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接着奏樂,接着舞
東安城的最高樓,次頂層的花廳中。
身着青袍的青年道者合衣端坐,面前的矮桌上鋪開了玉簡經文,那簡單梳起的長髮隨着穿堂而過的微風微擺。
這就是孫盈盈瞧見李平安時的情形。
若是讓孫盈盈去形容眼前這個男人,她能想到的詞彙頗多,但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一句嬌笑:
“好俊俏的小哥。”
卻是不經意間就染了些許紅塵氣。
李平安擡頭看向屏風後,待屏風外那道曼妙身影轉到眼前,心底道了句‘果然’。
孫盈盈果然還是那般僞裝出的面容,雖瞧着也算美豔,但比她真容要平庸許多。
她的穿着打扮,相較於醉月樓時,倒也算保守了許多,雖然這身長裙在一些關鍵部位,比如胸前、香肩、大腿外側,都有些缺布,但總體來說,也算她的正經服飾了。
“請。”
李平安做了個手勢,孫盈盈欠身行禮,笑意盈盈地自李平安對面的矮桌入座。
三面屏風圍出了此地的私密,朝東眺望則是暗沉的大海,也能見東安城各處燈火。
一旁等候的兩名真仙老者,擡手撐起了雙重結界,隔絕了內外聲響。
李平安胸前的吊墜微微擺動。
“孫掌櫃今日能來,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是嗎?”
孫盈盈擡着宮扇,遮住自己的紅脣,用無比溫柔的口吻說着:
“大悟準仙相邀,我豈敢不來?這天地間不知有多少英豪,都想與大悟準仙這般面面相對,今夜之事,盈盈可是要回去找姐妹們吹噓百年的。”
李平安道:“歡谷素來都是奇貨自居,倒是很少有上門買賣消息之事。”
孫盈盈嬌笑了聲:“那都是對別人,您想見我,我豈敢不來?”
“孫掌櫃何必如此作態?”
李平安正色道:
“我請孫掌櫃前來,孫掌櫃應知我之意。”
孫盈盈笑道:“您不說明白,奴家怎麼會懂?”
李平安略微皺眉,也不說話,只是注視着孫盈盈的雙眼。
這一瞬,孫盈盈略有些奇怪。
她總覺得大悟準仙的這雙眼眸,自己在哪個瞬間見過,而且不只見過一次。
孫盈盈仔細瞧着李平安,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那宮扇也被她放在桌邊。
孫盈盈道:“當真是,您將奴家喚過來,莫非沒有半點風月。”
“風月就算了。”
李平安含笑道:
“我家執事喜好些女色,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他這點風花雪月的愛好,也被孫掌櫃利用刺探我方虛實。
“此事,孫掌櫃做的並不算敞亮。”
孫盈盈忙道:“炎大人可是我們醉月樓的貴客,瞧您這般說的,我等可擔不起這般罪過。”
“閒言少敘吧……”
“你們萬雲宗都這般小氣嗎?”
孫盈盈指了指面前的矮桌:
“說是請我赴宴,不說好酒好菜,總該給一杯茶水吧。”
李平安點點頭,在袖中取出了一壺仙酒,拿出了兩隻酒樽,又將一隻酒樽倒滿、一隻酒樽倒了一半。
隨後,他當着孫盈盈的面,取出了一枚迷丹,放入那倒滿的酒樽中,用法力推給了孫盈盈。
孫盈盈額頭掛滿黑線。
李平安正色道:“這是我萬雲宗特產的佳釀,難得一醉,可令天仙迷醉。”
“這個還是、還是算了吧。”
孫盈盈將酒樽推開,乾笑了聲:
“酒不醉人,人可自醉,便是與大悟準仙這般對視,奴家都已是有些醉了,還是談正事吧。”
“嗯,”李平安拿出一枚記事玉符,看了眼自己提前整理出的問題,“不知孫掌櫃是否帶來了我要的那些消息。”
孫盈盈笑道:“自然,此事我可不敢敷衍,這是我們歡谷的立足之本。”
“第一個問題,那鍛天門最近密集對我萬雲宗發難,其背後可有什麼隱秘?”
孫盈盈微微頷首:“自是有的,此消息價值三方靈石。”
“三方太貴。”
李平安搖搖頭,正色道:
“我們大抵能猜到,鍛天門之所以針對我們,是因爲東盟下定數十萬套法寶之事。”
孫盈盈端起宮扇,掩口輕笑:“您都知道了,那還喊我過來作甚,這般不是消遣奴家嗎?”
“這不是,請您確認一下,”李平安面露恍然,“瞧您這般反應,果然是因爲此事。”
孫盈盈嘴角微微抽搐。
這個男人報復心怎的這般強?
她不過是此前利用了那個萬雲執事微炎子,此人就非要說這般一句,找回了場子。
孫盈盈巧笑嫣然:“您可還有其他要問的嗎?”
“自然是有,”李平安拿出了兩枚儲物戒指,“我準備了二十方靈石,就看孫掌櫃有沒有本事賺回去了。”
孫盈盈頓時雙眼放光,坐姿都變得充滿了鬥志。
“那您問詢就是。”
“嗯,”李平安看着記事玉符,緩聲道,“你們能搞來鍛天門的賬目嗎?”
“這個自是不能。”
“鍛天門跟碧海閣的關聯有多深?”
“這般事卻也難以說明……”
“他們兩家果然有聯繫。”
李平安面露恍然,低頭在記事玉符寫寫畫畫,口中不斷喃喃:
“萬魔天背後是西方教背景,西方教在東盟高層橫插一腳,萬魔天就是他們的勢力。
“這個碧海閣雖然比較低調,但能成爲排名第二的魔修衆,必然是高手衆多,鍛天門是正道第一煉器宗門,兩者必然有交集。
“不過,排行前三的魔修衆都是東盟高層搞出來的,血煞殿之流完全無法與之相比,也沒辦法抓他們的小尾巴。”
孫盈盈不由眉頭輕蹙。
他竟知道這般多的隱秘?
李平安很快擡頭看向孫盈盈,正色道:“我接着問?”
“您問就是。”
李平安沉聲道:“鍛天門的弱點在哪?就是,我如果要抓住鍛天門的把柄,從哪個方向入手更合適?”
孫盈盈面露爲難:“這般事,我們歡谷確實不知,就算是知曉,也不敢胡亂對外賣這般消息,鍛天門我們可是得罪不起的,您可以問那莫雲深如何如何。”
“此人不值一提。”
李平安搖搖頭:
“修行幾百年纔到天仙四五品,還敢自稱天才,實在可笑。
“家父修行纔多久,天仙唾手可得,而今不過是在壓制境界鞏固道境,所以沒着急升天仙。
“有沒有,關於鍛天門掌門和他們金仙的小道消息?哪怕是他們的風流韻事?”
孫盈盈:……
她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總覺得自己被眼前之人內涵了一把。
“這個,我需回去查證。”
李平安皺眉道:
“您這邊就沒有一點,能賺走我二十方靈石的消息嗎?”
孫盈盈哭笑不得:“您問的這些,與我準備的那些消息,當真差距太大了。”
李平安問:“您準備了什麼?放心,您只要說些消息,我自是不能讓您空手而歸,這也算與您結個善緣。”
孫盈盈瞧了眼李平安手邊的儲物法寶,略微輕吟,還是輕輕搖頭。
她道:“這般不合我們歡谷的規矩。”
“哦?”李平安納悶道,“如何不合?” “消息是該我們定價,”孫盈盈目露恍然,“您繞了這麼大的一圈,原來是爲了壓價,堂堂大悟準仙,竟也會捨不得靈石嗎?”
李平安笑問:“此規矩不可破?”
“自然,我們歡谷就是靠遵守規矩立的誠信二字……”
“那,不送。”
李平安端起一旁茶水抿了口。
孫盈盈怔了下,卻也不多說什麼,起身對着李平安欠身行禮,扭頭走向一旁的屏風間隙。
門外自有真仙引路,將她帶去門外。
孫盈盈臨下樓梯時扭頭看了眼,見李平安放下茶水,嘴角露出幾分微笑,那位顏晟長老自隔壁雅間起身轉了過來,似是要商議什麼大事。
孫盈盈心底莫名有些惱怒。
這傢伙當真有些難對付。
李平安聽着她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離,閉目凝神,細細感應。
等顏晟長老轉入屏風,天仙仙力封起此地。
李平安忽地站起身來,袖中抖出了一道青光、甩出了一隻木偶。
一滴精血點入木偶背部,木偶身周仙光繚繞,不過兩個呼吸,就化作了另一個‘李平安’,活靈活現、血肉豐盈,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開口說話。
顏晟長老坐在傀儡旁,對李平安含笑點頭,而後就端起了自己的旱菸杆開始吞雲吐霧。
李平安本體施展雲遁之法,飄出窗戶,衝向城中小巷。
少頃,一襲黑衣、披着黑斗篷、戴着半面甲的‘莫問情’再次登場。
清素的嗓音自他懷中傳來:“徒弟,孫盈盈是走路回返。”
李平安微微挑眉,按計劃推算了一番,身形遁入大地之中,出現在孫盈盈回醉月樓的必經之路上。
稍候片刻,果真看到了一臉悶悶不樂的孫盈盈。
李平安找了找狂放魔修的感覺,抱起胳膊、靠在巷口陰影處,解開了隱塵訣,用自己強化後的靈識模擬出元仙的道韻。
待孫盈盈路過……
“哦誒!”
李平安擡了擡下巴。
孫瑩瑩有些錯愕,轉身看向巷口,驀地抿嘴輕笑,那張僞裝出的臉蛋上多是春暖花開般的笑意。
彷彿,她小耳朵旁飄着些許粉色的氣泡。
“莫大哥!你怎麼在這!”
李平安用‘莫問情’的專用聲線,笑道:“許久不見,路過此地,前來瞧瞧伱。”
“你是專門來看我的?”
孫盈盈抿嘴笑個不停:
“那,你等我下,我去換身衣服……哦,對,快跟我回去,最近這裡查魔修呢!”
李平安眼前一亮。
計劃,有戲。
……
“太陽出來我爬山坡,爬到山頂想唱歌~”
李大志哼着自己上輩子最喜歡的曲調,伸展着腿腳,自內堂的內間緩步而出,心底暗道一句:
“這壯骨酒可真不錯啊。”
遠處已有數道身影等候多時。
李大志負手溜達了過去,擺了擺手,帶着幾位執事去了外殿角落的辦公間。
他這邊剛坐下,幾位執事就開始快聲稟告:
“師祖!鍛天門那邊已開始有動靜了!”
“他們在東海之濱數十個大坊鎮中安排了人手,都是些元仙、天地橋、合真境的散修,似乎又要去砸咱們的鋪子。”
“師祖,根據我們調查到的,已經有二十七家專營煉器的小宗門,派出了長老或者掌門,趕去鍛天門的第二山門議事……沒查到的肯定還有一批。”
“他們發難之日怕是不遠了。”
李大志點了點頭,坐在那不斷思索,擡手畫了畫自己的光頭。
這事,還真挺難處置。
鍛天門可不比觀海門,觀海門一羣仙人心眼加起來都不如那個莫雲深多,更別說莫雲深也只是鍛天門的一個天仙,其內說不定有多少‘老算計者’。
李大志道:“你們幾個坐吧,不用着急,現在着急也沒用。”
“師祖,咱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李大志道:“先讓這些鋪子關了吧。”
“關了?”
高煦執事小聲問:“咱們跟他們碰都不碰,就直接示弱嗎?當初觀海門不也是……”
“並非示弱,是咱們真的弱。”
李大志苦笑道:
“觀海門此前砸我們的店鋪,那是僱傭散修打砸燒搶,不過是失了智、沒了心。
“鍛天門可不同啊,他們拉一羣小煉器宗門,給你扣一個‘擠壓其他宗門生存空間’、‘低價擾亂法寶市’的帽子,更狠一點,搞幾個老修士在咱們店鋪門前自盡,身上就掛一個血淋淋的橫幅,說什麼,萬雲宗讓我們活不下去,這種你怎麼應對?
“到時候,他們再砸咱們店,那就是咱們萬雲宗惹的天怒人怨了。”
高煦執事小聲問:“那接下來,他們換其他坊鎮匯聚。”
“盯好他們就可,他們去哪,我們就關哪兒的鋪子。”
李大志正色道:
“接下來的這兩三個月,咱們在各地的法寶鋪子都關了也沒事,對外貼出告示,就說是法器升級不加價。
“將我們此前堆積的各類法寶拿出來,每個鋪子每天半價出售五件法寶,維持下鋪子的熱度就行了。
“鍛天門要的,是我們放棄跟東盟的這筆買賣,但他們也未免太小瞧咱們了。
“只要最後這筆買賣順利交貨,鍛天門就輸了這一陣,損失點靈石沒什麼。”
幾位執事拱手領命。
李大志拿出幾枚玉符,仔細思索,寫下了三封書信。
“高煦,你安排人跑一趟天淵門與隗元宗,親手交到他們的掌門手中,再將這枚傳信玉符送去東安城交給平安。”
“是!我馬上去請外門長老送信!”
李大志點頭擺手,幾位執事告退離去。
他坐在椅子中,打開右手邊抽屜,拿出了一套物件,慢悠悠地裁紙、選靈根葉,給自己捲了一顆,在自己大腿上搓了搓。
李大志只是端在手中,並未點起明火,對着桌面微微出神。
他在思考,鍛天門接下來還能有什麼手段。
首先排除鍛天門去隗元宗搞破壞的可能性,隗元宗那邊駐紮了那麼多仙兵,又有金仙供奉、金仙戰將,以及徐升老爺子親自坐鎮。
其次就是靈礦用度。
此事李大志也已未雨綢繆,確定了要接東盟這筆生意,他就讓三家宗門打開寶庫,全力收購相應的靈礦。
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寶礦送到了隗元宗山門內。
那批法寶,現在已完成了五分之三,不只是生產出了五分之三的法寶,而是已暗中給東盟交貨交了五分之三。
鍛天門還能如何阻止?
‘此事成了,萬雲宗纔有大興的推力。’
‘就東洲這個環境,萬雲宗如果沒有足夠的東盟背景,積攢再多的靈石,也是被其他大宗門、大魔修養豬。’
‘鍛天門若是想較量,那就好好的較量一番!’
李大志點起明火,目光逐漸堅定。
“平安在幹啥?現在肯定也在琢磨如何跟鍛天門斗法吧?這孩子,責任心就是太重了些。”
李大志如此嘀咕着,開始吞雲吐霧,藉此緩解鍛天門帶來的巨大壓力。
而與此同時,東安城醉月樓的地下密室中。
李平安瞧着眼前翩翩起舞的美人,拿出自帶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目中多是安然。
有一說一。
孫盈盈的真容可稱沉魚落雁,這舞姿也是一絕。
接着奏樂,接着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