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在幾息之間,豐城千餘流民的面前就擺出來了一個千人弓陣。
這是一個已經經歷過潰兵、賊匪,甚至是修士的千人殺陣。
這段時間不斷訓練的效果也出來了,倉促而成的弓陣整齊有序,列隊和配合都在無聲中迅速完成。真的就一聲議論都沒有,只有內斂的殺氣,不斷凝聚,不斷膨脹。
弓陣中的每一張臉都平靜而淡定,沒有絲毫緊張和壓抑——因爲不需要。
與之相對,豐城來的一千多流民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個山村,這是一羣山民……固有的認識讓他們無法想象,面前的這一切竟然都是真實的——“真的只是獵村嗎?軍伍精銳也不過如此吧?”
身後也傳來了腳步聲,跟着的是弓弦緊繃的聲響。
他們再往後看,已成村落的舊流民營地裡同樣衝出來一個千人弓陣,將他們退路截斷。
這些曾經的流民,如今的新出聖村人,他們經歷過戰禍與賊匪,飢餓和死亡,好不容易,在這裡有了安定的生活。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贏得了自由出入村莊的資格,也擁有了自己的田地、屋宅。
還有很多,被接納進弓陣訓練。
他們很珍惜這一切,也很清楚這些是怎麼得來的。所以,誰想打破這一切,誰,就是敵人。
完美的震懾。
出聖村村老們第一次這樣輕鬆而愉悅的欣賞宗族所擁有的強大武力,眼中滿是炙熱的光芒——他們看見的不是眼前的這夥豐城流民,不是頃刻之間的徹底壓制,而是出聖村野心蓬勃的將來。
“興許不用太久,興許,我也能看見那個將來了。”身體一次次好轉,本已在鬼門關前的馬奔原,如今開始夢想那一天了,夢想出聖開國,長弓圖騰在萬千旗幟上飄揚。
那番情景,只要看上一眼,哪怕就死在那一天,他也甘心瞑目。
“我剛剛聽見你們說仁義?錯了”,這邊開口的是夏谷,“真的錯了,我們救濟流民,提供保護,從來都只是爲了抱團生存,不是仁義。因爲這個世道,人要活下去,太難了。”
“這個世道不需要仁義。當我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獵村,面對前來割頭的數百騎本國騎兵的時候,沒有人對我們講過仁義;當我們因爲收納流民,面對數千賊匪的時候,一樣沒有人對我們講過仁義……那些時候,只有箭和血纔會講話。”
“所以,我們掃蕩方圓百里的賊匪,在這片餓殍遍野,殺戮和血腥沉重的土地上努力活到現在,不是爲了等着跟你們這些豐城老爺談論仁義的。”
他這一番話說得平靜,但其實憤懣無比。正如他話中所說,出聖村需要仁義的時候,沒有人講仁義,現在好不容易生存下來,反而必須仁義慷慨了?!
沒有人答話。那名書生倒是張了張嘴,但是馬上被身邊人捂住了。
這一刻,對面的流民大多已經在瑟瑟發抖,若非主心骨喬開山和楊武平還站在最前方,他們中的大多數當場就會下跪求饒。
這一刻,喬開山和楊武平其實也在掙扎。
出聖村的強大和強硬都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他們實在不該低估一個能在這樣的亂世裡安然生存,並且庇護下來七千流民的勢力,問題在於現在怎麼辦?
他們自己兩個固然不懼弓箭,但是身後他們的家人、弟子,還有上千流民怎麼辦?
“爭取一個機會,把戰鬥範圍縮小,由我們倆出手。”
兩個**湖之間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眼神,現在他們只剩一個自信了——高端武力。在整體武力完全無法抗衡的情況下,他們判斷形勢,豐城這邊唯一仍然佔優的,就是他們這兩名宗師級人物。
“按規矩,本應該將你們全部當場射殺”,結束遐想的馬奔原開口,“但我和我侄兒的身上,現在還敷着兩位豐城女郎中配的膏藥,這份情,我們出聖村得還。”
“每日一頓粥飯,鹽水、骨頭湯不停。剩下的自尋生路,回去吧。”他擺了擺手。
這一幕,最意外的其實是出聖村的人,每個人都詫異,一向最是冷血果斷的馬奔原,真的就因爲兩名郎中的相救之恩,手軟了?
“原爺打算放過他們了嗎?”岑溪兒抱着織夏,站在許落身邊看着,小聲道。
許落搖了搖頭:“原爺只是還想收服他們,找了個理由而已。他給的這條路,對於豐城這批流民來說,其實就是死路。他們在城邑生活慣了,不少還是富貴出身,在艱難處境中掙扎苟活的本事,遠比不上原來那些流民。所以,這樣的待遇,他們活不下去的。”
岑溪兒點了點頭:“所以,原爺放他們回去,再等着他們主動服軟?”
“對,他捨不得殺掉這批流民,只是因爲出聖村如今正好需要一些有才學,有見識的人。若不然,就算全部殺光立威,他也絕無半分動搖。”許落解釋道。
岑溪兒點了點頭:“嗯,聽說還有個舉人老爺呢。”
許落聽出來她語氣中的仰慕,不服氣道:“舉人麼?我回頭也給你考一個回來。”
岑溪兒笑了,附到他耳邊小聲道:“上仙這個假秀才,也就騙騙農家姑娘罷了,考不了舉人的。”
許落:“……”
“嘿,騙人的上仙”,岑溪兒得意的補了一句,跟着有些感慨道:“原爺心好大呀,相公,你說他到底想要什麼呢?”
許落小聲道:“他想要春生當皇帝。”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說出這句話。
“啊?”岑溪兒明顯有些慌亂,“那個以前他們傳的,是真的?”
許落點頭:“噓。現在就看春生自己怎麼想了,他要真願意當皇帝,我覺得也行,到時可以讓他給我發個狀元,好讓溪兒的心願了了。”
岑溪兒:“……”
兩人說話這會兒,人羣一陣小小的騷動……兩隻小狐狸終於來了。
剛剛春生匆忙離開後,夏靈還仔細整理了一番,所以姍姍來遲。
兩個小姑娘提着馬奔原家裡和春枝家裡送來的米麪肉食,一臉懵懂的穿過人羣,走在兩方之間:“這是怎麼了?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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