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天道寶物,其實就是一枚印章、一根仙繩、一件仙袍、一條束腰。
這位墨臨淵視若珍寶,拿出這些寶物時,也都是小心翼翼,擺在李平安面前的桌子後,露出了得意且滿足的微笑。
“來,把玩把玩!”
李平安含笑點頭,目中閃過少許亮光,全力壓制着體內的天道之力,將那印章拿起放在手中。
他眼前略有些恍惚,隱約看到了一座雲端殿宇,殿宇背後有着不斷盤旋的仙光。
眨了下眼,諸多異象悄然消散。
李平安瞧着這枚印章的花紋,看了眼印章最底部,那裡卻是有些模糊,似乎有四個篆字正緩緩‘生長’。
他將印章慢慢放下,緩緩點頭:“我猜的果然沒錯。”
“哦?”
墨臨淵笑道:“道友猜的是什麼?”
“天道一直在運轉,”李平安輕嘆了聲,隨口扯着,“只是因爲上古天庭崩碎,天道與這個天地之間,少了主要的抓手,這個天地需要秩序,這個秩序的體現就是天道,換而言之,秩序大道是天道的重要組成部分。”
“道友的理解當真透徹。”
墨臨淵豎了個大拇指,笑道:
“這印章,其實是貧道自上古帶下來的,有一段時間吧,大概就是天庭剛被推倒時,貧道這枚印章最低端,已是沒了任何印記,但大概在蚩尤戰死、人族鼎定後,這印章再次開始出現變化,這就預示着,貧道以後還有機會在新天庭發揮餘熱。”
李平安身形後仰,靠在這綠樹藤編織成的寶座上。
他目光掃過了角落,注視着那兩名傷重的妖王。
墨臨淵的這座大殿也頗爲神異,此刻一縷縷生機從大殿牆壁匯出,鑽入了他們體內。
這三頭大妖的傷勢正迅速癒合。
李平安心底有諸多念頭如流水般劃過,緩聲道:“墨前輩,我的修爲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哎!不可這般說!”
墨臨淵慈眉善目地笑着,溫聲道:
“修爲道境這種事,在天道面前,完全沒什麼大用。
“貧道與天道離得較近,且時間較久,本身對天道已算是有頗多瞭解。
“天道有個很大的特徵,就是要順應生靈之祈願,上古天庭之所以崩隕,跟帝俊屠滅諸族,讓百族心底驚懼有關,天庭崩碎那一戰,帝俊和東皇太一都沒有借到天道之力。”
李平安笑道:“是天道放棄了他們,他們才敗亡的?”
“不不不,應該說,是生靈不再信任他們,所以天道才放棄了他們,所以他們才敗亡。”
墨臨淵正色道:
“這是有很大區別的,天道是沒有靈性的,它如薄膜包裹着每個生靈、包裹着這個天地,生靈的意志會左右天道的發展。
“所以,這也是道友未來必須去琢磨之事,如何教化萬靈。”
“前輩說的,就跟我真的是天帝一般。”
李平安嘆道:
“我而今不過是薄命微聲,與我父親相依爲命,妖族大羅要去除掉我父,我現在都不知,該如何護我父周全。”
“道友當真至孝至情。”
墨臨淵坐在桌子另一側,溫聲說着:
“此間之事,貧道大概瞭解些,此前是有些高手在百族這邊,宣揚令尊這個大氣運者的危害性。
“他們根本不知,大氣運者乃天道選中,未來去完成一些大事的天道棋子。
“道友就算不去護持,你父親也沒什麼危險,天道運轉之下,你父自可化險爲夷。”
墨臨淵話鋒一轉,笑道:
“不過,看道友如此擔憂,稍後貧道就去替道友走動走動。
“令尊這個大氣運者,是天道爲道仙劫準備的,就算是三位道門教主,也該護持結交,以此來在道仙劫中獲得一些主動權。
“可現在,生靈大多不識天道之威,不明天道之意,天地間的六位教主級高手更是不將天道放在眼中,就彷彿他們沒有天道之助,就能真的自身超脫一般。
“於大道聖人開闢的天地中,除卻毀了這個天地,不然如何成大道聖人?”
李平安道心一震。
“前輩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所以說,”墨臨淵主動伸出右手,在李平安手背輕輕拍了拍,“道友,伱什麼都不必擔心,就在人族中好好經營。”
“經營?”
李平安不明所以,正色道:
“前輩,說實話……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些親近感,你只要接近我,我的元神就在雀躍,能否與我詳細聊聊?”
墨臨淵目中帶着幾分感慨:“貧道、我對道友,也是頗感親近。”
他將此前泡的茶水拿了出來,給李平安倒了一杯。
李平安含笑端起,一飲而盡,道一聲:“好茶。”
“這是自月桂樹上採下的嫩芽。”
墨臨淵道:
“爲什麼要在人族好好經營?因爲天道預示,人族就是天地間的主角了。
“人族自誕生之初,就有一個奇特的本領。
“凡人也有靈智。
“這個天地自遠古、上古至今,從先天生靈繁盛、龍鳳爭霸、百族爭鳴開始,能誕生靈智的生靈,一直是極少的部分,更多的生靈都是渾渾噩噩,或是如這參天巨木,於天地間不過是靈氣來去之過客。
“您看那邊那頭魔牛族的小傢伙。”
“嗯,”李平安扭頭看去,見到了那個狂山大王。
墨臨淵嘆道:“他出生的村子,已算是上古血脈比較純正的村子,但無論是什麼境界的魔牛,生育誕下新魔牛,如果不用點化之法,誕生靈智的魔牛不足百一,更不用說,修爲越高越難受孕,他那個村子,從上古到現在最多也就千人,現在更是隻有幾百人。”
李平安大概明白了些:“您是說,只有有靈智的生靈,才能影響天道。”
“不錯,先天道軀與完全的靈智,這是兩個要素。”
墨臨淵緩聲道:
“如果說,一隻被魔牛村蓄養了千年、自身囤積了大量妖力、靈智卻不全的妖獸,那他對天道的影響,是一份,一個出生十二年的人族少年,對天道的影響……是一千份。”
李平安怔了下:“差距這麼大?”
“不然?”
墨臨淵嘆道:
“相比於上古百族,人族太特殊了,凡人繁衍十分迅速,每個凡人都是一個天道基元。
“凡人的魂魄之所以是邪惡生靈眼中的大補之物,根源也是在此。
“他們吃人是爲了增加妖魂之力,增加自身修爲。
“帝俊陛下當年下令屠戮人族,這也是一大主因……人族已是威脅到了帝俊陛下的統治,而那時,對天道理解較爲深刻之人,都說人族是未來的天地主角。
“後來你也看到了,天道庇護人族熬過了最難的歲月,人族開始迅速崛起,道門、西方教都紛紛對人族示好。
“到現在啊,天道已是完全偏向人族,因爲人族意志在生靈意志中,佔據了九成。
“人族與百族之戰,未來必會全勝,這就是大勢所趨,哪怕百族再如何掙扎,他們已是被這個天地拋棄的生靈形式。
“所以,道友必須在人族好好經營,最好是讓所有人族都知道你、信任你。”
李平安道:“我爲人皇做事,只是爲了去讓東洲做些改變罷了。”
“對對對!”
墨臨淵擡手輕輕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我這張嘴老是說瞎話,你這個思路就很對。” 李平安:……
行吧,這年頭說真話一般都是沒人信的。
墨臨淵問:“道友,可否問一句,軒轅黃帝對此事是哪般態度?他是人皇,新天庭能不能立起來,還是要他點頭。”
李平安沉吟幾聲:“這也就是對前輩您,這般事本不該跟您說,人皇陛下其實也說過類似的話,他也不願繼續生靈塗炭,人族與百族想辦法停戰,立人族爲主、百族爲輔的天庭,用天庭來調停上古恩怨。”
“軒轅黃帝真乃神人也!”
墨臨淵感慨不已:
“他是天庭崩隕後,三位人皇中最激進的一位,沒想到啊,他的格局也是最大!”
李平安道:“前輩,妖族針對我父親之事,就拜託您出面了。”
“好說,好說。”
“那前輩,您有什麼是需要我做的嗎?”
李平安正色道:
“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前輩幫了我家這麼大的忙,我也總該爲前輩做些什麼。”
“無一事!”
墨臨淵嘆道:
“惟願道友好好修行,在人族中早日獲得更大的名望……是了,道友你現在被天道壓制了境界,又不能接納天道,如何提升修爲?
“道友你現在的元神,可不像是天地橋境的人族煉氣士該有的。”
“我有秘法,人皇所贈。”
李平安緩聲道:
“只需要一些五行寶物,我就能讓元神不斷壯大。”
“五行寶物?”墨臨淵道,“道友稍等,我這裡也有些。”
“哎!這不合適!”
“合適!合適!我從上古蒐集了不少好東西,五行寶物也有一批!道友稍候!”
“前輩……真不用……好吧。”
李平安沒能喊住墨臨淵,坐在桌後低頭思索。
有視線撇來。
李平安擡頭看去,看到了那頭腦子好像有點問題的蛇妖,後者皺眉看了眼李平安,隨後繼續打坐療傷。
李平安目光挪向一旁。
那銀奎大王睜開眼,低聲道:“阿正雖是我害死,卻終究是死於你之手,他日戰場相見,你我也當了斷這般因果。”
李平安並未多說,只是拱了拱手。
這個銀奎大王……倒是個棘手的敵人。
不過,比起銀奎大王,李平安更在意那個天狐族的胡娘。
胡娘此前就開口說了幾句話,挑唆、誘導之事隨手拈來,陰險狡詐、不得不防。
而且墨臨淵此前點破胡娘,說她幾次散播謠言,讓彩鱗大王陷入死局……
換而言之,臨正仙朝之妖禍、彩鱗大王出現在東安城,背後都是胡娘在搞事?
李平安自認不是什麼小肚雞腸之人。
但這個天狐胡娘,他還真有些惦記上了。
……
墨臨淵帶着十多件蘊含了濃郁五行之精的寶物、靈根回返,強塞給了李平安,李平安推辭了好一陣,才勉爲其難地打開了袖口。
第三次靈蛻所用之物已綽綽有餘。
接下來的半日,墨臨淵帶着李平安在他洞府逛了逛,聊的都是天道運轉,談的都是天道之事。
李平安露了一些自己對天道的‘理解’,墨臨淵看他的目光越發溫和。
李平安就感覺,如果墨臨淵有個孫女,他今晚可能就會被捆着送入洞房。
但還好,墨臨淵並沒有孫女。
李平安又借了十多本藏書,看天色已晚,就拱手告辭。
墨臨淵目中滿是不捨。
“唉,這天地間,能有道友與我爲伴,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李平安雖然很想問問有關萬魔天之事,但他又擔心觸怒這個大羅金仙,故壓下了這般想法。
他含笑寒暄了幾句,說自己受益良多、對天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洞府主殿的殿門前。
墨臨淵頗爲鄭重地做了一個風旋,讓風旋緩緩包裹住李平安,施法時還不忘叮囑一句:
“道友一定要記住,在人族賺取名望爲當務之急。”
“多謝道友提醒,”李平安正色道,“但我真的是想爲人族做些事,我也是人族。”
“對,就是這樣。”
墨臨淵鬆了口氣,雙手前拱。
風旋一轉,李平安的身影頓時消失不見。
待李平安離開後,墨臨淵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表情幾次變化,時而思索、時而憨笑、時而皺眉、時而陶醉。
少頃,他傳聲呼喚了一句,因自身修爲最低、傷勢恢復最快的狂山大王牛犇犇,快步趕了過來。
“墨前輩,您找我?”
“來,我與你說幾句體己話,”墨臨淵招了招手。
牛犇犇牛心有點忐忑,但他還是快步向前,彎腰佝僂着身體、讓老前輩摁住了他的胳膊。
他自是知道‘救了白救’的威名。
墨臨淵溫聲道:“狂山,你可知何爲天道?”
牛犇犇嚥了口吐沫:“聽、聽說過。”
“仔細感悟,這就是天道。”
墨臨淵瞳孔深處出現了兩團金色的火焰,似燭火般不斷抖動。
牛犇犇表情癡愣了下,牛眼深處出現了兩團金火。
隨之,牛犇犇渾身哆嗦了下,兩人對視一眼。
“前輩,晚輩明白了,天道是一切生機,一切希望,一切恩賜,一切贈予。”
“可教。”
墨臨淵擡手拍了下牛犇犇的胳膊。
“記住,平安今後就是你我之道友,你稍後會有諸多際遇,自身很快會邁入金仙之境。
“那個胡娘,此前還曾試圖挑弄是非,意圖破壞天地大局,已有取死之道。
“平安道友此前對我打聽過胡孃的跟腳,應該是對她十分不滿的……那就不要留着了,等你突破金仙,把她送去平安道友面前。”
“是,”牛犇犇笑道,“她格局不夠,已有取死之道。”
墨臨淵輕輕擺手,牛犇犇拱手告退,轉身回了殿內。
這位老前輩哼起了悠揚曲調,轉身回了大殿中。
角落中,在此地療傷銀奎大王與彩鱗大王,並未注意到牛犇犇曾外出。
伴隨着濃郁的生機涌入體內,他們心底多了些許滿足感,彷彿回到了剛開啓靈智時的歲月,沉浸於母親懷抱之中,心中欣喜,靈光隱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