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爭鋒相對,互不留手,天地磨盤威力無窮,破陣攻堅無往不利,卻失之遲緩,一旦脫離漩渦,只要小心不被捲入其中,當無大礙。不過迦耶本意並非絞殺惑界主宰,他風輕雲淡,勝似閒庭信步,推動天地磨盤卷向天生橋,妖人魔物吃足了苦頭,避之唯恐不及,一時間兵敗如山倒,丟盔棄甲一鬨而散,巫輕肥目睹這一幕,不禁搖了搖頭,鬱悶地嘆了口氣,心中卻暗暗竊喜。
巫玉露僥倖脫出困境,默默運轉血氣,呼吸間光景,皮肉之傷已恢復得七七八八,她只道巫輕肥同仇敵愾,心存不甘,對他的觀感稍有改觀,猶豫了一下,勸解道:“那迦耶神通廣大,天生橋只怕是守不住了,不如暫且避其鋒芒,從長計議。”
若非巫輕肥出手相救,否則的話她最多再撐個小半個時辰,便是魂飛魄散,身死道消的結局。她對巫輕肥心存感激,對迦耶心存忌憚,石鯨主既然落荒而逃,她也不願爲了虛無縹緲的大義名分,白白送了性命。
巫輕肥頷首道:“言之有理,既如此……”正待順水推舟答允下來,攜佳人高飛遠走,話音未落,一聲巨響刺入神魂深處,血氣動盪紊亂,幾近於失控,視野染上一層深深淺淺的血色,虛空如瓷器片片剝落。
巫玉露立足不穩,驚呼一聲,倒入巫輕肥懷中,只覺手足痠軟,渾身力氣蕩然無存。巫輕肥道行遠勝於她,眯起眼睛朝遠處望去,卻見巫刀尺鑄就的血氣魔神立於天地間,爲安如山,虛空在其身後張開一個猙獰的黑洞,吞噬天地萬物,魔神卻紋絲不動,胸口破開一道深邃的傷口,從左肩劃過胸腹,直達腰眼,熾熱的岩漿如血液涌出,旋即凝成一團團黝黑的岩石,臌脹如疤。
大地支離破碎,凍土冰原淪爲一派廢墟,海量血氣從地底涌出,將破碎虛空修復如初。冰封峽谷大雷音寺前,如來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感慨萬千,換作三界,如此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天地,破滅萬物,但在此界,血氣本源推動法則彌合虛空,無移時工夫便可修復,惑界與三界果然有天壤之別。
血氣魔神遭受致命一擊,仍屹立不倒,塗瑞鎮將的命運又如何?迦耶心中有所感應,情不自禁扭頭望去,卻見百丈開外,塗瑞的境況慘不忍睹,前後兩張面孔模糊不清,身軀亦千瘡百孔,奇氣從破損處涌出,試圖修復創口,卻爲殘留的法則所阻,無能爲力。他胸口劇烈起伏,忽然悶哼一聲,如同泄了氣的皮囊,身形縮小了近半,已無法維持佛魔二相,眼看敗下陣來。
巫輕肥嘖嘖稱奇,連雲寨上下都說副寨主巫刀尺神通廣大,僅次於白帝與巫刀尺,如今看來並非虛言。眼看大局將定,異變忽起,那血氣魔神殺紅了眼,咆哮着擡起右腿重重踏下,塗瑞鎮將單膝跪地,雙臂交叉奮力迎上前,法則再度劇烈衝撞,又一聲驚天動地巨響,佛魔二相徹底崩潰,塗瑞如一根木樁,被生生夯入凍土之下,奇氣散亂,身軀行將崩潰。
迦耶倒抽一口冷氣,百忙之中收去天地磨盤,掐動法決,正待助塗瑞脫身,巫輕肥眼前一亮,鬆手放開巫玉露,雙足一蹬,整個人縮成一隻肉球,張開血氣神域,朝對方狠狠砸去。迦耶沉腰扭身,開聲吐氣一拳擊出,這一拳引動法則之力,包含無盡怒意,拳力更是大得異乎尋常,不料對方竟早有準備,探出雙臂一架,神域如水紋盪漾,去勢爲之一滯,下一刻借力倒飛而回。
事出倉促,巫玉露才剛站穩腳跟,就見一隻碩大的肉球翻滾着劈面砸來,手足無力,自忖接不住,勉強側身閃開半步,巫輕肥與她插身而過之際,探出右臂攬住她的腰,二人一併橫掠百丈,落入深淵之下。迦耶心下雪亮,對方無意戀戰,分明是以退爲進,一時不察竟落入他彀中,白白錯失了時機。
一顆心沉落谷底,他長嘆一聲,慢慢迴轉身,卻見血氣魔神一腳腳踏落,如癲如狂,大地劇烈震動,岩漿四處飛濺,塗瑞一點靈性徹底消亡,爲他分擔的小半血氣法則,亦隨之蕩然無存,散落於惑界的天地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迦耶顧不得惋惜,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神情猙獰,引大軍跨過天生橋,疾馳南下。
塗瑞隕落是無比巨大的損失,迦耶一肚子火沒處撒,就等着哪個不長眼的惑界主宰上前阻攔,痛下殺手出口惡氣,沒想到天生橋竟無人看守,一馬平川,任憑他們長驅南下。魔物大軍總算留下了大部分精銳種子,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捲土重來,到時再找巫輕肥的晦氣,迦耶一口氣只得憋回肚子裡,按照原先的計劃扁向東南,與白帝城背道而馳,離得越遠越好。
巫輕肥攬着巫玉露投入深淵,在峭壁上行走如飛,繞到天生橋下,尋了個巖洞落腳,靜觀其變。鎮將率魔物大軍匆匆南下,巫玉露看了巫輕肥一眼,後者神情鄭重,微微搖首。迦耶神通廣大,那一手“天地磨盤”勢不可擋,巫玉露轉念一想,沒有再勉強。
迦耶走得及時,才過半個時辰,連雲寨中軍接踵而至,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過天生橋,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你推我搡落荒而逃,妖人魔物如下餃子一般墜落深淵,慘叫聲此起彼伏,鬼狐狼嚎。巫玉露好奇心起,探出頭去極目遠眺,看不出個所以然,巫輕肥擠到她身邊張望了幾眼,道:“是連雲寨的中軍精銳,八成是出事了!”
覆巢之下無有完卵,這個道理他懂,巫輕肥不再藏頭露尾,足踏血光搖搖晃晃騰空飛起,腳下是空蕩蕩的萬丈深淵,他不敢低頭看,怕頭暈目眩。遠遠望去,只見一道血光沖霄而起,攪動漫天風雲,血氣魔神巍然佇立,周身裂開無數新老創口,岩漿不斷流出,又倏地縮了回去,似乎在爭奪不休。
巫輕肥一拍大腿,巫刀尺果不其然搞砸了,血氣魔神一旦得了存世之軀,哪裡還肯老老實實聽話,打滅了大敵,便翻臉不認主,竭力擺脫巫刀尺的控制,謀求一個自由自在。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誰人不想超脫現世,求得大自在呢!目睹這一幕,他不禁爲之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