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難尊者聽着一旁下屬的稟告,坐在蒲團上許久沒有動靜。
蚊道人與十多頭實力強橫的兇魔自一旁靜靜站立,自也是聽聞了主天地發生之事。
準天帝李平安,帶截教諸仙威臨靈山;
西方教大教主接引親自開口,說會將厄難尊者交給天庭處置。
這般話,一聽就是‘權宜之計’,不會影響到厄難尊者在教內的地位。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接引道人用出了權宜之計。
這隻能說明,西方教的兩位教主沒有了任何優勢,而截教和人族的聯手,讓西方教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有趣。”
厄難尊者突然笑了聲,目中滿是玩味,緩聲道:
“李平安一個闡教弟子,竟全面倒向了截教,闡教那邊派了廣成子現身,他們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奇怪,這個剛起步的小天庭,現在不該是在闡截之間不敢輕舉妄動嗎?
“他就不怕惹怒闡教教主?”
衆兇魔自是不敢搭話。
厄難尊者問:“靈山損失如何?”
“這個……”
來稟告的兇魔沉聲道:
“損失有些慘重,很多寶物不翼而飛,偏偏還沒有留下被對方動過手腳的證據。
“據說有三顆蓮子不翼而飛,都是可以培育八品以上金蓮的先天蓮子。
“很有可能是被截教仙打了秋風。”
“應該是那隻尋寶鼠乾的,”厄難尊者輕輕嘆了口氣,“這是這位平安天帝在警告咱們,咱們也是有軟肋在洪荒主天地的,做事要有個底線,不然這種事還會再上演,我兩位師尊的臉皮會被通天教主反覆摩擦。”
一名兇魔道:“尊者,臉皮又不是什麼大事。”
“嗯——”
厄難尊者頗爲認可地點點頭,正色道:
“此言差矣,不要臉是不要臉,被打臉是被打臉,我們的行事準則是不要臉,而不是被打臉。
“這點各位還是要知曉的。”
蚊道人問:“尊者,通天教主下場支持人族天庭,人族接下來怕是真要對西洲大動兵戈,咱們當如何應對?”
“西洲之地,是我們嵌在主天地的楔子,這楔子大或者小無關緊要,必須要定在那。”
厄難尊者不斷思索着。
他緩聲道:
“洪荒的氣運,或者說洪荒的命脈,就在於主天地,我們苦心經營這些小天地,不過是爲了蒐集香火、積蓄實力。
“現在,也到逐步收網的時候了。
“稍後金蟬再帶一批妖兵回主天地,先送三百萬道兵過去死一死,試一下道兵的戰力,琢磨下如何讓道兵發揮作用,耗一下軒轅黃帝手中的兵馬。
“我們現在要解決的麻煩,就是這個空濛界。”
蚊道人沉聲道:“尊者,空濛界自身被通天教主的道韻籠罩,怕是不好對付。”
“不好對付也要對付啊,讓李平安在空濛界站穩腳跟,過幾千年他就能把我們全吃了。”
厄難尊者緩聲道:
“根據那邊的探子回報,那個天琥大神竟然真的活了,還成了天庭冊封的山神;以此推斷,李平安已能吸納野神的香火功德爲天庭所用,這纔是我們最大的麻煩。
“而我們只是天地間的生靈,並非天道,看不到那些香火功德聚集在何處。
“就算不能覆滅空濛界,也必須限制對方,支撐到我們完成師尊的構想。”
“是,”蚊道人道,“那屬下先安排一些人族的散修去試探下。”
“不着急,讓我想想,空濛界有大批巫族,這些巫族倒是不好對付。”
厄難尊者靜靜思索着,這處地下大殿再次變得落針可聞。
隔壁大殿中傳來了低沉的嘶吼聲。
那是剛被拼接起來的蚩尤,在接納來自血海的魔氣灌注。
“啊,有了,就這麼試探。”
厄難尊者冷笑了聲:
“人族的軟肋不就是凡人嗎?先給空濛界那邊搞一點瘟疫,再弄點厲鬼兇魂過去,到處給他們搞事,給天庭的那些仙官找找事做。
“再派些精銳,偷襲他們的仙官,儘量多殺幾個。
“等摸清楚空濛界有什麼玄機,就動手把他們趕回主天地。”
“是!”衆兇魔齊聲應答。
厄難尊者又叮囑道:
“瘟疫記得控制下規模,別一下死太多的凡人,製造點恐慌就行了。
“若是惹得通天教主再去一趟靈山,怕是師尊就要提前開始計劃了,我們的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重點是讓那些仙官疲於奔命,方便偷襲他們的仙官,做的儘量乾淨點。”
“是!”
……
三天後,主天地,是夜。
東安城的夜晚卻是頗爲熱鬧。
一家家服務性質的高樓大院張燈結綵,還有不少散修專門摸黑進城。
當然,這些高樓大院也只有小半是【一夜情緣渡劫場】。
現如今,東安城的夜間娛樂,已是包括且不限於,喝茶聽書、看舞聽曲兒、洗腳、按摩、泡澡、論道、小吃一條街。
在此處能見諸多‘雲’字,而只要帶上了這個字的店鋪,無一不是客源興隆,財源滾滾。
修行服務業的發達,也帶動了此地散修的就業,原本修道生活頗爲拮据的散修,現在很輕鬆就能在東安城找到一個務工賺靈石之處;
儘管他們賺的靈石,都是從僱主牙縫裡摳出來的一點。
一家最熱鬧的茶樓內,說書的老散修眉飛色舞,說的正是這兩日剛剛在東安城流傳的話本。
《截教一打靈山》
按照此前的定律,只要東安城流行的東西,三個月內,就會傳遍整個東海之濱,半年內,就會抵達東洲所有的中大型坊鎮,一年內差不多就就會被未閉關的煉氣士所知曉。
比如此前的《大悟自在經》以及《天帝平安戰萬魔》的故事,就是如此流傳出去的。
這背後的推手,自是不言而喻。
此刻,某個正計劃逐步掌控東洲‘輿論產業’的幕後黑手,就在二樓雅間,泡了杯頂好的茶水,笑眯眯地聽着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地講述靈山發生之事。
這裡面自是有一些藝術加工的成分。
比如《趙公明闖山門》的橋段,其實只是雙方喝罵,截教步步緊逼;
經過藝術加工,自然就成了:
‘趙公明浴血戰西方諸弟子,打的是天昏地暗,最後一步衝到靈山大門前,將靈山的大門一巴掌拍碎,當場就震死了幾個惡貫滿盈、業障太多的萬魔天兇魔。’
又如《通天一劍試接引》的橋段,自也要加工一番,說通天教主如何如何瀟灑寫意,接引道人如何如何兇險。
李大志聽着聽着,自己都差點信了。
他拿起了一旁的經文,目中多是無奈,繼續啃這些接引和準提的大作。
知易行難,自古如是。
自己制定的計劃,也要自己一步步去實施才行啊。
門外傳來了微炎子執事的嗓音:
“掌門,雯柔仙子求見,此刻正在高樓那邊的會客廳。”
“請她來這邊吧,”李大志緩聲道,“這事告訴我夫人一聲。”
“哎,行,”微炎子笑道,“蕭長老又不管您。”
“不管是不管,彙報是彙報,”李大志淡然道,“快去吧,讓人給我這送點甜口的點心。”
微炎子答應一聲,轉身匆匆跑遠。
不多時,一抹似有若無的暗香襲來,李大志收起手中經書,扭頭看向門口。木門被推開,一襲白裙的雯柔天仙款款而來,擡手摘下臉上的面紗,那成熟美麗的臉蛋搭配着清澈純真的眼神,讓李大志開口就下意識變得溫柔了許多。
“怎得突然過來了?來坐。”
“嗯,”雯柔款款向前,隔了個小小的茶几,端坐在李大志身邊。
外有侍女送來幾碟點心,李大志隨手用結界遮掩了此處。
李大志溫聲道:“嚐嚐,這是十幾個老天仙、老真仙,研究了數月纔開發出來的新口味,把百年份靈草,搞出了類似橘子的口感。”
雯柔含笑捏起了一塊果皮,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頓覺脣齒留香,頗爲不錯。
她道:“你這掌櫃倒是悠閒,什麼事都讓手下去做。”
“嗨,做管理是做管理,做技術是做技術,做管理的不能不懂技術,但也不用會技術。”
李大志挑了挑眉:
“我現在剛開始鋪產業,等二十年你看,我的各類連鎖店將會遍佈東洲三分之一的坊鎮。
“天庭之財不是一筆買賣,要持續不斷產生靈石、供養仙兵。
“我這個做父親的,終極目標是給平安解決百萬仙兵的供奉,並建立起能支撐幾場大規模戰爭的天庭寶庫,不努力點可是不行的。”
雯柔目中多了幾分異彩,小聲道:“那我何時來你身邊做事?風語衛那邊,我已是辭了。”
“今天就可以啊,”李大志笑道,“月兒現在負責法器法寶類,伱就負責酒樓茶樓這塊,如何?”
雯柔含笑點頭,目光看向別處。
她輕聲問:“月兒姐姐那邊可應允了?”
“允了,”李大志擡手捏了捏鼻子,“那什麼,東盟那邊反應如何?就是前幾日靈山之事。”
“好多老人都大醉了一場呢。”
雯柔笑道:
“平安請出通天教主,可是幫人族出了一口自上古至今積壓的惡氣!
“現在,東盟上下都在傳頌天帝之名,平安的威望倒是提升了一大截。”
“西洲那邊啥時候開打啊?”
“這個倒是不知,已是匯聚了三百多萬仙兵,”雯柔輕嘆了聲,“不只是仙兵,庫存的丹藥被調動了六成,法器法寶幾乎盡數調起。”
李大志捏着下巴嘀咕道:“好傢伙,人皇陛下這是要跟妖族決戰了。”
“東洲這邊,東盟稍後會發佈會盟令。”
“會盟令?”
“就是召集所有修煉宗門,趕赴東洲北側、東海之濱、西洲南部這三個方位,一是守護東洲這個大後方,二是去前線做後備兵馬。”
雯柔輕聲道:
“我聽父親他們的意思,這次會爲宗門仙人、廣大散修,專門開闢一條進軍路線。
“這次如果打不贏妖族,咱們人族最少要花費萬年來恢復元氣了。”
李大志問:“西方教道兵的事,他們考慮了嗎?”
“考慮了,”雯柔道,“跟隨會盟令一起下發的,還有簡易戰陣之法,考慮到鑄雲宗的特殊性,鑄雲宗會被調來守東海之濱。”
李大志正色道:“門內一羣熱血仙人,這般安排怕是會讓他們不快,就算少給名額,也該給我們一些去前線的機會。”
“這……”
雯柔仔細想了想,輕聲道:“那我這就給父親傳信,不然命令什麼的都要發到信使殿了。”
她起身匆匆去了樓外。
李大志目送着她那窈窕動人的背影,心底感慨不一,隨手招來了一旁聽命的女仙執事。
“城東別苑打掃出來,讓人佈置的溫馨些,給夫人那邊去個信,今晚我去會朋友了。”
“哎,掌門放心,屬下這就去做。”
天帝之父普普通通的第三春罷了,身邊人自不會爲這點事大驚小怪。
……
與此同時。
李平安的住所,紅繡球的道韻自行撤走。
他伸着懶腰站起身來,轉身看了眼牀榻上睡熟的牧寧寧,隨手多佈置了幾層結界,遮住了滿牀春色。
“寧寧你先休息,黃龍師叔在書房等我。”
牧寧寧迷迷糊糊地道:“師兄你去就好,我起來給你更衣……嗯,身子好乏,我還要起來修行……”
“快睡吧,修行也不急這一覺的。”
李平安隨手捏了捏她的細腰,卻是沒能捏起半點贅肉,又如綢緞般柔滑。
還好,天帝大人是懂節制以及‘正事要緊’這個道理的。
他稍作打扮就去了書房,與剛從空濛界回來的黃龍真人打了個照面。
“師叔可是累到了?”
李平安忙問:“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
“唉,別提了!煩心事一堆!”
黃龍真人擺了擺手,勉強打起精神,緩聲道:
“先說這邊的事,那些仙人、海族、東西我都送過去了,這是王善給的回執。”
李平安拿過玉符看了眼,笑道:“還挺正規。”
“那可是,”黃龍真人笑道,“那些剛選拔出來的仙官,王善都安排妥當了,這傢伙是個人才,哦,對了,這是后土道友給你的親筆信,這封信我可沒看過啊!”
“嗯?”
李平安拿過玉符,瞧着上面的字跡,禁不住吃了一驚。
鴻鈞現身了!
鴻鈞去找了后土!
李平安皺眉看完玉符內的內容,等他讀完最後一個字,這玉符乒的一聲炸碎。
“咋了?”黃龍真人好奇地問。
窗外端着湯羹過來的紫遙仙子,恰好也看到了這一幕。
李平安身體陷在椅子中,視線餘光撇到了紫遙仙子,心念微微一動,緩聲道:
“鴻鈞道人之前去了空濛界。”
隨後他就不多提了,轉而道:
“后土道友提醒我,天道不同尋常,我與父親所見的天道,似只是天道的一部分,南洲絕天大陣之內還有個天道,因爲絕天大陣跟外界互相不溝通,天道沒有靈性,只有規則,這般情形其實比較合理。
“一個區域的天道就代表這個區域最廣大生靈的意念。
“不過,后土道友說,天道分內外,這是什麼意思?”
端着托盤的紫遙仙子,已是進入書房的結界,推門而入,輕聲道:“因帝俊當年嘗試封禁天道之原由,上古天道還有一小部分在獨自運轉,陛下您應該見過的。”
“墨臨淵?”
“不錯,”紫遙仙子將湯羹放在一旁,柔聲道,“陛下不必憂心,只要您建起天庭,執掌了天道,內天道輕鬆可破,南洲神庭倒是較爲棘手。”
黃龍真人皺眉道:“小姑娘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你啥修爲啊?敢在這裡妄議天道!”
紫遙仙子眨了眨眼。
李平安看向一旁,差點笑出聲。
今夜倒是頗爲熱鬧,李平安剛要對黃龍真人介紹下紫遙仙子是哪家來的,院外又傳來了乾坤波動,卻是神相風后到了。
這般情形,倒也不適合稱神相。
‘不過是人皇與聖母專屬高級信使罷了。’
風后嘴角多了幾分苦笑,向前扣響了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