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飛入大陣中的大鵬鳥,以及大鵬鳥背上這鶯鶯燕燕、凶神惡煞……
大法師禁不住歪了下頭。
嗯?
平安師侄這是要去混沌海玩耍啊?
大法師笑呵呵地迎了上去,等他聽聞了李平安的來意,笑容瞬間凝固。
“閉關?在這?”
玄都大法師還是少有這般失態,平日裡的溫爾文雅蕩然無存,一把薅過李平安,拽去了角落嘀嘀咕咕。
“你來玄都城閉關?這裡是天地之門戶,也是洪荒天地面對先天神魔的前哨,你在這能閉啥關?”
李平安笑道:“這不是想來幫大師伯減輕一下守關負擔。”
“你這是減輕守關負擔,還是來我面前炫耀來了?”
大法師惡狠狠地道:
“拖家帶口就算了,還帶這麼多侍衛,玄都城乃乾坤重地!這事要是讓老師知道了!”
李平安在袖中拿出了一枚傳信玉符。
老君的許可。
大法師眨眨眼:“那沒事了,只要老師不怪罪,那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只不過玄都城總歸是有些兇險的,你這些女眷……儘量靠內側安置吧。”
“大師伯放心,紫遙會安排妥當。”
李平安下意識左右看了幾眼,擡手摁着大法師胳膊,傳聲道:“我想跟大師伯打聽幾件事。”
“你說。”
“這次鯤鵬之亂,鯤鵬控制的那些先天神魔狀態是咋樣的?他們涅槃時又是哪般情形?”
“狀態?”
大法師仔細思索,乾脆將這段記憶拽了出來,化作雲鏡讓李平安仔細觀摩。
“你研究這般作甚?”
李平安老老實實回答:“我也想通過這法子提升實力。”
大法師聞言一驚:“你可別瞎胡鬧啊!鯤鵬那麼強悍的元神、那麼堅定的作惡之道心,都壓不住先天神魔的意志,最後反而被先天神魔同化!”
“想辦法只要他們的靈力,不要他們的思維不就好了?”
李平安笑道:
“大師伯放心,我自會把握分寸,天帝之位還在我身上,我就不會冒險做什麼。”
他將大法師展露的情形詳細記下,待大法師收起雲鏡,又傳聲問詢了幾個問題。
譬如,玄都城是如何回返天地大陣的。
大法師言說是玄都城自行回返,他回來時就已恢復如初,大陣並無其他異樣。
“你問這些作甚?”
“想多瞭解一下此次大戰的細節罷了。”
李平安負手輕嘆:
“天地如棋局,被執棋者們隨意擺弄,生靈若浮萍,有個風吹草動就會大批夭折。
“大師伯您覺得,是保護當下的生靈重要,還是去保護能孕育生靈的這個天地重要,又或者,生靈死活與我何關、自身只有抵達最強之境才能去實現自身理念更重要?”
大法師同樣負手而立,眺望着大陣外翻涌的混沌氣息。
他道:“我覺得,自在最重要。”
“自在?”
“嗯,”大法師笑道,“自在這個詞其實已涵蓋所有,無論是伱心中之理想,還是護持蒼生之願望,若能達成,那就是自在,天地對你我毫無拘束,超脫與歸寂都可自選,那就是自在。”
李平安讚歎不已:“大師伯的境界,當真令人欽佩。”
“休要灌這迷魂湯。”
大法師擺擺手:
“稍後我就在外城修行,你在內城閉關吧,你這家眷都帶來了,我也不好頻繁露面。”
“這邊還有幾個人族小修,想請大師伯得空了指點一二。”
“看心情,也看他們自己。”
大法師擡手錘了李平安一下,笑罵:
“還真以爲你是覺得我這玄都城清淨過來躲躲,不曾想,你還打起了我人教道承的主意。
“你這天帝當的,怎麼越來越賊了!”
李平安只能訕笑。
他此前還真沒想這麼多,只是單純想給顧傾城哥幾個謀劃個機緣。
但大法師都這麼說了,那天庭跟人教親上加親,自然也不算什麼壞事。
兩人閒聊一陣,玄都城靠天地這一側,已開始擺放閣樓與陣法,三百名天怒衛充當起了建築工,一座座小樓迅速排列整齊。
大法師隨手畫下一條界限,定下了天庭一行的活動範圍。
大法師問:“你來這邊閉關,可是爲了方便去尋你那位超脫者老師?”
“確實有這般考量。”
“與虎謀皮、與狼共舞,極易自傷。”
大法師嘆道:
“此事還是要隱秘進行,莫要被人抓住把柄。
“此前我聽聞你在天庭中,當着衆高手的面稱呼超脫者爲老師,這其實就是授人以柄了。
“那個彌勒還沒蹤跡,這點你還是要多加小心。”
“大師伯放心,”李平安笑道,“若是有人以此事彈劾我這個天帝,那我就直接撂挑子不幹了,誰愛幹誰幹,剛好修個清靜自在。”
“你還給活學活用了?”
“這是心裡話。”
李平安微微撇嘴:
“軒轅師兄戰死也給我提了個醒。
“威望高又如何,被人愛戴又能如何?需要你死的時候,你就要死,不管你如何掙扎。
“只有自身實力夠強,才能讓執棋者看你一眼,只有成爲執棋者,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這天地間。
“有機會爲何不上?”
大法師豎了個大拇指:“有志氣!閉關有何所需儘管來尋我。”
“不用。”
李平安瞧了眼城中的情形:
“稍後我戰軀會留在此地療傷,本體進混沌海中修行,短則三五年、長則數十年無法回返。
“若有人來尋我,天庭中自有紫遙應付,若道門有人來尋,還請大師伯幫我言說一二。”
“小事,你放心就好,道門沒人能打擾你閉關。”
李平安拱了拱手:“多謝大師伯了。”
大法師含笑搖頭,並未多言。
天庭一行來玄都城的第三日,李平安本體就化作一隻蚊蟲,在大法師的注視下飛入了混沌海。
大法師目光略有些複雜。
他其實很想跟上去看看李平安去了何處,但這般去跟蹤旁人,着實有些不妥。
“老師啊老師,平安貴爲天帝,與天地最終之敵這般相近,當真妥當嗎?”
他喃喃自語,正要凝神打坐,道心忽有一縷奇妙道韻流轉來開,自他心底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字跡。
【妥】。
大法師:……
自家老師這傳信的手段,越發簡單直接了。
……
李平安身形剛飄出玄都城,前方就傳來了低沉嗚咽的土壎之聲。
伏羲善屍?
他略微遲疑。
此刻他本體內裝着的,可是他的主元神,雖然還有三個副元神也不怕主元神被毀,但若本體與主元神一同被幹掉,那他自是會元氣大傷。
李平安略微思忖,還是循聲而去。
混沌海中並沒有真正的聲響,這般土壎之聲其實是大道顫鳴而來,李平安此刻也是在循道而行。
行不知多遠,李平安心有所感、擡頭眺望,前方出現了一片不存混沌氣息的虛空; 一頭狀若鯨魚而體下生有密密麻麻觸角的先天大神魔靜靜懸浮,數十隻宛若深海探照燈般的眼眸凝視着李平安。
咕——咕——
李平安略有些發怵。
緊接着,他就發現,這頭大魔神身形在迅速縮小,身體下方的觸角緩緩收回體內,背部也變得更加光滑,那些無規則的眼眸大半隱去,只留下了兩排十六隻整齊排列的橙黃色魚眼。
它主動朝李平安飛來,身體繼續變小。
李平安瞧見了它頭頂站立的那道身影,後者披着斗篷、手中拿着土壎。
李平安儲物法寶內的那隻手帕也在不斷震顫。
“拜見天帝陛下。”
“伏羲前輩?”
李平安傳聲問詢,身形自然飄起,落在這頭大魔神腦門上。
大魔神身軀緩緩調轉,朝混沌海深處飛馳。
蒙着斗篷的老者揭開帽檐,對李平安拱手行禮:“陛下好眼力。”
“是前輩留下的此物,”李平安取出一隻錦盒,觀察着眼前老者的表情。
老者微微搖頭:“吾爲伏羲氏善屍罷了,並非伏羲氏。”
“伏羲氏當真遭遇不測?”
“不錯。”
“是何人對伏羲氏出手?”
“你老師,”伏羲善屍緩聲道,“不過此事錯不在你老師。”
李平安腦袋上冒出幾個問號。
“那前輩您此刻……被我這位老師拘禁了?”
“不,”伏羲善屍露出幾分微笑,“是追隨,吾已活出了自己的路途,自行選擇追隨超脫者大人,而今吾號遮雲道人。”
李平安下意識想離這傢伙遠點。
本體被大惡人斬殺了,善屍竟還追隨這個大惡人了?
他那老師這麼大魅力嗎?
伏羲善屍似是看出了李平安的困惑,含笑道:
“此間具體不足與外人道哉,天帝陛下不必擔心,超脫者大人雖想要得到這個天地殘蛻,但那都是天地寂滅之後,生靈早已無存之時。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超脫者大人與你我所在的這個天地並非敵人。”
李平安含笑反問:“這般說法對也不對,若天地有一線生機能抵達圓滿,我老師當真不會強行對天地出手嗎?”
“應當是不會的。”
“道友也說是應當,”李平安搖搖頭,“我自是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但這些事又必須提前想清楚。”
伏羲善屍笑道:“陛下不必太過憂心,天地想要圓滿,希望太過縹緲。”
“事在人爲嘛。”
李平安不着痕跡換了個話題:
“前輩一直就在混沌海中嗎?女媧族一直在找尋前輩。”
伏羲善屍的表情有些黯淡:“他們找尋的是本體,並非是吾,吾偶爾也能感應到他們的呼喚,卻也不知該如何迴應。”
“前輩源於女媧族,這是無法更改之事。”
李平安注視着伏羲善屍的雙眼:
“又或者,前輩並非人皇伏羲氏?”
伏羲善屍含笑搖頭,自袖中取出了一張薄薄的羊皮卷,這羊皮卷閃耀微弱仙光,顯露出諸多變化。
先天靈寶河圖?
“天帝陛下想要問什麼直接問就可,超脫者大人讓吾來迎接天帝陛下,自是默許了吾與天帝大人這般交談。”
“沒什麼想問的。”
李平安笑道:
“前輩能告訴我的,肯定也不是我想知道的。
“我只是好奇,前輩如今對人族可還有掛念,對女媧族可還有掛念,對聖母娘娘可還有掛念?”
“吾非本體,”伏羲善屍緩聲道,“這些都是本體之牽掛,等道友悟得斬三尸之法,大概就能明白三尸與本體有何不同之處了。”
“受教。”
李平安拱了拱手。
他其實很想問一句,伏羲氏是在何處出的事;
但這個問題大概率又是得不到答案的。
混沌海深處。
李平安看着前路,展顏笑道:“若我有朝一日能抵達半聖之境,定要去解開這天地間的一切謎團。”
伏羲善屍含笑點了點頭,卻並未接話。
……
洪荒主天地,西洲靈山。
正在接引小院外靜靜打坐的少年,被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吵擾,慢慢睜開雙眼。
溫和醇厚的嗓音在側旁響起:“打擾你修行了?”
少年身形肉眼可見地長大了些許,化作了青年模樣,眼中星眸微微變幻,起身雙手合十,對來人低頭行禮。
“大師兄,您回來了。”
彌勒緩聲道:“坐下吧。”
“是,”地藏盤腿落座,彌勒則直接席地而坐,笑呵呵地在懷中拿出了一隻布袋。
彌勒緩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侍奉師尊,並無半點委屈。”
地藏輕聲說着:
“當初若非大師兄帶我回來,我應當早已葬身魚腹。”
“不提此事了,都過去了。”
彌勒將布袋打開,其內冒出了一個有些迷糊的小腦袋,用惺忪睡眼打量着各處,六隻小巧的耳朵微微扇動。
彌勒笑道:“遠古神獸,麒麟與聽風獸的血脈,喜歡嗎?”
地藏頓時雙眼放光,將小獸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
彌勒頓時眉開眼笑。
地藏手指逗弄着小獸的耳朵,後者在他手中不斷摩挲。
“大師兄,”地藏擡頭看了過來,“此次鯤鵬之亂,當真是大師兄在背後謀算嗎?”
“我只是棋子罷了。”
彌勒緩聲道:
“真正的主謀是鴻鈞,不過鴻鈞現在處境好像不太好,贏家是天庭和超脫者。”
地藏嘆息、抿嘴,目中帶着幾分不解:“可大師兄,爲什麼要去謀算這些呢?我們安心修行不可嗎?”
“若不去謀算,就等着被謀算,洪荒自古就是這般。”
彌勒靠在院牆上,眉目間帶着些許疲態。
他樂呵呵地道:
“你就不要操心這些了,現在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了,只有等師尊歸來了。
“你放心就是,靈山吃了這麼大的虧,兩位師尊自不會善罷甘休。”
“可大師兄,若此事是我們過錯在先……”
“哪有那麼多對錯?這天地間只有得失與多寡。”
彌勒閉上雙眼:
“好了,莫要在我耳旁唸經了,我在這休息一會兒,稍後還要繼續去忙。
“我跟厄難爭了那麼久,現在我贏了,卻沒什麼喜悅之感。
“道仙一過,西方大興,必會大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