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族執掌的這一處小界喚作“盲海”,規模不大,物產貧乏,天地靈氣和光陰流速都乏善可陳,唯其難得的是,這是一處罕見的“海界”。大瀛洲小界星羅棋佈,“海界”寥寥無幾,斜月三星洞佔了三千小界中八百之數,更有真仙遺下的一十八處“真界”,冠絕大瀛洲,卻無有一處是“海界”。
盲海之底,有一海眼,青銅絞盤乃海眼中孕育的至寶,推動絞盤捲起鐵鏈,能開合海眼。雪狼族摸索多年,發覺子夜時分絞盤升出海底,合四人之力推動,方可打開海眼,泄出海水,及至正午時分,海水再度回涌,海眼亦隨之閉合,絞盤沉入海底,無跡可尋。
海河馬的屍身,正藏在盲海之中。
陸冕無意插手,陸炎、陸觴、陸騰、陸崖四人面面相覷,彼此使了個眼色,奮起餘力,猛地推動絞盤,再也無法維持人形,狼毛從肌膚下掙出,尻後長尾垂下,口鼻突出,雙眸泛起碧油油的光芒,軋軋軋一連串響,終於將海眼打開。
海水盡數泄出,四人幾乎脫力,一個個撒手滾落海底,筋疲力盡,伸長了舌頭喘息不已,明明是狼,卻累成了死狗。
四位長老躍下海底,將少主負於肩頭,像搭了一口軟綿綿的空麻袋,幾個起落便回到礁石上,扶他們坐下歇息。
當着一干長老的面,陸繼不便偏袒二子,他看了陸冕一眼,道:“海眼已開,請族長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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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冕道:“長幼有序,陸炎先來吧。”
陸炎掙扎着爬起身來,朝那孔武有力的壯漢道:“翟兄,有勞了!”
他請來的強援姓翟名廣,乃千都城主的侄兒,一身神通,不在雪狼族族長之下。翟廣奉叔父之命遠赴荒北城,本來就有結交雪狼族的意思,恰逢其會,如能助陸炎一臂之力,爭得族長之位,那便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了。當下他緊了緊腰帶,大步踏上前,陸繼對他甚是客氣,問道:“賢侄可要挑一柄利刃? ”
翟廣沉聲道:“多謝,我自有趁手的利器。”
他一躍而起,身形如箭,橫掠數十丈,穩穩落在了海河馬的背上,千年死屍巍然不動,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氣息。
魏十七目光銳利,早看出翟廣左肩窩、胸口膻中、後腰命門、右腿膝彎四處魂眼頻頻閃動,他頓時記起千都城的大將牛乙,亦是四元神兵真身,後腰魂眼中種入了一道“三足金烏”的精魂,純走陽剛路數,威力似乎猶在五方破曉真身之上,這壯漢是千都城主的侄兒,比諸牛乙,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翟廣站在一座青灰的肉山上,渺小不堪,他伸腳踩了踩,屍身紋絲不動。肢解如此巨大的海妖,他毫無經驗可言,雪狼族留給他的時間只有一個時辰,浪費不得,翟廣不再躊躇,當即從袖囊中抽出一柄鋸齒刀,長逾七尺,猩紅如血,單手握不住,必須雙手持刀,催動魂魄之力,才能高高舉起。
陸冕“咦”了一聲,輕聲道:“原來‘冷豔鋸’落在了他手裡!”
魏十七聽在耳中,覺得似曾相似,尋思了一回,不禁啞然失笑,“冷豔鋸”不就是關大老爺的“青龍偃月刀”嘛,這等巧合,虧他們撞到了一處,有趣!
翟廣舉起冷豔鋸,試探着戳了一刀,果然刀尖破不開海河馬的皮囊,連痕跡都沒留下一星半點。爲了肢解這頭死去千載的海妖,雪狼族費盡了心思,尋常的手段根本不頂用,多試探只會出醜,折損了千都城的威名。翟廣“哈哈”一笑,雙眼一瞪,四處魂眼盡皆亮起,黑煙纏繞,凝成精魂,後腰命門陡然一震,身形沖天而起,筆直射向高空。
翟廣煉成的神兵真身別具神通,雖不能從心所欲遨遊太虛,但凡有借力處,破空凌虛,直來直往,離羽族亦相差不遠。只一眨眼工夫,他便掠過衆人頭頂,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
魂魄之力在體內涌動,翟廣全力施爲,身輕如燕,片刻後,身軀終於一沉,他將腰肢一挺,頭下腳上,雙手持定冷豔鋸,疾衝而下。
一道黑線劃破虛空,翟廣連人帶刀墜落雲端,冷豔鋸端端正正刺在海河馬背上,湍流鼓盪,破空聲緊隨而至,隆隆不絕,有如悶雷。屍身堅韌的皮肉向下陷落,如波浪般涌動,凹成一個大坑,翟廣緊握刀柄,臉色煞白如紙,後腰刷地飛出一道朱獳的精魂,似狐而有魚翼,仰天長嘶,兇悍暴戾。
翟廣雙臂劇烈顫抖,肘彎微微一曲,刀柄重重磕在胸口,膻中魂眼一顫,又一道精魂遁出,竟是一頭咆哮的雙首兇猿,身軀虛實不定,似有潰散之虞。
海河馬的皮肉越抖越激烈,一"bobo"沛然巨力涌來,似乎無窮無盡,翟廣長嘆一聲,心知只能到此爲止了。他毫不猶豫,忙將手一撒,身形橫掠數丈,忽然像斷了線的鷂子,翻滾着跌落高空,陸炎臉色大變,陸繼飛身撲上前,身影有如鬼魅,搶在他落地之前,張開雙臂將翟廣托住。
翟廣七竅中淌出黏稠的鮮血,他咳嗽幾聲,翻來覆去嘀咕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真他奶奶的……”
衆人凝神望去,只見海河馬凹陷的皮肉顫抖了一陣,猛地彈起,恢復了原狀,冷豔鋸飛到九霄雲外,隔了許久才聽到“叮”一聲輕響,似乎掉到了極遠處。屍身並非毫髮無損,肉山一般的脊背上,潤開一個紅點,迅速擴張到數丈大小,鮮紅欲滴,只持續了數息,又漸漸淡去,仍作青灰色,只是在中刀處裂開一道淺淺的傷口,像一張小嘴,微微張翕。
陸繼託着翟廣回到礁石上,小心翼翼放在陸炎身旁,翟廣朝他搖搖頭,苦笑道:“老弟啊老弟,上你的當,這個虧可吃大了!”
陸炎臉色難看,心情低落,勉強笑道:“卻是連累翟兄了。”千都城主的侄兒,四元朱獳神兵真身,他原以爲穩操勝券,卻沒想到,到頭來,落得個爲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翟廣這一刀,究竟便宜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