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神念降臨,肅殺之意毫無掩飾,阮青臉色大變,緩緩站直了身軀,將息壤暗暗握在掌心,雙眸之中燃起幽幽碧火。有人“咦”了一聲,深邃黑暗的山腹中,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靜昀真人緩步上前,恬靜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
故人相逢,萬千感慨無從說起,到頭來都化作一聲嘆息,阮青澀然道:“原來是斜月三星洞的靜昀真人”
靜昀真人朝她頷首示意,問道:“適才遁去那人,又是何人?”
阮青略一躊躇,道:“他是巴蛇仲偈的半個傳人,崑崙弟子,東溟城城主,魏十七。”
神念來回掃了數遍,對方亦是機敏之人,行蹤已無從察覺,靜昀真人上下打量着阮青,隨口問道:“爲何是半個傳人?”
“真人亦知天妖以‘血胎’傳承血脈,那魏十七體內種有巴蛇遺下的‘血胎’,得小女之助,僥倖熬過了第一次血脈覺醒,淪爲半人半妖的‘騾’,是以只能算半個傳人。不過此人心性堅忍,修煉太陰吞海功,成就‘金剛’法體,又自開魂眼,修成神兵真身,在此界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有意思……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又怎地變成了這副鬼模樣?”寥寥數語,勾起了靜昀真人的好奇,她識得阮青的真身,堂堂首窮天狐,居然落得如此下場,肉身盡毀,不得不修煉鬼道延命,可憐可嘆!
魏十七遁地逃竄,直取鬼門淵,雖然不知他爲何要避開靜昀真人,阮青受他之恩,自當圖報,於是將自己所知,絮絮叨叨原原本本週周詳詳說了一遍,有意爲他拖延時間。說到後來,靜昀真人也猜到她的用心,但她渾不在意,只是當阮青提起魏十七與師妹秦貞情深意篤,秦貞甘願爲他捨棄肉身,轉修鬼道,以通竅石爲避雷之物時,才恍然記起一事,低笑道:“卻是被他矇混過去了……”
話音未落,大地深處“嘩啦”一聲悶響,莽莽崑崙如一條受驚的巨龍,欲奮力飛起,靜昀真人早有防備,施展大神通,伸手虛虛一扯,天相孤星星力下垂,輕輕巧巧,便將崑崙山脈撫平。
“這是……”阮青又驚又喜,明知故問。
“如你所見,有人打破鎮界石,逃出了此界。”靜昀真人眼神閃爍不定,魏十七逃得如此果決,顯然心懷鬼胎,不過鎮界石外便是大瀛洲,日後終有相遇之日,眼下倒是先處置那洞天真人再說。
“你可欲迴轉上界?”靜昀真人忽道。
阮青愕然擡頭,呆了呆,道:“固所願也……”
“好,待我返回上界之時,攜你一同離去,你且在此安心修煉,謹守心神,莫爲俗事所擾。”
如何安頓天狐阮青,靜昀真人自有打算,天狐乃大瀛洲天妖之首,胡不歸遣心腹追入此界,必欲除之而後快,否則寢食難安,可見她奇貨可居,若將天狐帶往斜月三星洞,交到師兄手裡,想必碧蓮池那處小界,或能多佔上百年。
靜昀真人的脾氣,阮青亦有所耳聞,她必須承她的情,也只能承她的情。不過聽到“迴轉上界”,她忽然記起緣慳一面的女兒,心中一動,多問了一句:“小女亦在此界,可否攜她同往?”
靜昀真人不置可否,留個她一個窈窕的背影,青影一晃,已飄然而去。
金三省站在二相殿前,一顆心如墮冰窟,靜昀真人的一縷神念牢牢系在他身上,一舉一動,都藏不住,瞞不過。萬萬沒想到,上界的飛昇修士竟強橫到如此地步,單憑一縷神念,便將他徹底壓制,絲毫興不起反抗之心。只是,她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靜昀真人追着魏十七而去,到山腹晃了一圈,追丟了人,並不在意,當下回到赤水崖二相殿前,招手喚來金三省,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奪天地造化,採日月精華,歷盡辛苦,得以修成洞天,你不思回報,反與那天魔爲伍,禍害天地,又何以自辯?”
金三省心中一緊,只得道:“星河倒懸,九州陸沉,南斗六星已隕落其五,吾殫思竭慮,無力迴天,至多將天災推遲千載,千載之後,又該如何自處?不若放出天魔,飛昇上界,待鴻蒙重開,又是一方新天地。”
靜昀真人搖搖頭,只說了一句,“強詞奪理,其心可誅。”
金三省猶存僥倖之心,道:“真人待怎樣?”
靜昀真人不與他多言,祭起斬神劍,一道蒼白的劍光斬下。金三省萬念俱灰,劍域倏地張開,煉妖劍,先天鼎,青冥劍,定海珠,山河元氣鎖,太極圖,靈臺方寸燈,掩月飛霜劍,辟邪劍,飛天梭,崑崙至寶盡出,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化萬,遮天蔽日,殺伐慘烈。
斬神劍劍光掠過,一劍破萬法,劍域四分五裂,金三省大叫一聲,從虛空中跌出,七竅流血,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眼看劍光當頭落下,他將雙袖一抖,四道寶光齊齊飛出,迎將上前,不想青冥劍斷,飛天梭破,太極圖碎,二相斧掉頭就逃,棄之不顧。
金三省慘笑一聲,笑聲未絕,形神俱滅。惶惶然若喪家之犬,急急乎如漏之魚,回頭看,魏十七走得何等及時,何等果決,他若不走,定是同樣下場!
靜昀真人一劍誅滅金三省,如同拍死一隻蒼蠅,她朝二相斧一招手,二相斧乖乖飛到她掌中,一點靈性,不無諂媚之意。“白蝙蝠,黑龍骨,勉強還過得去……”靜昀真人隨手塞入袖囊中,微一沉吟,將斬神劍一拍,御劍飛起,化作一道白虹,自去搜尋天魔宇文始的下落。
赤水崖頭,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相殿,魏十七與金三省一逃一死,杳無音訊,東溟城依舊如故,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靜昀真人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猜到箇中真相的,唯有山腹之中的天狐阮青,不過她三緘其口,誰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