“這般計謀十分順遂，巫人族數個部落被方國聯軍擊潰，不過這個時候，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哪般事？”
“趁巫人之亂，巫族遭了偷襲，后羿被害、頭顱被斬，殺后羿者應當就是當年逃脫的那個金烏太子，如今的陸壓道人。”
“深仇大恨，不足爲奇。”
李平安皺眉道：
“然後姮娥與后羿的婚事就因此鎖死了？”
“不錯。”
東王嘆道：
“當時巫族大怒，不斷搜查兇手的下落。
“又有傳言，說是神農氏不願女兒下嫁粗鄙巫族，故而害死後羿，巫族還真信了，非要姮娥嫁過去，爲后羿守寡。
“最後還是人族求助了西王母，也就是如今的王母娘娘，求她配合，賜下了一顆所謂的不死藥，姮娥在巫族和部分人臣的逼迫下，搬去了太陰星上。
“爲了美化這段故事以及背後人族的謀算，人族古籍對此事都是避而不談。
“流傳世間的故事是當時的謀臣編的，姮娥盜了不死藥，拋下后羿奔月而去，卻被困於月上，萬年孤苦。”
“萬年……這得有十幾萬年了吧？”
李平安下意識擡頭看向天空，此刻還是白晝，太陰星雖已在天邊，卻並不顯行蹤。
他問：“姮娥現在修爲如何？”
“大羅金仙。”
“啥？”李平安震驚了下，“她修成了大羅金仙？人族總共纔多少大羅金仙，她之前爲何都不出手相助？”
東王清清嗓子：
“這件事本是人族醜聞，所以很少有人提及。
“姮娥一直對此事懷有怨恨，搬去月宮後不再與家中聯絡，就是派去月宮的兵衛都被她趕走了，而且……陛下。
“姮娥確實是臣所見過最美的女子，又是神農氏的女兒，還是大羅金仙，您要不有空了去月宮轉轉？
“其實此前已經提了十多次，將月宮併入天庭序列，月宮上古時就是望舒之行宮，只是此事被王母壓下去了，傳聞王母在瑤池中下了令，誰都不可對陛下您提及月宮姮娥之事。
“天帝之福啊陛下。”
李平安皺眉看着東王，納悶道：“我軒轅師兄三千後宮，是不是有你一半的功勞？”
“一半算不上，三四百是有的，開始是方國聯姻，後來也就有了感情。”
東王正色道：
“所謂權謀，就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價值，穩定纔是最重要的。
“陛下您還是慎重考慮此事。
“王母若無制衡，不久必會釀成禍事，而且若臣所料不錯，王母很快就要在天道的影響下頒佈新的天規，此天規一出，天庭將會與生靈脩行者站在對立面。
“此間影響若處置不妥，很容易累及陛下在人族的根基，必要時必須讓王母來做這個惡人，而您需表現出兼顧人族利益的一面，此間需要一個您跟王母鬧翻的表象。
“您就算是去月宮轉一圈就可，您守身如玉大家都是知道的。”
李平安問：“哪般天規？”
“大差不差，應該就是那……長生金仙劫。”
李平安略微一怔，站在半空許久無語。
東王這傢伙，還真是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