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隕落、后土祓魔後的第九日。
東安城,某個剛裝修完還未開業的‘靈泉湯浴悟道池’店內,李平安穿着一隻大褲衩走出更衣室,如凡人般爬上了層層臺階,去了最頂層的水湯內。
譁、譁。
李平安坐在湯水內,感受着這一池靈泉帶來的清爽感,輕輕地吐了口濁氣,道心舒暢了幾分。
忙裡偷閒的感覺可真不錯啊。
雖然也有點好奇,隔壁被陣法隔絕的‘坤道悟道池’有什麼風景;
但他堂堂天帝陛下,自是不能隨便動用天道之力窺探。
“不過去蒸一蒸靈藥桑拿?”
李大志揹着手飄了過來,淡定地鑽入池水中,解開了腰間的浴巾,笑呵呵地道:
“我剛放了三根萬年靈根進去啊,現在蒸,效果最佳。”
“不了,爸,”李平安拿了一方毛巾覆蓋在雙眼上,靠着靈池邊緣躺着,“你爲啥要把這裡搞成臺階式的,十幾個池子從上到下這麼高的落差。”
“不懂了吧。”
李大志眯眼笑着:
“最底的池子,三靈石一個時辰,那叫富貴連年,越往上的池子收費越貴,其下鋪着的靈石品質越好,泡的藥材也就越名貴。
“就咱爺倆泡的這池子,三百靈石一個時辰。”
“啥玩意?”
李平安差點脫口而出:“這不是搶靈石嗎?”
“什麼叫搶靈石,”李大志輕輕嘖了聲,“下面的池子都挺便宜的,也就上面這三層的池子貴,這叫開悟池,能幫人突破瓶頸唷。”
“您越來越有黑心資本家的潛質了。”
“這不是爲你天庭賺靈石嗎?”
李大志舒舒服服地躺在池子內,悠然道:“看你這幾天沒人的時候就悶悶不樂,有啥心事?是想跟誰表白不知道咋開口了?”
“沒啥,在想一些事……爸,用方言吧。”
李平安靠在池邊,隨手攝來了兩枚朱果,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我在想,巫族之事玄冥爲什麼必須死。”
“別瞎想了,玄冥那不是被西邊大教主逼死的嗎?”李大志悠然說着。
“可是,”李平安皺眉道,“那位教主就在暗處。”
李大志眨眨眼,啞然失笑:“伱是在想,爲何那位教主不全力出手救下玄冥?”
“也不是……嗯,如果玄冥也能歸順天庭,對天庭來說會是難得的助力。”
李平安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李大志隨手打起了一隻水花,彈到李平安臉上,笑罵一聲:“瞧你這愣頭愣腦的樣兒,就這咋當天帝啊?”
“我這不是都開始步入正軌了。”
李平安不服氣地撇撇嘴:“那請天帝之父解惑授課吧。”
“沒什麼好解惑的。”
李大志悠閒地飄來飄去:
“你要時刻記得三個道理。
“第一,暫時站在你這邊的高手,並不一定一直會站在你這邊。
“第二,聚集在你身邊的這些人,並不一定跟你有情感上的共鳴,有時候你們的目標也會出現偏差,這需要你去總體掌控。
“第三,你還不是執棋者,你只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能一定程度干預棋局,或者說完成了從兵卒到老帥進化的大號棋子。
“然後你再去想想,是不是就能想明白了。”
李平安略微沉吟:“爸,道理我都懂,就是有點氣不順。”
李大志道:“你之前不是說嗎,二清教主一直都在暗處,這位二清教主的目的是什麼?”
“護持闡教弟子、幫助我這個闡教弟子擔任的準天帝,讓闡教能得第一批天道功德……這些?”
李平安嘖了聲:
“我是說,爲何那個神幢現身時,不能直接把神幢打掉,而是讓神幢順利吸走了那麼多高手。
“既然師祖已經出手,那爲何不乾脆點直接打掉神幢?”
“平安啊,你還是看的不透徹。”
李大志搖搖頭:
“北洲這次衝突,到了後半段,已經是闡教與西方教在爭奪利益。
“你其實已經做到很多事了,因爲你全盤的謀劃、後續跳下去鎮壓魔氣的舉動,在這場衝突的前半段,確定了新天庭收服后土以及大部分巫族部落的戰果。
“巫族這塊蛋糕的一半,已經是歸你了,你還是虎口奪食,西方教盯這塊肥肉已經七八萬年,想要壓服巫族最後的傲氣。
“這個時候,西方大教主已經忍不住出手,不然他們滿盤皆輸,他一出手就直接抓了玄冥和六七百戰巫,這是取走了另一半的蛋糕。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闡教幫你達成了目的,西方教也不虧。”
李平安沉吟幾聲:“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想明白了……根本原因是闡教並未與西方教決裂。”
“人家本來就不是對頭,爲啥要決裂?決裂對人家有啥好處?”
李大志笑道:
“是你和人族厭惡西方教,不是闡教厭惡西方教。
“對於闡教而言,還有個道仙劫,道仙劫是三位教主聯手推演出來的,預示着天道對道門降下劫難。
“這件事咱們不是已經對過很多次了?
“道門弟子們掌控了太多大道,這直接影響到了天道自身的發展,天道和道門之間必須衰弱一個,而天道如今已不可擋,除非道門三位教主毀天滅地、把萬靈滅掉從而壓制天道,不然道門仙必會在天道的推動下大量隕落。
“這就是本質矛盾。
“道門三位教主選擇的,明顯是不去毀滅萬靈,只是這一點,咱們就黑不到他們了。
“至於這次北洲衝突,也顯露出來了,闡教跟西方教應該是達成了某種約定,八成就是針對截教的約定,截教這個龐然大物,對闡教的壓迫感太強了。”
李大志沉吟幾聲,又道:
“但這次的事,應該讓兩邊鬧的很不愉快了。”
“爲何?”
“西方教死傷了諸多兇魔……雖然這些兇魔對於西方教兩位教主來說,連棋子都算不上,但西方教最後確實毫無所得。”
李大志嘆道:
“你共情巫族悲慘的現狀,可這些教主、各教的大高手並不會共情巫族。
“他們從洪荒遠古、上古一路走來,見過了太多悲慘之事,那些濫好人早就泯滅於歲月長河了……某龍族除外啊。
“你想想,當時你大吼一聲‘攔下神幢救回玄冥’,然後道門三大教主現身,打飛了那兩個教主?這可能嗎?
“甚至啊,八成在二清教主心底,現在這個新天庭的分量,還比不過西方教的分量。”
李平安嘆道:“總歸是利益不一致。”
“除非你把天庭都押在闡教那,讓闡教得到未來的正神任命權,闡教纔有可能衝冠一怒爲天帝。”
李大志拿了兩片類似檸檬的靈果切片,貼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悠然道:
“不要多想了,玄冥之死,其實是闡教、西方教、人族三者角力的結果。
“如果闡教與西方教本就敵對,接引神幢就不可能順利發動;
“人族雖看在你的面子上,派遣了大批仙兵,但這些仙兵都是在北海啊,打完了纔過來……
“你當軒轅黃帝此前爲何離開啊?真的是因爲玄龜怨氣之事避諱啊?他早就看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了。
“軒轅黃帝本着大局爲重、仁義之心下了命令,神相風后本着人族和巫族的仇怨,在執行命令的時候故意添加了一些水分,不讓人族將士爲巫族流血。
“這就是他們君臣的默契。
“現在你看這個結果,人族得了不計前嫌的名聲,闡教得了天道功德,以及相助巫族的人情債,天庭得了巫族歸順,皆大歡喜。”
李平安笑着搖搖頭。
雖然他很想說一句,可沒有人考慮過生靈本身的感受;但這般話說出來,總歸是有些幼稚的。
“氣順了嗎?”李大志擺了個妖嬈的姿勢。
“順了,”李平安起身道,“我回去繼續忙公事了,接下來要率巫族和人族聯軍攻打他天琥寺,總要周密一些纔是。”
“唉!”
李大志招呼道:“發表點感想啊!”
“感想啊,”李平安擺了擺手,“打鐵還需自身硬!自身班底最重要!鐵拳在手,天下我有!”
“傻小子,去忽悠截教啊,闡教人均一截教的心眼子。”
李大志搖搖頭,繼續在池子中游來游去,很快就想起了什麼,招來了此地掌櫃。
“這個池子改名爲天帝池,天帝泡過的池子,五百靈石一個時辰,最多隻允許六人同泡!”
“掌門這是不是……行,也就是換個牌子的事。”
……
與此同時。
碧遊宮中正頗爲熱鬧。
數百名仙人圍在一塊,眼巴巴地看着居中掐腰站着的靈巧少女。
龜靈靈鼻尖發出一聲輕哼,那叫一個得意洋洋:“想看我加了天道功德的大龜殼,那就說聲好聽的聽聽!”
“聖母奶奶!”
“聖母奶奶吉祥!”
“龜靈靈洪荒第一可愛!”
“天帝都拜倒在了龜靈靈的龜殼下!”
周圍截教仙一陣鬨鬧,龜靈靈臉蛋微微泛紅,跺腳罵道:“誰敢拿這種事開玩笑,給我滾出來!”
一羣截教仙嘿嘿發笑。
在高臺臺階上斜躺的通天教主笑罵:“行了行了,給他們看看,讓他們也長長見識,瞭解一下現在天道已是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以後出去也好知道行事的分寸。”
“好吧,就給他們看一次!”
龜靈靈隨手施法——指大拇指含在口中用力憋氣。
啵!
一隻裡外套了四十九層的巨大龜殼,落在了衆仙面前。
龜殼之上氤氳着淺淺的金光,原本只是‘防禦無敵’的此寶,此刻已是有了諸邪辟易的本領。
龜靈靈那叫一個得意。
諸多小世界的地圖,她兩天前就拿到了,就等着大家過來給師父請安的機會,好好炫耀這一波!
龜靈靈得意道:“怎麼樣!更厲害了吧!”
“這天道功德好生玄妙。”
“聖母奶奶!您啥時候也帶我們去保護新天帝呀!咱也想混點天道功德護身!”
“就是就是,道仙劫不是快來了嗎?要是咱們能都混點天道功德,那豈不是……美滋滋啊!”
“好了,”通天教主淡然道,“都下去吧,爲師還要叮囑龜靈幾句話,讓龜靈早些回去天帝身旁護衛。”
“是,師父。”
衆記名弟子行了禮,呼呼啦啦離了大殿,數百人用了數百種遁空法,或是居於碧遊宮秘境,或是回返了金鰲島與海外諸仙島。
通天教主下巴擡了擡。
龜靈靈收起龜殼,兩步跳到了師父身邊,坐在一旁的臺階上,拿了個靈果開始啃。
“師父您要叮囑什麼?”
通天笑道:“也沒什麼好叮囑的,只是突然想問問你,這次北洲之地,你跟闡教那些弟子接觸了一下,感覺他們怎麼樣?”
“怎麼樣……”
龜靈靈歪着頭:
“當時我還被天道之力封禁,所以沒去摻和他們給后土祖巫祓魔的事,但感覺,大家都挺好的呀。
“那個太乙真人說話還怪好聽的呢,玉鼎真人也很厲害,不過都比不過我們幾個。
“如果道仙劫真的跟他們打,他們打不過咱們。”
“唉,”通天教主嘆了口氣,“好端端的,天道非要搞什麼道仙劫,這事也怪我,收的記名弟子太多了,還有很多身上揹負了業障,以至於咱截教在天道那邊沒啥好印象,天道要收回大道權柄,咱們這邊高手填劫運就能讓天道變得更強。”
龜靈靈問:“那師父,有沒有什麼辦法化解這劫難呀。”
“滅世。”
通天教主悠然道:“天道的根基是生靈,消滅所有生靈,就暫時滅掉了天道。”
龜靈靈眨眨眼:“師父你不會這麼可怕的對嗎?”
“我又不是什麼殺魔!”
通天教主沒好氣地罵了句:
“你不是問有什麼好辦法嗎?爲師是告訴你有什麼辦法。
“對了,此物給你。”
通天教主將一枚玉符遞給了龜靈靈。
“如果平安後面去求見女媧,你就跟着他去,悄悄把這個玉符給女媧。”
“啊?師父?您暗戀人族聖母呀?”
“我!我青萍劍呢!”
龜靈靈連忙求饒:“玩笑、玩笑,您咋一點不幽默。”
通天教主哼了聲,淡然道:
“此爲事關截教存亡的大事!
“你二師伯早就開始拉幫結派,想要借西方二教主來搞咱們截教,這事真當我不知道呢?
“現在西方教跟人族勢同水火,每次只要打準提,聖母女媧都現身,咱就抓住這一點!
“你也機靈一點,下次再有這種場合,你提前刺你自己一劍,我不就感應到我寶貝徒弟受傷了,然後就直接過去了嗎?我只要過去,西方教倆教主能算啥?”
龜靈靈眨眨眼:“師父,咱們又不是打不過闡教,爲啥要結盟啊?”
“你讓我去一打三嗎?”
通天哼了聲:
“這事仔細點辦!
“我把醜話給你說前面,你二師伯肯定是不會傷我的,他上古的時候就想幫我修剪枝丫。”
通天一根手指點在龜靈靈腦袋上,輕輕推了一下。
“你們啊,就是那些枝丫!”
龜靈靈嘿嘿笑着:“還是師父最好了,那我去找平安啦!”
“保護歸保護,注意也別太貼身啊!我截教還不用嫁弟子求存!”
“知道啦!師父您亂說啥呢!”
……
天外某個小世界中,伽峰道人站在一片悽美的落日景色內,朝着主天地的方向遠遠眺望。
一旁有兩名童子向前行禮。
“老師,您接下來要去哪個方向?”
“您有節制天外三千使者之權,您是找個地方營建洞府,還是各地巡查?”
“先巡查吧。”
伽峰道人喃喃道:
“從上古開始,我西方就在經營此間諸天地,這裡其實已經是我們的根基之所在。
“只不過,誰願意離主天地呢?
“主天地是洪荒的根兒,那裡纔有成爲真正絕頂高手的機緣……走吧,最近哪裡有法事?”
“哦,天琥寺。”
“就去那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