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火焰已然熄滅,剩下的只是一望無際的灰燼,而灰燼的深處,一片陰鬱:“洛靈煙,俯首稱臣的是孤,江山和你之間,孤早已經無可自拔的倒向你。洛靈煙,倘若有一天,你離孤而去,孤能做的,怕也只是傾盡全力毀滅你,毀滅你的不惜一切!給孤記住,牢牢的記在這裡。孤王,葉凜天在此對天盟誓,此生若不能得洛靈煙朝夕相伴,必當毀天滅地,哪怕永墜地獄也在所不惜!”雙手用力抱住她的頭,再次欺上她的脣,這一次卻是毫不留情的讓她的淺色雙脣染上鮮紅的血!
二人鮮血交融,靈魂在對方的注視下被束縛,被牽絆!
第二天一早,朝顏最先發現自家主人和洛靈煙甚至還有微兒都已消失無蹤!
而等待了數月的賀瑤光,萬萬沒有想到等到的居然是這樣一個消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位置。也許從一開始等待她的就只有這樣一個結局,所有的夢想,甜蜜都只是他隨意給出的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海市蜃樓!
又一年過去了,就像又一次輪迴!多少年來,多少個輪迴裡,只有這一個真正讓她嚐到了苦澀的味道。這一年匆匆的時光中,她同時被親人和愛人所遺棄!
六歲那年她就體會到了家破人亡的淒涼,還來不及悲傷,她就找到了新的家人,新的依靠!可是那些也都只是她的自以爲是罷了,從來沒有人真正讓她依靠,她只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不管過多久,不管她如何努力,她永遠都是被他擺在最不堪的位置上。
爲他殺人,竊取情報,甚至爲他去死,她都甘之如飴。因爲她始終以爲只有自己才最瞭解他,只有自己才能安慰他的心。她以爲只要堅持,希望就近在咫尺!可是她數不清等了多少輪迴,如今卻還是兩手空空!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道詔命,召回的命令。回到他身邊,哪怕只做一個最普通的奴婢,她也絕無二話,她只是想要每天見到他,陪在他身邊,不要再承歡他人,不要再曲意逢迎,就已經心滿意足!
她無法解救自己已經滑向深淵的心,或者那已經成爲她唯一的慰藉,她欲罷不能!可是遠在聖龍的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洛旭揚已經數月不曾踏足倚雲閣,她想或許自己就此消失也是無所謂的,無論在哪裡,東凌或是聖龍,她都只是擺設,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可是她始終記得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記得他臉上氣壯山河的豪邁,記得他說過“要讓天下人永遠記住他葉凜天這個名字!”的時候,那清朗堅定的聲調。所以她不能離開,不能撇下他一個人!縱然留下已無任何作用,她的去留也只能等待他的想起。
只是心中到底鬱悶難消,放眼整個聖龍,唯一能讓她傾訴的也只有蕭徹了。頭一轉,她折回東城,來到渟鶴樓,幾個縱身已經消失在夜色掩映中。
凌煙閣主人房中空無一人,她纔在心中暗自揣測蕭徹會不會又去了哪裡喝酒的時候,就看見遠遠的煙波湖邊,那個四仰八叉的坐在石階之上的身影。輕嘆一聲,她知道他的左右爲難,他的不得已,他的痛苦,可是那都是自己的功勞,所以她沒有臉面表現出傷感。
“公主回來若是看到你這副樣子,你會失去她的。”
蕭徹頭也沒回,嗤笑一聲,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毫不在意的說:“我早就失去她了,你明知道的,我不可能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我是蕭徹,不是賀瑤光!”
看的出來,他的沮喪絲毫未減。賀瑤光身子一低,乾脆坐在他身邊,對他的譏諷她並不介意,因爲今日他的一切痛苦都是由她一手造成,無論怎樣的怨懟都是她應得的。
“你現在是不是後悔當初自告奮勇跟我到聖龍來?”
好像沒有料到她會在此時舊事重提,蕭徹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仰頭灌了一口酒。身旁這個毀掉她生活的女人,他本應該憤恨到咬牙切齒的,可是儘管她利用了他,欺騙了他,他卻還是沒辦法恨她:“我不後悔,倘若沒有來到聖龍我可能永遠沒有機會遇到靈兒,沒有機會領略世間最美最爲虛幻的夢!也可能永遠不會見識到你的殘忍!”
“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已經沒有解釋的餘地,可是我當真不知道阿芷還活着,只有這一件你必須知道。”
擡手將酒罈甩在賀瑤光面前,他雙目赤紅緊盯着她的眼,聲音不大卻滿載憤恨:“是你生生撕裂了我,是你讓我無法面對靈兒,是你讓我終日活在對她們兩個人的內疚中,是你的冷酷奪走了我唯一的夥伴,讓我四面楚歌無處求援!我們自幼相識,一直以來,我都以爲只有我們才能站在彼此的傷口上成爲對方唯一的溫暖,可是你背叛了我和阿芷的信賴。你們最好能保證阿芷的安全,否則,上天入地我也要報今日之仇!”
賀瑤光本就帶着一身怨氣而來,此時也來了脾氣:“蕭徹,我最後再說一遍,阿芷的事我事先毫不知情,我們都是完成任務回到江心閣才得知此事的,我還比你晚到一步。不要以爲只有你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對待,不要忘了,當初你任務失敗,性命攸關之時,是我用自己的身體,幫你再造機會,不然你也許根本不會有命活到今日。就連背叛,也是你背主叛國在先,蕭徹你只是江心閣的殺手而已,還妄想與明月同輝?趁早醒醒吧!你不配!”
“原來只有我是妄想嗎,你呢,你對主人又是什麼?”
對立的兩人,突然都靜了下來。後面花叢中,有道人影一閃,隨即消失。賀瑤光頹然倒地苦笑不已:“是啊,你我都是妄想,妄想而已,什麼朗日明月都不是我們能追尋的,我們都不配,都不配!可是我以爲你什麼都不知道的,就算這樣,那時你說帶我走也是真心的嗎?”
蕭徹並沒有回答,畢竟那些都已經過去。此刻的回答只是對自己和靈兒的又一次背叛。可是前一刻的怒目相對已經消失,他們的關係早已凌駕於七情六慾之上,融入骨血成爲心底最深的依戀。無論怎樣,對於她,蕭徹或許永遠做不到拔劍相向:“神情如此憔悴,有何傷心之事?”
什麼都不能說,可是此刻她卻貪戀他的溫暖,將頭靠在他肩上,淚水無聲中紛撒而下。
次日過午,洛旭揚書房,房門緊閉,被傳召而來的洛紹揚只能站在廊上靜靜等待。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尉庭才施施然從裡面走出,看到洛紹揚立馬擺出一副驚慌失措的神態,弓着身子走到他身邊,深深一禮,恭恭敬敬道:“奴才不知右相大人駕到,竟讓大人在廊子上站着,是奴才失職,請丞相責罰!”
“哪裡,我也只是纔到一會兒功夫罷了,不必如此。”親自伸手將尉庭扶起,自百盛回來之後,洛紹揚似乎更顯得謙卑有禮。
受寵若驚的尉庭,嘴裡嘟囔着“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一邊引着他來到書房門口,高聲一叫:“右相大人到!”
裡面穩穩的傳來一句“宣”,門在背後關上,尉庭那好似誠惶誠恐的表情裡頓時多了些洋洋自得的成分。
書房內,洛旭揚正疲憊的撫着額角,洛紹揚謹慎的瞥了眼他的神色道:“臣弟參見王上。”
洛旭揚並未理睬,也不叫坐。心知這是有事要交予他,纔會這般故作姿態,洛紹揚也顯得越發恭謹。等了好一會兒,洛旭揚才慢條斯理的放下了撐在額間的手指,好像慢半拍似得,仍舊是那副溫吞的語氣:“二弟來了,快坐!”
輕飄飄眼神的劃過他平靜無波的面容,對他腳步上些微的遲鈍,很滿意!謝坐之後纔剛剛坐下,洛旭揚卻站起身,可憐洛紹揚適才在廊上已然站了許久,眼下剛剛彎弓屈膝,尚未坐穩,見他起身又猛然站起,雙腿一時乏力,身形一晃。
卻被洛旭揚有力的雙臂扶起,他眸中閃着不解,詫異的問:“怎地如此虛弱,莫不是二弟在百盛又添新傷?”
“大王虎威,以雷霆之勢制之,百盛不過半日便一潰千里,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與王兄爲敵,臣弟即爲王兄特使,便是聖龍臉面,他全力逢迎尚嫌不足,豈敢對臣弟下手。臣弟這些只是因爲舊傷所致,天氣略冷一些,關節就有些使不上力氣,僅此而已,多謝王兄關懷掛念!只是,臣弟看王兄起色也不好,可是這些日子過於勞累的緣故?”
親自將洛紹揚扶到錦墊之上做好,洛旭揚痛心疾首:“哎!本是兄妹五人,四妹尚未成年就慘遭毒手,三弟命喪武通關,五兒下落不明,如今母后又一病不起,叫寡人怎能不日夜憂思啊!如今朝上能幫寡人的也只有二弟你了,你與寡人乃是至親兄弟,心有靈犀,還望二弟不要責怪寡人當日將你送入百盛爲質之事啊!”
“王兄何出此言?臣弟一直庸庸碌碌,懶散無爲,做了多少年的富貴閒人,前番聖龍有難,百姓尚且爭先恐後,紹揚愧受恩澤多年,更應該爲國爲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只是臣弟資質愚鈍,懶散庸碌,能力實在有限,承蒙王兄不棄,纔有了那麼丁點用處,臣弟對王兄只有敬佩仰慕之情,何來半分責怪之意?莫不是,臣弟於何事上失了分寸,令王兄誤會了?若是如此王兄只管教訓便是,不必多留情面!”
見他又要起身,洛旭揚連忙笑着按下,連聲安撫:“二弟素來恭順有加,進退有度,豈會有何不妥之處?寡人之言並無他意,二弟不必介懷。”
洛紹揚知道,這些鋪墊似乎差不多了,接下來才正要進入正題。
果然,洛旭揚緩緩踱步之後,安坐案前,一臉正色只是語氣略有些不穩:“百盛王前日已到錦川,百盛之事雖然告一段落,但實際情況爲何寡人其實一無所知……”頓了一頓,洛旭揚似乎不打算再開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