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擺擺手:“免禮起身吧。”
他擡手輕點,地面自行凝成了數張座椅一張長桌,他自坐去了長桌之後。
“父親是財部仙首,沒有審理案件之權,此事我親自來審理,父親、天力前輩請坐。”
李大志笑眯眯地打量着李平安,瞧見李平安似是未變又似是變了許多,目中多了幾分安穩之感。
天力老人就直接多了。
他咋……看不透天帝陛下的修爲了?
道韻晦澀,道軀宛若常人卻又有山嶽之沉穩、天地之包容,就彷彿袖中藏了乾坤大道、目中蘊了歲月道則。
大能?
這小子才修行多少年,怎麼就抵達了這般境界!
天力吃了一驚,連帶着剛想說的幾句勸解話都被壓在了舌根後面。
待諸兵將歸了位;
那些人族宿老們表情黑成了鍋底;
李平安看了眼角落中蹲着的葉子桑,緩聲道:“子桑啊。”
葉子桑苦笑了聲,起身低頭行了個道揖。
“臣,愧對陛下。”
“你如何愧對,此事你知情?”
葉子桑嘆道:“臣……臣雖不知情,但此事若真爲葉家所爲,臣爲葉家子弟,不知情也當知情。”
“既然這樣,你去把這些屍體都搬到前院,不得用法力,驗明每具屍體致命傷爲何。”
“是。”
葉子桑沒什麼表情地答應了一聲,低頭走向後院。
李平安道:“將這些昏睡之人弄醒,封禁修爲,拉去一旁。”
“是!”
十多名天將一擁而上,動作麻利地將葉家家主和七名長老捆了,拉去一旁,解開禁制。
他們清醒過來,入目是昏沉的天空、耀目的仙光……
等這八名老者看清眼前的情形,以及那數十名被大鵬抓來之人,有一兩人眼神有些躲閃。
隨後,他們就聽到了一個清朗的年輕男嗓:
“開始審吧,此案苦主可還在?”
葉家八名老者循聲而去,沒有瞧見李平安,反而看到了靜坐在那的天力老人。
葉家一名長老高呼:“天力盟主!”
啪!
側旁金甲天將直接甩出一巴掌,打的這天仙圓滿境的長老眼冒金星。
這天將怒斥:“閉嘴!陛下駕前竟敢大呼小叫!”
葉家一行這才瞧見了主位上坐着的李平安,以及一旁的天庭財部仙首。
一襲白裙的清素自側旁走來,周遭塵埃血污反倒是襯的她更爲清麗。
“稟陛下,”清素拱手行禮,“臣自地府尋來魏玉雪之殘魂。”
她將一隻玉瓶放到桌前,玉瓶中緩緩升起了一抹虛影,正是此間死者之一的魏玉雪。
李平安對清素眨了下眼,清素輕輕頷首,主動道:
“此殘魂乃后土娘娘以大法力喚回,絕無虛假。”
李平安頓時明瞭,這是真找到苦主了。
他嗓音變得溫和了許多:“魏玉雪,今日審理伱家宗門被滅門一案,你若有冤屈速速說來,我自爲你主持公道。”
“謝陛下。”
魏玉雪嗓音輕顫,登時就禁不住哭了出來。
“那日,幾名老者突然找上門來,與我父也就是我家掌門協商,想要買我們宗門唯一的靈礦。
“他們開價頗高,掌門本想一口答應,又怕這裡面有什麼貓膩,於是並未直接答應,只是說容後再談。
“等這幾人離去後,掌門連夜重新勘測靈礦,自我家靈礦中發現了一種珍稀礦物,名爲萬年玄靈晶,此物只是一塊就比一整隻靈礦值錢。
“也怪我們,不自量力起了貪心,若當時能連夜搬走,也不會有這滅門的禍事……”
李大志道:“莫要自怨,先說主要經過。”
“唉。”
魏玉雪殘魂情緒穩定了些,緩聲道:
“不過幾日,那幾名老者又來,他們給出了比上次高一倍的出價,掌門卻以靈礦是宗門根基再次婉拒。
“怎料此間有個老者直接變了臉,出言威脅我等。”
李平安問:“如何威脅?”
“他說……既然你們已經發現了,那我們也不瞞着了,這靈礦我們要定了,若你們識擡舉,還給將你這宗門歸於我們庇護。
“他還說……這靈礦你們護不住,實話告訴你們,此靈礦之中的異樣,是天庭財部之人勘測此地時就已發現,現在只有我等知曉,但時間一久,誰知道這消息會不會落在其他人手裡?如果我等將這般消息放出去,你們宗門還想安生?想得財是人之常情,但得了這財卻護不住,那還不如求個安生。”
魏玉雪殘魂輕顫了幾下,悽然道:
“他們就是這般威脅的。
“掌門依舊不願答應,第二次他們便走了,隨後便開始了長達十數年的怪事,宗門弟子無故害病、走火入魔者比比皆是,我們知曉是這些人暗中作祟,卻不知如何抵擋。
“就在這般情形下,掌門不得已還是對他們低頭,而這幾個老者竟連最初談的價都不給了,用了頗低的價買走了這個靈礦。”
李平安緩緩點頭,示意魏玉雪暫且停下講述。
他扭頭看向自家老父親。
“財部仙首,財部整合玄武界礦產時,可有查明此靈礦有附礦?”
“這個,”李大志沉吟幾聲,“此間賬目我雖過目,但並未看出什麼端倪。”
“財部能否尋到驗收、勘測此靈礦的仙官?”
李大志道:“這自然是能的。”
“勞煩仙首走一趟,”李平安道,“將一應人等緝拿來此,好與這殘魂所說有個對正!”
“是,”李大志起身拱手,“臣這就去。”
言罷招呼大鵬一同外出,匆匆離去。
李平安道:“一來一去要兩個時辰,此地審理繼續,魏姑娘,你繼續講,靈礦被賣給這幾個老者後,後續如何?”
“後續……”
魏玉雪緊緊攥拳,又悽然道:
“他們竟還不放過我們,我們原本與周遭宗門並無冤仇,不知哪來的一夥散修組了個宗門,天天與我們找兌,還盯着我們每個人外出的蹤跡。
“他們若只是想逼我們搬走也就算了。
“此間更是有散修意圖行那投毒之事,要滅我等滿門,幸虧幾位師叔及時發現。
“我們已是要走了,我氣不過就想去主天地尋天庭告他們一狀,便偷偷溜了出去,路上被那批散修圍追堵截,十數次欲殺我,我不得不不斷繞路,最後還是路過的這位雲冰仙子救了我。
“她給了我她的腰牌,讓我去尋最近的天兵駐地……然後……”
李平安皺眉問:“怎麼了?你可尋到附近天兵?”
“尋到了,”魏玉雪慘笑道,“可我尋到的那隊天兵,將我扔給了那夥散修,那夥散修提着我回了門內……就、就成了眼前諸位所見……”
“你且去辨認。”
李平安道:“跪在那的幾十人中,可有當初對你和你宗門動手的散修?” 魏玉雪殘魂轉過身去,不由得悽然喊道:“就是他們!就是他!他抓了我回來!他化成灰我都認得!”
“那你看那邊那幾個,可有當初現身過的老者?”
魏玉雪扭頭看去,目中多了幾分茫然。
她道:“並沒有他們。”
“是嗎?”李平安點點頭,“這個倒是不急,順藤摸瓜查下去就是,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魏玉雪茫然搖頭。
清素將這玉瓶收走,託去了一旁。
李平安道:“把這些劊子手先拉出去,行刮神之刑、覆鱗之刑、灼魂之刑,注意不要弄死了。”
十多名金甲天將同時抱拳領命,一羣天兵一擁而上,拽着這些‘散修’去了門外。
天力老人小聲問:“陛、陛下,這都不先問嗎?”
“問?問他們會說嗎?”
李平安笑道:
“天道已經標記了他們,這就是證據。
“魏玉雪也已辨認,這就是證詞。
“與其多費口舌,不如先把他們意志擊垮,他們若明知必死硬咬着不開口,那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天力老人皺眉問:“刮神灼魂我倒是早有耳聞,覆鱗是什麼?”
“刑罰堂發明的法子,”李平安簡單介紹,“就是把道軀覆蓋一層特殊的鱗片,這些鱗片先會長入道軀表層,然後給他們吞下一些增加自身感知敏銳度的丹藥,這樣他就會感受特別清晰,然後一點點把跟他們血肉融合的鱗片拔掉……重複多次。”
天力老人額頭掛滿黑線。
李平安隨手攝來李大志此前煮的茶,點化了兩隻茶杯,給自己和天力老人各倒了一盞。
他溫聲道:“前輩是被誰請過來的?”
“他們幾個突然來找我,說葉家主事的都被大鵬鳥給抓了,現在人族上下人心惶惶的。”
天力老人嘆道:
“他們也說不出是什麼事,就是說葉家應該是有人出了問題,但罪不至此。
“我就跟着過來看看。
“你別誤會啊,我跟他們可沒牽扯,我真的就是怕人族與天庭鬧出什麼矛盾,這才安生了幾百年啊。”
李平安笑道:“前輩你就是太善良,容易被人利用。”
“我說也是……誒?咋就太善良了。”
門外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不少天兵炸起了雞皮疙瘩。
那數十散修不斷哀嚎求饒,但執行刑罰的天兵毫不留情,動作越發麻利,還不斷給這些嫌犯喂丹藥。
葉子桑默默地抱着一具具屍身從各處匯聚來前堂,目光有些麻木,身上滿是血污。
李平安看向一旁的葉家八人。
葉家家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高呼:“陛下!此事與葉家確無關聯!”
“是嗎?還是說你都不知道?”
李平安淡然道:
“不用急……外面有願意招供的了嗎?”
“稟陛下,他們之中有三四個首領,都已願招供。”
“先拉一個的元神進來,其他的繼續用刑。”
“是!”
一名中年女子的元神,被扔到了李平安面前,雖只是元神,卻依舊在不斷顫抖着。
“這裡的慘案是你們做的?”
“是、是我們做的,求您給個痛快!”
“背後是誰?”
“背後的買家我們也不知,他每次現身都是藏頭露尾……陛下您饒了我,我當真不知是誰……”
李平安摸了摸下巴,緩聲道:“還不說實話,這靈礦嵌在地脈之中,除非毀山不然搬不走、挪不動,你們並不想讓旁人知曉此地有珍惜之物,會請一些只認錢財的殺手買兇殺人?你當我是傻子還是你自己是傻子?”
這中年女子渾身輕顫。
李平安不緊不慢地道:
“天道所顯,你道號華敏散人,本名叫葉敏,今年三千九百二十七歲,葉家旁系一支。”
這女子的元神哆嗦了幾下,擡頭看着李平安,眼底深處劃過幾分絕望之感。
“你夫婿也在外面。
“你自小確實沒有長在東盟總盟下的秘境之中,而是在東洲某城修行、長大,修成真仙后,以華敏散人之名行走四方,修的功法與葉家家傳功法也無任何關聯。
“你還有一子一女,子女卻在東盟總盟的秘境中修行,過繼給了葉家主家。
“此外,這不是你們夫婦第一次做這般見不得光的事,你們行兇千年有餘,死在你們夫婦手中的亡魂總共有七千六百之數。”
這女子元神黯淡無光,癱倒在那。
李平安道:“你現在指認安排這一切的葉家長老是誰,或許不必牽連整個葉家,你的子女也有機會活下去。”
“是……是養財長老、三長老……”
“你胡說!”
葉家家主背後,一名老者怒聲大喊:“你這婦人休要血口噴人!你!”
砰的一聲,兩名金甲將領向前摁住這老者,把他腦袋砸入了石板地面。
“說下細節吧。”
李平安嘆了口氣,擡頭看着灰色天空。
子桑的葉家,確實要沒了。
但沒辦法,法無威而不立,這般機會他自是不能因爲與葉子桑的私交就放過。
那女子元神顫聲道:“您什麼都知道,爲何還要說?”
“我知道是因爲天道所顯,你說出來是在陳述案情。”
李平安緩聲道:
“招供是把今日死傷控制在最小範圍的唯一方式,你看看在這裡的各位,稍後他們的族人都會被抓來此處,我們今日挨個審,類似的案子應該還有不少。
“你們當真是忘了。
“人在做,天在看,天道一直注視着你們吶。”
門外的慘嚎聲更加刺耳了些。
與此同時。
紫霄宮中。
六道視線匯聚於太極圖顯露的這般畫面中,而這六道視線的主人,表情各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