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瑞鎮將被一道血箭射中丹田,攔腰中截,駕奇氣落荒而逃,心頭尚有一線清醒,徑直回到離辰山,落於中軍營帳內。半身不遂,斷肢倉促間無法復原,滾落在地慘不忍睹,塗瑞鎮將從未離死亡如此之近,一顆心砰砰亂跳,幾近於絕望。若昊天不打算放過他,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想到這一點,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失利是理所當然,對上昊皇必須有這覺悟,不付出慘重的代價,如何能有所獲取?
他心中默默轉着念頭,等候命運的降臨。廝殺聲,吶喊聲,如風中細語,微不可察,帳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如遲疑不決的鼓點,心不甘情不願,卻又身不由己一步步靠近。一人遲疑片刻,慢吞吞踏入營帳,塗瑞鎮將擡起頭來,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生機蓬勃,神完氣足,他雙眸閃過一絲異色,旋即暗淡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來人喚作“塗御”,正是迦耶親手祭煉血氣分身,巴巴送上門來充當“大藥”,原以爲只是到深淵走一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但塗瑞的慘狀卻令他看到了希望,也許他可以鳩佔鵲巢,反客爲主……塗御鎮將頓了頓,目光閃爍,繼續朝對方一步步靠近,氣勢爲之一變,有了些許逼迫的味道。
二人同出一源,心意隱隱相通,塗瑞對塗御的打算了然於胸,他自忖傷勢如此之重,即便被對方吞噬,也在情理之中,對迦耶而言,自己只是他手中一把利刃,這把利刃叫“塗瑞”、“塗祥”還是“塗御”,並沒太大差別。迦耶第二次祭煉血氣分身共得七具,塗瑞鎮將煉化了其中二具,以鞏固境界,離辰山吞噬了塗祥,如今塗御又送上門來,虎視眈眈……被他煉化的二具血氣分身叫什麼名字?剩下三具又叫什麼名字?
不動心也就罷了,念頭一起,腦海中自然而然多了幾個姓名,離開深淵之底前被煉化的二具血氣分身,一名“塗惡”,一名“塗免”,剩下的三具,分別叫作““塗散”、塗靈”、“塗退”,眼下虎視眈眈,步步緊逼的,乃是“塗御”。猶如苗人養蠱,彼此吞噬,祥瑞御免惡靈退散,倖存到最後會是哪一個?
冥冥之中氣機牽引,宿命推動塗御舉步上前,與塗瑞融爲一體,無數凌亂的意識涌入腦海,他眼神迷離,微微張開嘴,發出一聲肺腑深處的呻吟,意識如潮水般退去,縱有千般不甘,萬般不願,也只能溘然撒手,就此湮滅。塗瑞驀地睜開眼,腰腹微一用力,長身而起,低頭望去雙腿復原,身軀完好,舉手投足無不如意,稍加內察,血氣法則又補全幾分,道行水漲船高,更勝從前。
熬過一劫,所獲甚豐,他忍不住會心而笑,暗道一聲“僥倖”。但念及昊皇,頓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再水漲船高,也比不上人家浩瀚淵海,幸有轉輪從旁牽制,才僥倖逃脫性命。琢磨片刻,塗瑞鎮將若有所悟,此番得以全身而退,並非運氣使然,血氣分身各納一道法則,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塗瑞成就上境,其餘分身亦有上境氣象,一旦他徹底湮滅,分身無主可附,勢必淪爲行屍走肉,迦耶的一番心血全然落空,轉輪定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事到如今,棋局之中有他一席之地,迦耶圍繞他接連落子,謀劃佈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早不是隨意捨棄的閒子,想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塗瑞鎮將多了幾分信心。營帳外動靜蕩然無存,離辰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昊皇久久不來,顯然沒將他放在心上,塗瑞鎮將掀起帳篷來到山頂,夜幕低垂,星辰閃爍,大戰業已平息,落日坪方向火光明滅,離辰山黑咕隆咚像個墳頭。
這一戰多半是輸得乾乾淨淨,金翅、太白、明海三鎮將,數百萬魔物大軍,就此灰飛煙滅,葬送在落日坪,這一切都在迦耶的意料中嗎?塗瑞鎮將爲之唏噓,他猜到迦耶在下一盤大棋,棄子佈局在所難免,但一下子棄了這許多,不禁讓人小心肝發顫。迦耶究竟從中得到了什麼?只爲順應血戰徵召,推動血氣流動嗎?
正思索間,忽聽得山腳下窸窸窣窣響起動靜,過了片刻,觀海鎮將灰頭土臉鑽將出來,遍體鱗傷,踉踉蹌蹌爬上山頂,拜伏在塗瑞鎮將腳下,精疲力盡,如釋重負。呼哧呼哧喘息良久,觀海鎮將稍稍回覆了幾分氣力,掙扎着爬起身,向監軍大人稟告落日坪的戰事。
原來鐵血法相被昊天擊破,觀海鎮將滾落馬背,千人踩萬人踏,不成人形,仗着胸腔內一口奇氣,抱住鞍韉藏身馬腹之下,如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飄蕩,不知不覺脫離戰場,留下一條小命。象兵與金翅、明海二將僵持片刻,漸漸佔得上風,鐵血命氣此消彼長,很快兵敗如山倒,金翅與明海無心戀戰,棄了大軍各自逃生,象兵也不追殺,喝令手下打掃戰場,將敗軍盡數收入囊中。
塵埃落定,無力迴天,觀海鎮將只得趁着兵荒馬亂偷偷逃命去。那匹救了他一命的戰馬居然無恙,非但好端端,還精神抖擻,連毛都沒掉一根,簡直是個奇蹟,觀海鎮將多長了個心眼,仍藏身馬腹下,暗戳戳往離辰山而去,那馬也機警,連響鼻都不打半個,隱身於火光找不見的陰影中,一步步踩着屍堆漸去漸遠,待到無人注意,才撒開四蹄絕塵馳去。
偌大的戰場少了一匹溜繮馬,誰都沒有在意,觀海鎮將有驚無險回到離辰山,恰好遇上監軍大人,雪中送炭,從此有了主心骨,不再惶恐忐忑。
塗瑞鎮將看了他幾眼,哂笑道:“象兵不會放過離辰山,眼下顧不上,待到騰出手來,鐵定會引大軍搜山,你巴巴地趕回來做什麼?”
觀海鎮將老老實實道:“不瞞大人,這一戰氣血兩衰,累慘了,離辰山上多少有些存貨,吃飽喝足了纔有力氣逃命,實在是沒法子……”
塗瑞鎮將微一沉吟,道:“象兵一時半刻還不會來,你抓緊去搜羅資糧,能拿多少是多少,天不亮動身,隨我去個所在,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觀海鎮將答應一聲,告辭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