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許落曾經的思維模式和行爲習慣而言,岑木方這個人日後絕對會是麻煩,所以從原則上來說,就算不能殺了他,至少也應該馬上把他丟下……雖然,丟下他基本跟殺了他沒太大差別。
只要不告訴溪兒就好了。就說找不着,她傷心一陣,總會過去的。
這麼做從邏輯上毫無問題,但是當許落想到這裡,想起她的臉——他不忍心再騙她了。一旦做了,那種愧疚感會一直存在心裡,無法擺脫。
岑木方還不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依舊嬉皮笑臉的狡辯着,不管王時雨是怎樣的憤怒。
“幾位爺,那個,是這樣的,你們剛剛說的話在下正好聽到了。”一名四十來歲有些乾瘦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湊過來道:“你們好像在找一位老人家。”
三人一齊扭頭看他,表情各異。岑木方厭惡,王時雨驚喜,許落狐疑。
“聽你們話裡形容……那個人我可能見過。”
對方說完這一句,王時雨立即撲上去:“告訴我,告訴我老師在哪?”
那男子往後退了兩步,看了看許落手裡的刀,鼓起勇氣豎起一根手指:“一個麪餅。一個麪餅我就說。”
王時雨立即轉向許落,準備開口要餅。
許落起身走過去,用一個很自然的動作把刀甩起來,架在男子的脖子上:“先說吧,說對了有餅,錯了沒事,故意騙麪餅的話,會死。”
男子被刀架着的一邊肩膀往下垮,有些發顫的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那位老人家,他的衣服雖然因爲逃亡髒了,但還是穿得很整齊,一絲不亂。那時他身邊還有七八名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以及兩名帶刀的護衛。”
“他把帶來的糧食分給捱餓的人,站在土坡上宣講,告訴大家要相信慶皇,相信滿朝文武,說關門雖然未開,但是情有可原。慶國是仁義之邦,慶皇幾十年治下,素來愛民,絕不會至幾十萬百姓於不顧。”
“他還說正是國難當頭,共禦外侮的時候,我們更應互助互愛,不可爲非作歹。”
男子說到這裡,許落髮現,王時雨眼神已經直了,因爲這個人任何體貌特徵描述都沒做,但是他說的一切,完全符合王時雨對老師的認知。
男子繼續道:“隔了幾天,我第二次見到那位老人家,他步伐踉蹌,身邊的學子還剩下三人,其餘學子和和護衛大概散夥了,不知去向。他帶着剩下的人四處奔走,勸誡那些正在搶奪、欺弱的強人不可如此。他挺胸擋刀,把剩下的食物分出來一些,給最飢餓的人。不過這一次,他已經不提慶皇了,只號召難民們要團結一致求生,不可內亂。”
“然後呢?”王時雨問。
“他當天夜裡四處遊說,鼓動大家一起衝出去,說,就算死去十萬,還有幾萬可活。他說,他會衝在前面。不求活,但求灑血落地,能讓難民們奮起。”
“老師……唉。”
“他是聚起來了不少強人。可是那些人先向他要食物,他給不出那麼多。於是,他們衝上去搶。老人家的其中一名弟子抱着些食物先跑了。剩下兩個拼死阻攔,被活活打死在老人面前。老人剩下的食物,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被搶走。”
王時雨彷彿把老人的經歷親身體驗了一遍,意外的沒有歇斯底里或痛苦嚎哭,他平靜而麻木的問道:“老師還活着嗎?”
男子點了點頭:“他們沒有殺他。那夜過後,老人一個人坐望兵聖山關口,整整兩日兩夜。先是不說話,然後開始自言自語,說什麼仁義,仁者愛人,禮、義、廉、恥、忠、孝、悌……君子之道,天下興亡,民貴君輕……他還念孩童唸的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
王時雨這個時候竟然笑了,很難看,但是確實是在笑。
因爲那些在他老師口中崩塌破滅的東西,此刻也正在他心裡崩塌。
“好了。”不必再判斷了,許落制止他說下去,丟過去一個麪餅道:“帶我們去找人吧。”
“唔……好”,男人迫不及待的把麪餅往嘴裡塞,含糊的應着,不斷的點頭,“我,我先說好,到時你們看見什麼樣,可不能遷怒於我。”
“放心,我知道。”許落有些擔心的看了王時雨一眼,他依然平靜,或者說麻木。
跟着那男子繞了好幾個山彎,許落一行人終於在一處爛泥灘不遠處停下,男子伸手一指:“你們自己看吧,就是他,臉上糊了泥,你們湊近些就能看清了。”
“能再給我一個麪餅嗎?我孩子還很小,她已經幾天沒吃過東西了。”他又試探了一句,這個謊撒得實在不高明。
“滾,既然孩子在捱餓,你一個人剛剛還全吃了?!”岑木方罵了一句。
泥灘邊上,一個乾枯瘦小的身軀半倚着。人應該是赤.裸的,好在渾身是泥,倒也看不出來。他上身的泥巴已經幹了,包括臉上……下半身則還坐在污泥裡。
一動不動,看着像是死了。
許落正準備拉上麻木站立的王時雨向前走。
“嗨,老狗,給你吃的。”
突然,泥灘邊有人喊了一聲。
“有人給他吃的?”
許落定睛一看,被丟出來,落在污泥灘邊上的,是一隻破得連鞋底都已經磨光了的臭鞋。
“吃,吃,吃。”
虛弱不堪的老人爆發最後的能量坐起來,興奮的抱起那隻臭鞋,放在嘴裡就咬。
“吃……哈哈哈。”
“慶皇邀我吃御膳,誇我學問高如山……吾皇仁德,民風淳樸,哈哈哈,吃。”
“大儒匡天下,豐城育英才,哈哈哈。”
“斗酒詩百篇,教化七十年。”
老人一邊咬着臭鞋,一邊不時吟唱幾句。
周圍一陣鬨笑,就連那些其實本身已經虛弱不堪的人,都掙扎着擡起上半身,一邊去看老人的醜態,一邊孱弱而暢快的笑起來……他們彷彿因爲看見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大儒,如今比自己更慘,就有了欣慰的理由。
所以,他們孜孜不倦的戲弄他,嘲笑他,踐踏他,由此來獲取最後一點快感。哪怕這些人中,其實有些還曾經從老人那裡得到過食物。
“大爺確認是他了嗎?”吃完麪餅的男子問了一句。
王時雨不知是答他還是自語,說了一句:“老師。”
“我去,我去……”男子殷勤的跑過去,把老人扶起來。
然後,許落和王時雨就看見,他從腰後摸出來一根削尖的竹子,抵在老人咽喉上,瞬間變臉:
“把剩下的麪餅全部扔過來,不然我殺了他。”
“有刀的幾位弟兄,幫我,一起,他們還有十好幾個麪餅……咱們分。”
他這麼一說,很快,就有七八人拿着各種銳器或自制的簡易武器站到了他旁邊。
意外的,王時雨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也許微不可察的,他還笑了笑。
“快點,扔過來。”
男子見許落等人沒反應,果斷用竹子在老人手臂上捅了一下。
老人叫了一聲,血開始往外涌,他繼續低頭啃那隻鞋。
“殺。”
“求求你,殺人。”
“殺,殺,殺。”
王時雨大叫着,掏出懷中短刀,向前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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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看比賽先啦,下一章,明早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