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帶着天庭衆臣抵達南天門,等候兵將匯聚。
瑤池中飛來漫天流光,兩萬余天庭女仙在神獸陸吾、神鳥青鸞的帶領下,急匆匆趕來此地。
動了瑤池女仙,那就相當於天庭拿出了最後的力量。
這已是要搏命了。
也幸虧李平安往日裡做了諸多大事,在天庭威望夠強,衆仙遵從他這般‘有悖常識’的命令並無半點異議。
李平安心底默默計算。
天庭的主力還是在空濛界,現在能調動的兵馬並不算多。
剛纔瑤池已稟告,那些道兵不翼而飛。
至此,李平安已是大抵推斷出,自己這些敵人的整個佈局和謀劃。
他眼前彷彿浮現出了幾道身影。
居中穩坐‘C’位的自然就是鯤鵬,鯤鵬左側是冥河,右側是厄難尊者,而在他們三個背後,還有一個暫時模糊的人影,人影掌中託着混沌鍾。
對方的這個發難計劃,思路並不複雜。
天地內外裡應外合。
對方的計劃甚至可以說十分簡單,唯一的難點就是瞞過天道,去合縱連橫。
如果對方手中真的掌握了混沌鍾,想做到這點並不難。
此間應該還有很多細節……
鯤鵬率先自玄都城發難,送回厄難尊者,是爲了給己方製造迷惑信息?讓己方以爲厄難尊者和他手下的兇魔是此間關鍵。
其實厄難尊者只是個幌子?
李平安只覺得此前模糊不清之處,已是出現了一個大致的脈絡。
如今在聯手搞事的,應該是鯤鵬、冥河,以及那個還未直接現身的混沌鍾持有者。
瑤池用巡天鏡和崑崙鏡一同探查,已確定西方教掌控的那些小天地之中,道兵被清空、兇魔無影蹤。
如果有混沌鍾,數量再多的道兵幾乎都能在正常生靈感知到的極短時間內,被運送到指定的位置。
李平安猜測,道兵們被送去了血海。
冥河能造化修羅族,用血海之力強化這些道兵,並不是什麼難事。
還是混沌鍾。
混沌鍾可以將生靈感知到的一瞬無限拉長,那進入血海的道兵完成改造,必然也只需要‘極短’的時間。
混沌鐘的使用沒有限制嗎?
天地萬物理應存在均衡……啊,混沌鍾是開天三件套,還是最特殊的那件,可能真的沒有什麼平衡性可言。
‘如此說來,玄都城外的攻勢,就真是虛張聲勢?’
‘鯤鵬雖有掌控先天神魔之法,但他在這麼短時間內控制如此多的先天神魔,應該也有混沌鐘的作用。’
‘混沌鐘的執掌者應該是在不死火山之戰後找到的鯤鵬,不然不死火山那麼好的機會,對方應該會出手。’
‘是誰在用混沌鍾作惡?’
‘他們的動機又是什麼?’
李平安擡手揉了揉眉心。
玄都城那邊,雖然鯤鵬有虛張聲勢的可能,但如果道門高手回返天地間,鯤鵬有可能真的順勢發動全面攻勢。
對方就是搞陽謀了。
讓己方如此被動的關鍵,就在於……混沌鍾。
李平安將心底的畫面微微調整,厄難尊者放在了下方,一旁加了個‘羲和’的身影,又用陸壓道人代表上古妖族殘存勢力。
他瞧着冥河老祖的身形,順着這個思路繼續推算。
‘冥河的動機應該是自保,外加對付人族和天庭,雖有血海不枯、冥河不死的說法,但轉過來想,冥河也被困在了血海。’
‘天庭、人族對冥河的殺意已久,人皇在尋找蒸乾血海之法,天庭在等后土悟通輪迴大道。’
‘此次應該就是冥河最後一搏了。’
‘鯤鵬的動機暫時不確定,但他肯定是有巨大的圖謀。’
‘那個混沌鐘的執掌者,按理說已經晉爲天地間最頂尖的大能,實力僅次於尚未歸來的六聖,他針對天庭是爲何事?’
‘他們必然是有共同的目標。’
‘鯤鵬和冥河的共同目標倒是好找,明擺着的,就是軒轅師兄。’
‘鯤鵬要報仇,冥河要自保,二者聯手反攻軒轅師兄,這並無不合理之處,那這個未現身的強者,他跟軒轅師兄有仇?’
李平安略微怔了下。
白衣天帝劫預示……詭異消失的刑天……
混沌鐘的執掌者,目標其實是他?
李平安低頭看了眼自己,嘴角微微抽搐,背心有點發涼。
若真如此,他此前駕着青鸞鳥獨自外出,那不就是遊走在生死之間了?
李平安身形轉了一圈,施展變化法,變成了葉子桑的模樣,又麻利的給自己套上了一身鎧甲,轉身看向背後正對自己背影發呆的天庭衆臣。
“我暫時就是葉子桑,各位稍後直接喊葉將軍就是了。”
衆臣低頭領命。
李平安退至大臣們後方。
幾名老臣明白李平安有所顧忌,立刻主動站了出來,排兵佈陣、整頓兵馬,就彷彿李平安不在此間。
李平安負手低頭,繼續思考對策。
其實沒什麼好對策。
混沌鍾就算再強,也只是起到了匯聚敵方戰力單位的作用,它正面鬥法的能力在太極圖或盤古幡之下。
一切都要由大戰來決定。
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拉更多的援軍,把玄天塔和天道之力帶去血海上空,增加己方的戰力。
指揮戰陣、衝鋒陷陣,軒轅師兄比他更熟。
李平安心底呼喚:“道友?道友?”
無麪人立刻迴應:“陛下!”
“對方有一個隱藏的高手,以及混沌鍾,”李平安道,“立刻推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調動你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我不想看到人族元氣大損。”
無麪人沉默一陣,突然問:“陛下您是如何發現混沌鐘的?”
“排除各種可能,只有這個選項。”
李平安道:
“就算是鴻鈞出手,也必然不可能沒有半點波痕留下,唯有混沌鍾,定住了時間,一瞬間消失不見,超過了生靈能感知的範疇。
“按照這個思路去推演,讓人族那邊不要戀戰,該退就退。
“天庭功德盡能調用,若我方出現大規模潰敗,用天譴神雷掩護人皇人臣仙兵仙將們撤退,出了問題我負責。”
“是,陛下。”
無麪人沉聲道:
“如果考慮混沌鍾作祟,那問題就簡單許多了。
“貧道忌憚的其實是鴻鈞與超脫者,若只是混沌鍾,貧道立刻用天道之力覆蓋血海,找尋歲月流速不明之處。
“天道之力也可鎮壓歲月,倒是能讓混沌鍾威能大打折扣。”
“大哥你快弄吧。”
李平安嘆道:“天庭女仙都動用了,我這邊再擠也沒多少力量了。”
“是,”無麪人應了聲。
李平安隨之就感覺到,天道之力出現了劇烈波動,天道似乎調整了此前的路線,天道之力包裹着浩瀚靈力朝主天地地下涌去。
這就是天帝的主要作用——爲天道指明方向。
玄都城處,大鵬鳥已載着他的戰軀向後支援;
李平安順便拿來了廣成子與多寶道人的信物,必要時可以直接在碧遊宮和玉虛宮調動留守的仙人,截教仙人分佈在諸仙島上,在此地還有最少一千金仙可用。
不過,這些援助都要等大鵬鳥回來了。
李平安現在比較擔心的一點,就是那個混沌鐘的執掌者,大概率是能通過混沌鍾去窺探未來的種種可能性。
若真是這般,對方比天道還要變態。
這一仗想贏,會無比困難。
“陛下!”
無麪人的嗓音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血海發現了十多個罐子,歲月大道有明顯異常!是混沌鍾!”
李平安心底着實鬆了口氣。
“能壓制嗎?”
“只能儘量減緩,對方在鍛鑄修羅道兵,血海之力抵擋了大部分的天道之力。”
“消息傳遞給人族那邊,不行就退回地表。”
“已對人皇與女魃轉述此事……不過他們好像並不想撤退,冥河帶着修羅族不斷擾襲。”
李平安略微皺眉。 他差點忘了一點。
因此前西洲大戰,人族對修羅族也是血海深仇,這場大戰一旦開始,雙方就如兩根離弦之箭,很難回頭。
現在天道開始破壞敵人的計劃,敵人必然會有所警覺。
好消息是,對方應該沒做好萬全準備;
壞消息是,對方八成是要提前出手了。
“不要等了!”
李平安對衆臣傳聲:“天兵外出,就這些兵馬,先行支援血海!”
“是!”
……
片刻前。
李平安與天道無麪人商議找尋歲月大道波動異常之處的同時;
血海底部,一座修羅城的城牆上。
厄難尊者靜靜地盤坐在一朵蓮花上,四周是一層厚厚的結界。
他的兇魔手下們並不在這,實際上,厄難尊者也不知蚊道人他們去了何處,他在半個時辰前正坐在某個隱秘小天地的地下大殿中,喝着茶、看着雲鏡,想瞧一瞧鯤鵬如何在玄都城和道門身上撞個滿頭包。
厄難尊者此前還奇怪,鯤鵬只是讓他進來,卻並未下達明確的指令,讓他去聯絡誰誰誰。
而現在,厄難尊者的這些疑惑已是迎刃而解。
嘀嗒。
一旁傳來水滴滑落的聲響。
厄難尊者擡頭看去,結界光壁上出現了淺淺的波痕,一道身影自波痕中緩緩溢出。
來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褐色長袍,身形頎長、面容堅毅,長髮隨意披散,自有一番威嚴環繞自身。
厄難尊者瞳孔微縮,脫口而出:“東皇?”
隨之,他又道:“不對,東皇的氣度在你之上,不知道友是何人?”
‘東皇’嘴角勾勒出幾分微笑,卻並不說話,只是走向結界角落,自行打坐。
那光壁盪漾的波痕尚未消退,其內又走出了一個身形微胖的道者。
該道者穿着淡黃色長袍,光禿禿的頭頂泛着亮光,圓滾滾的肚皮撐開了長袍對襟,見到厄難尊者就是呵呵笑着。
“二師弟,好久不見啊。”
厄難尊者閉目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早就該想到……大師兄修歲月大道,混沌鍾能鎮壓歲月,這天地間能尋到混沌鐘的,也只有大師兄你了……”
“哈哈哈哈!”
這靈山首徒、接引大弟子彌勒扶肚大笑,拿着一罈酒,徑直在厄難尊者面前席地而坐。
姿態隨意、神情灑脫。
“此言差矣,”彌勒笑道,“只是我偶然間幫了混沌鍾道友,這位道友償還我人情,這次幫我一次,此後我可就沒這般本領了。”
厄難尊者苦笑道:“你我之爭,終究還是你贏了。”
“我贏什麼?你我是師兄弟,更是兄弟,當年些許理念之爭罷了,都過去了。”
彌勒拿出兩隻破瓷碗,倒了兩杯酒,自己端起一杯仰頭幹了,隨後輕輕哈了口氣。
“喝啊二師弟。”
厄難尊者端起酒碗,突然笑了聲:“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大師兄?”
“你說就是,”彌勒擡頭瞧了眼粘稠的血海,“咱倆的交情,伱儘管問。”
厄難問:“你是什麼時候跟鯤鵬聯手的?你想要做什麼?”
“算不上聯手,各取所需罷了。”
彌勒笑道:
“你知道我一直追求的是什麼,我想成聖,甚至爲此不惜與師尊鬧翻。
“只不過最近我改變主意了。
“你知我修的是未來大道,但我發現吧……我們沒有未來,天地會毀滅,一切都會走向終點,就如開天闢地那般,這是一個圓,沒誰能逃出去。
“除非成爲大道聖人,才能跳出去,我不是那塊料。
“但我找到了另外一個辦法……另一條路徑……
“我們可以建一個永恆之國,讓歲月凝固,在天地毀滅前就停在那,想要達成這個永恆之國,需要幾樣東西,其中之一就是要讓我西方大興,我需要無數信徒、無數香火,香火是很神奇的東西,這就是一種由生靈之力產生的靈力。
“我驀然回首,無比悔恨,二師弟你謀劃十萬年做的這些小天地,不正是我所需的嗎?
“可惜啊,當時我只顧追求自己成聖沒有這種境界!
“現在我有了,所幸爲時不晚。”
厄難尊者恍然:“你想除掉天帝?”
“一方面吧,”彌勒淡然道,“我這次拉了這麼大的場子,其實是想幹掉天帝的父親,他是道仙劫的主劫之人,只有殺了他,才能讓劫運翻倍,道門不死,西方何興啊?”
厄難尊者:……
“二師弟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彌勒悠然道:
“你太自負了,你想把每件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但那樣都是不對的,變數會一直存在。
“所以我們算計的時候,只需要做關鍵的事,形成大勢。
“然後,隨勢而行。”
厄難尊者端起破碗灌了一口,笑道:“大師兄你莫非真的相信鯤鵬能贏道門?就算他控制了那麼多的先天神魔!”
“誰說鯤鵬想做掉道門了?”
彌勒搖搖頭:
“鯤鵬另有算計,這我就不告訴你了,他的目標是幹掉軒轅氏與神農氏。
“我可以這麼跟你說,只要他完成計劃的前兩步,就沒人能阻止他……沒有人。”
厄難尊者道:“這個天地終歸是鴻鈞與那個超脫者、還有六教主說了算。”
“不不不,你錯了,這個天地真正說了算的,是天地本身。”
彌勒笑道:
“這些與你也解釋不清,這邊很快就要開始動手了。
“還要謝謝你,做了這麼多的道兵和兇魔,用來耗掉人族元氣再合適不過。
“今日一戰,我要打掉人族上古的戰力,我構想的神國,不需要自由修行之仙,只需要我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
“哦,對了,不是我們,是我纔對,嘖嘖嘖。”
厄難尊者表情有些難看:“大師兄這是何意?”
“二師弟,從你被鯤鵬扔進來開始,你就已是棄子了。”
彌勒笑呵呵地道:
“在靈山中你的威望太高,我需要那些師弟和諸兇魔爲我做事,今日你就死在這吧,轟轟烈烈死在對人皇和天帝的圍剿中。
“你剛纔喝的酒中有我設下的禁制,你稍後就會發狂。
“這是你最好的歸宿,從你被鯤鵬設下元神禁制,你其實已經死了,給自己留點體面。
“背下靈山的罪,好好去死。”
言罷,彌勒站起身來,在厄難尊者頭上摸了摸。
“西方大興,有你一功,稍後我還會通知靈山諸師弟趕過來一同對抗血海,爲靈山正名。”
厄難尊者低頭慘笑。
一旁突然傳來了輕咦聲。
那‘東皇’皺眉道:“天道在干預,吾不可能暴露……你們誰走漏了風聲?”
彌勒愣了下:“如何幹預?修羅道兵可否完成?”
“來不及了,天地內是天道的地盤,天道的實力比上古增強了何止百倍。”
‘東皇’微微變色:
“我該走了,不然天道會困住我,這次出手算是還了你一半人情,稍後你若有危機,吾自會出手救你一次。”
言罷,‘東皇’身形輕輕一閃,驟然消失。
彌勒的笑意漸漸收斂。
“呵,哈哈哈!”
厄難尊者仰頭大笑:“大師兄,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李平安的腦袋瓜相當好使。”
“大差不差。”
彌勒輕輕嘆了口氣,手中多了一隻布袋,隨手丟了出去。
血海頓時泛起滾滾浪濤,十幾個修羅城中各有一口不起眼的陶罐破碎,其內滾出了數不清的血色人影。
彌勒悠然道:
“這是百族戰人族最後一次機會,真正難請的是他們,稍後師弟你就會看到上古以來最壯觀的生靈廝殺。
“不過你應該看不完全場了。
“師弟,請赴死。”
厄難尊者默默起身,低頭看着自己雙手,身形化作了丈二金身,雙手輕輕合十。
“遵師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