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別來無恙。”
左侍首聽着這熟悉的嗓音,看着眼前這個與她鬥了漫長歲月,最終卻自己絆倒了自己的老嫗,目中也多是感慨。
在此地結廬而居的,自然就是女媧宮大羅,右侍首。
左侍首並未靠的太前,自身也保持着足夠的警惕。
畢竟有關右侍首投靠了厄難尊者與兇魔爲伍的傳言,在聖母宮內外喧囂塵上。
左侍首皺眉道:“一步錯,步步錯,襲殺娘娘最看好的人族年輕人,還私通外敵、踐踏我聖母宮之尊嚴,道友,你想好如何跟娘娘解釋了嗎?”
右侍首嘆道:“不過是勝王敗寇之說罷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道友的苦衷就是不想讓平安天帝登位?”
左侍首冷笑了聲:
“若是這般,道友未免私心過重。
“吾清晰記得,道友與人族女子進入聖母宮前,都需對聖母立誓,放下一切執着,自聖母宮中追尋長生、服侍聖母。
“不曾想,道友你心底還裝着天帝之位。”
右侍首對此只能苦笑。
她低聲道:“弟子、子侄,人又能如何斬斷自身牽連?到頭來,就算是修成大羅又能如何,終究還是被困在紅塵羈絆罷了。”
“說的好聽!”
左侍首手中握住了一把三叉戟,怒道:
“別的不說,你能在聖母宮中壓吾一頭,威望空前,還是託了這位天帝陛下的福!
“誰曾想,你竟密謀襲殺人族的天帝!
“今日吾要爲聖母宮清理門戶!”
“道友,你非我對手,你若動手,我自遁走。”
右侍首微微搖頭:
“我現身請道友過來一敘,只是想問詢一聲,如今人族可有憂患?人皇陛下可被天庭天帝打壓?聖母宮可安寧?”
左侍首皺眉道:“藺柔,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僞嗎?”
右侍首微微愣了下。
“藺柔,你還有哪般面目去問這些!”
左侍首快聲數落:
“當年伱與厄難等人聯手要襲殺李平安,說的光明正大,說是天帝只能由軒轅黃帝來坐,天帝之位本就該是人族人皇的。
“但你私心是如何想的?
“不就是爲了保住你弟子、你子侄們的權柄?你們依附於軒轅黃帝,在軒轅黃帝明確不想做天帝之後,卻依舊要強行捧他上去,這就是你所說的忠義?
“虛僞至極!
“若你說天帝陛下德行不足,吾尚且敬你幾分。”
左侍首哼了聲,轉身遁走,嗓音依舊在右侍首耳旁流轉:
“若你識相些,找個角落安靜藏身,等娘娘歸來自己回聖母宮聽候發落,聖母或許能看在你往日勞苦,饒你性命。
“若你繼續與天帝陛下爲難,吾必率聖母宮上下,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道友,你我共事數元會,也當有情誼,好自爲之。”
待左侍首嗓音消失不見,右侍首一聲輕嘆,身形虛化、原地消失。
片刻後。
得了左侍首提醒的李平安與軒轅黃帝出現在此地,將茅屋各處找尋了幾遍。
“走了。”
軒轅黃帝搖頭苦笑:
“這叫什麼事,我還要來抓捕想捧我做天帝的人族宿老。
“當真是想不通,爲何她寧肯與人族大敵聯手,也不願來我面前與我長談。
“這事難道不該問問我嗎?”
李平安笑道:“師兄的臣子們都很有主見。”
“不帶你這麼損人的,”軒轅皇帝笑罵了句,“回去吧,後面還是要小心點,右侍首已經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徑。”
“師兄你說。”
李平安目光掃視各處,緩聲道:
“右侍首能聽見你我的聊天嗎?”
“大概吧,”軒轅黃帝道,“她算是我人族的頂級高手了,也是聖母的左膀右臂,怎麼,你想以德報怨,用你的胸襟感化她?”
李平安笑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她都要殺我了,我還要原諒她,那樣總感覺我這個人活着都沒勁了,終究也不過是一句除惡務盡罷了。”
軒轅黃帝嘆道:“除惡務盡,確實是這般,若是有時我能這般果斷,也就不會有如此多的遺憾了。”
“回去吧,我繼續盯着神庭。”
“嗯,”軒轅黃帝又看了眼各處,衣袖輕輕一震,與李平安同時消失不見。
他們二人並未直接離去,而是在暗處靜靜等了大半日。
確定右侍首不再露面,他們方纔遁回商國王都。
李平安想到自家師父與龜靈,特意用造價昂貴的通信玉符發信,提醒她們右侍首也在絕天大陣之內,讓龜靈貼身護持清素。
得了信的龜靈立刻化作巴掌大小的小龜,貼在清素胳膊上就不肯鬆開了。
清素瞧着下方的方國,略有些寵溺的輕嘆,繼續拿玉符記錄這個方國的邊境、人口、歷史等諸多信息。
徒弟交代的事,她自是要做的細緻些。
隔了兩日的光景。
西洲與南洲的交界處,絕天大陣外側。
右侍首目光復雜地注視着絕天大陣的光壁,整個人似是有些失魂落魄。
軒轅黃帝親自現身,與天帝有說有笑。
那一刻,她莫名覺得有些堵悶。
右侍首身後,一縷霞光自地面升起,化作了一團霧氣,霧氣映出了一個接近完美的女子輪廓,待霧氣散去,身着輕紗長裙的‘羲和’已然現身。
她緩步走到右侍首背後。
“道友,還沒考慮清楚嗎?軒轅黃帝已拋棄了你,虧你苦心爲他謀算。”
右侍首閉目吐了口濁氣:“道友不必費心算計了,南洲乃聖母娘娘鍾愛之地,吾不可能放道友進去。”
“是嗎?”
‘羲和’對右侍首的這般回答絲毫不感意外,走着悠閒的貓步到了右侍首面前,注視着這老嫗的面容。
‘羲和’笑道:“我們都有同一個敵人不是嗎?那個天帝。”
右侍首默然。
‘羲和’緩聲道:
“女媧聖母只要迴歸,等待你的就是聖母的怒火,聖母不得不發怒,因爲規矩是她定的,你違背了這個規矩。
“你當真就這麼認輸嗎?你與厄難他們聯手時的果決哪裡去了?
“你擡頭看看,九天之上的天庭懸坐在那,對於你來說你該開心纔對,因爲這個新天帝已幫你做好了一切準備,只需要除掉這個新天帝,天庭就必須有一個新的天帝。
“今日之東王,昔日之風后,伏羲之孫,人族賢相,豈非最合適的人選?
“吾也不瞞道友,吾之所以着急與道友相見,是因吾感應到,外天道已開始侵入南洲之地,若那李平安統合了南洲之地,等待你的就是天譴天罰,這天地再無你容身之地。”
右侍首低聲罵道:“閉嘴!”
“道友你今日選擇與吾相見,不就是爲了讓吾勸服你自身麼?”
‘羲和’漫步繞到了右侍首背後,緩聲說着: “他們都說你做錯了,可你當真做錯了嗎?天帝之位只能由三皇來坐,讓其他任何人,就算是人族自己的人,都是天道在壓制人族。”
‘羲和’輕聲說着:
“只要李平安完成了天道的一統,他能抵抗住天道的侵蝕嗎?
“他不過是小小的煉氣士,天道需要的就是這樣聽話的傀儡,到時等待人族的就是持續不斷的災禍,天道只要初抵圓滿,它就會對修行之事設下枷鎖。
“若要昇仙,需渡天劫;
“若想長生,需渡大劫,九死一生。
“這個小天帝到時候能做什麼?他只能屈服,因爲他背後就是天道,而不是整個人族。
“吾爲內天道,這些吾是最清楚不過,這難道就是道友想要的嗎?他們並不理解你罷了,現如今能阻止這些的,只有道友,也唯有道友。”
右侍首手指在微微顫抖。
“你說的,可是真的?”
“道友自己感悟就好,吾給你一點天道推演的靈光,”‘羲和’在右侍首耳旁輕聲說着,“這可是,吾最後的一點靈光了,吾與道友一般,這天地間已沒了容、身、之、處。”
一點金光自右侍首目中綻放。
少頃,右侍首張了張嘴,目中多了幾分茫然。
‘羲和’卻已不見了蹤影。
右侍首突然面露怒色:“好膽!竟敢算計貧道!”
她猛地擡手砸向自己額頭,但手掌即將與額頭接觸前詭異停住。
右侍首嘴角勾勒出了幾分微笑,身周被‘羲和’的虛影所包裹。
“別傻了,”右侍首喃喃道,“難道不是道友有意讓吾入道心?難道不是道友對血海放出氣息,引誘吾前來?藺柔,你被人族的僞善拘束太久了,呵,哈哈,哈哈哈。”
絕天大陣前,右侍首不斷大笑,她身形悄然消失不見。
當笑聲隨風散去,幾道仙光自南海飛來,化作了四名龍首老者,在此處仔細找尋。
“天道示警,待吾施展溯光之法……人族的右侍首與內天道神靈曾在此現身,都是天道通緝的兇惡之徒。”
“速將此事稟告天帝陛下!”
“人族大羅金仙竟背叛了人族,當真令人無話可說。”
“速速稟告,謹言慎行。”
“是!”
……
李平安本體得到消息,兩段元神也就同步得到了消息。
他直接喊回了在外面畫地圖的清素和龜靈靈,簡單說了龍族查探與天道示警,以及天道發現右侍首與內天道神靈同處之事。
軒轅黃帝臉色黑成了鍋底。
他直接道:“我去調百萬仙兵!”
“誒,”李平安擡手將軒轅老哥攔下,“這樣除了打草驚蛇沒有任何效果,現在還不太確定他們在密謀什麼。”
清素道:“此前內天道之亂時,內天道一直試圖染指南洲,若內天道神靈進入南洲,南洲神庭會被他們控制嗎?”
“現在內天道神靈就是無根之萍。”
李平安搖搖頭:
“他們若是入侵神庭,會被神庭反殺。
“神庭是百萬萬凡人香火匯聚之地,當初那隻巨鴉一直向南飛,應該是被這裡的香火功德所吸引。
“所以暫時不必擔心此事。
“我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就是右侍首徹底倒向了內天道神靈,‘羲和’她們此前應該就躲在血海中,或是躲在小天地中偷偷收集香火功德。
“接下來他們大概率是要謀劃神庭。”
龜靈靈問:“需要高手嗎?我們截教有的是!”
李平安笑道:“若是需要高手,我自會先在截教喊人的,師叔放心就是。”
“嘿嘿,”龜靈靈搖頭晃腦,“這就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軒轅黃帝道:“靜觀其變吧,單單一個右侍首也掀不起什麼浪花……神庭那邊還沒反應嗎?”
“沒,”李平安擡頭看了眼高空,神庭自他眼中清晰可見,衆神依舊分成四排靜靜站着,似乎還在商議什麼。
李平安忍不住吐槽:“他們開會效率好低,真不怕我直接打上去?”
軒轅黃帝聞言不由莞爾。
隨後,他低頭思索,自是在琢磨如何才能捉住右侍首。
人族好不容易有當前這般大好形勢,可別被人族自己的高手給絆了。
後續半個月,南洲各地安安靜靜。
東盟派兵在南洲絕天大陣周圍開始巡查,東州各地再次張貼告示,緝拿右侍首與內天道惡神。
李大志也得了李平安叮囑,帶着自家兩位夫人暫時搬去了天庭中小住,避免成爲天庭的突破口。
李大志還有斷頭劫在前,此事不得不防。
雖然李平安和李大志各自請天道推算了很多次,也都無法得知,爲何那個被養在空濛界、已有點白白胖胖模樣的刑天,要對白衣天帝舉起巨斧。
但這般劫難久不發動,說不定真就來一場大的……
趁着這次機會,李平安本體出關一次,與大小夫人相聚,簡單看了下天庭政務。
有東王在,當天帝就倆字:
【省心】。
李平安看一眼身邊的軒轅黃帝,有點擔心自己未來會不會被東王給‘養廢’,變成一個每日只知癱坐在寶座上看嫦娥們跳舞的頹天帝。
那其實也不錯。
天庭大致平穩,人族也沒掀起波瀾,那右侍首宛若驚鴻一現,也不知現在歸於何處。
李平安將注意力挪回南洲,等待着神庭的反應。
女媧廟每日都有數不清的凡人前來拜祭,玄龜所聚攏的香火功德也是越來越多。
大巫祭好小念一直在女媧廟中,連續大半個月不吃不喝,依舊活蹦亂跳。
李平安左等右等,神庭衆神彷彿把他忘了一般,又是大半個月過去,神庭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神庭想冷處理?
還是神庭裡面的衆神直接宕機了?
李平安覺得,他現在已是邁過了最難的一步,已可大刀闊斧幹一番了。
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傳聲讓好小念到了女媧廟後院,假意讓好小念休息,用白袍神王的身份給她託了個夢。
好小念醒後匆匆趕回王都,按神王的意思,去接管商國的巫祭體系,掌控住凡人與神靈們的交流渠道。
隨後李平安爲戰軀換了身黃金戰甲,腰間掛上隨手仿製的軒轅劍,閉目、凝神,與神庭之中的玄龜石柱互相感應。
下一瞬,一道神光自女媧廟直衝天際,歸於神庭。
李平安暗道一聲‘神奇’,身形自玄龜石柱中緩緩走出,直面匯聚而來的數百道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