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物有知有覺,無名無姓,似乎察覺到契染氣機強橫,不可忤逆,溫順如貓狗,任憑他搓來揉去,甘之如飴毫無抗拒。契染調教了一回,將它大體捏成人模人樣,名之爲“烏藤”,那異物似乎明白了什麼,連連點頭。
孺子可教也,契染隨手引出一縷奇氣,纏繞於指間,故意引逗異物。那烏藤如遭雷擊,發出“嗬嗬”嘶吼,作勢欲撲,又強行按捺下來,並沒有被慾望衝昏神智。契染頗爲滿意,指尖一鬆,奇氣飄蕩而出,烏藤歡欣雀躍,深吸一口氣,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孔顯化出眼耳口鼻喉,迫不及待將奇氣吸入體內,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隨着奇氣滲入體內,烏藤軀幹四肢漸次凝結,毛髮肌膚與常人無異,黝黑敦實,眉眼靈動,彷彿破殼而出的雛鳥,第一次看到廣闊而新奇的世界,感動得熱淚盈眶,喉嚨哽咽。他很快醒悟過來,賜予第二次生命的大人正在眼前,他福至心靈,倒頭就拜,真心誠意磕了幾個頭,張口欲言,卻口舌僵硬,吐不出一句囫圇言語。
烏照天賦神通,“陰陽雙照”窺破過去留下的痕跡,可惜死在了風屏谷郎祭鉤的屠刀下,契染對烏藤心存期待,命他把全部本事都拿出來,不許藏着掖着。烏藤抖擻起精神,哼哼哈兮耍了一通,拳拳着肉虎虎生風,全無章法可言,不知不覺雙臂軟如無骨,如觸手般亂揮亂砸,最後使一招“黑虎掏心”,一拳擊出,胳膊暴長七八尺,頭顱縮進頸腔內,此消彼長,右拳漲大爲頭顱,張開大嘴裂開到鬢角,“啊嗚”咬上一口。
契染啼笑皆非,烏藤雖然塑成人形,習性根深蒂固,卻並無多少改變,只知一味吞噬生靈。他擺擺手,意興闌珊,烏藤周身黑氣滾滾回復人形,垂手立於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自知不能領大人滿意。耍練了一通,奇氣散入筋骨臟腑,煉化了一二分模樣,契染命烏藤去四下裡轉轉,莫要遠離,待奇氣徹底煉化了再來見他。
吞噬生靈血肉是界膜異物的本性,烏藤興高采烈辭別契染,一頭扎進南明山中大開殺戒,不拘粗細,一概吞吃乾淨。血氣滋養肉身,烏藤折騰了大半日,攪得南明山雞犬不寧,驚動了白毛屍犼,遠遠打量了許久,目光森然,心生殺念。他出身南明山,四處獵殺血食,齒爪沾滿鮮血,終究懂得“畋不掩羣,不取糜夭,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遇上不守規矩的魔獸,定要除之而後快,眼下撞見烏藤,雖不知他是什麼來頭,行徑令人不忿,當即悄無聲息摸上前。
烏藤察覺不對勁,霍地扭轉身,眼前一道黑影掠過,無聲無息,疾如風雷,他擡手一抓,五指扣住一條堅韌粗糲的長尾,鱗甲如刀片片豎起,狠狠刮擦着掌心。若是尋常血肉之軀,早被鱗片剜得血肉模糊,拿捏不住,烏藤卻恍若不察,雙手揪住長尾狠命一拽,白毛屍犼打了個踉蹌,趁勢撲上前,張口噴出一團屍氣,劈面打在對方臉上。
屍毒入體,烏藤臉上泛過一層青氣,旋即消散無跡,絲毫不受其擾,雙臂鼓脹,將對方生生掄起,甩了幾圈脫手砸向山崖。白毛屍犼於空中翻過身軀,四蹄穩穩踏落陡峭的山崖上,長尾如釘插入岩石,虎視眈眈瞪着烏藤,忽然身軀化作一團屍氣,滾滾壓向對方。這是萬窟洞之行的收穫,從“鬼王”身上撿屍撿到的便宜,不料烏藤獰笑一聲,搖動雙肩化作黑氣沖天而起,與對方糾纏在一起,彼此吞噬。
屍氣黑氣忽分忽合,纏鬥許久,才各自現出身形,烏藤氣喘吁吁,扭曲搖晃,如同一支融化的蠟燭,白毛屍犼跪倒在地,唾涎滴滴答答,吐着舌頭收不回去。雙雙耗盡力氣,兩敗俱傷,誰都奈何不了對方,白毛屍犼掙扎着爬起身,骨軟筋酥,拼勁餘力扭頭而去,四蹄軟綿綿猶如踩在棉花堆裡,不小心被草莖絆了個跤,骨碌碌滾下山去。
白毛屍犼摔得頭昏眼花,躺倒在草窠裡,仰頭望着高空中流雲,疲倦從骨髓中泛起,如潮水般淹沒身心,眼皮發澀,只想倒頭睡他個三天三夜。然而這當兒萬萬不能大意,萬一那大敵搶先一步緩過勁來,一路追殺至此,豈不是把老命交待在這裡?白毛屍犼用力咬住舌頭,借劇痛刺激精神,勉力站起身,踉踉蹌蹌朝前挪去。
每一步都逼出全身潛力,功夫不負有心人,“鬼王”遺下的屍氣一點一滴煉化,力氣如源泉涌入筋骨血肉,白毛屍犼精神大振,蠢蠢欲動,心中頓生一個大膽的念頭,有意殺個回馬槍,將那大敵徹底打滅,不留後患。誰知還沒付諸行動,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尖嘯,穿雲裂帛,中氣十足,白毛屍犼暗自慶幸,四蹄生風,跋山涉水而去,無移時工夫便奔回契染身旁,拜倒在地,大大鬆了口氣。
還沒顧得上分說幾句,烏藤前腳後腳尾隨而至,見白毛屍犼神情作態,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大水衝了龍王廟,自相殘殺了一回。契染目光一掃,便知二人狠狠鬥了一場,不過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壞事,烏藤將奇氣徹底煉化,白毛屍犼打熬筋骨,也得了不少好處。他若有所思,隨口勉勵了幾句,命烏藤上前來,又賜下一縷奇氣,命他們覓地修持,各施手段,再好生鬥上幾場。
烏藤明白大人的用意,賜下奇氣,這是大力栽培的意思,他裂開嘴大笑,伸手拍拍白毛屍犼,故作親熱,拉起他往深山老林鑽去。奇氣可是好東西,白毛屍犼看得眼熱,自己卻沒得什麼好處,心中有幾分不樂意,但契將軍既然有命,不敢違抗,只能半推半就隨烏藤而去。
待到烏藤將第二縷奇氣徹底煉化,筋骨凝實,力量強橫,更能口吐人言,與白毛屍犼對罵,唾沫橫飛不落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