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遷逢全部心思都放在這金湯洗煉的傀儡軀殼上,目放神光,繞行數圈,裡裡外外審視良久,長吁一口氣,向魏十七拱手道:“戰戰兢兢,幸不辱命,這具傀儡奪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望宗主善待之,善用之!”
魏十七屈指輕彈,一縷血絲拋將出去,沒入傀儡胸口,如釣魚般將其拔地而起,分量竟重得出奇,果如左遷逢所言,尋常妖魂根本駕馭不動。軀殼成形只是第一步,後續銘刻血符頗費思量,如有不慎則前功盡棄,魏十七若有所思,將傀儡拉至身前,食指輕輕敲擊數下,向左遷逢頷首示意,讚許了幾句,使個小手段,舉重若輕,拂動衣袖將其收去。
左遷逢鬆了口氣,魏十七既然收下這具傀儡軀殼,再出什麼問題就不是他的責任了。他垂下目光,望見陳落風煉製的傀儡屍塊,隨手揀起一塊,稍加檢視,捋着鬍鬚連連點頭,陷入沉思之中。陳落風歪打正着,不待傀儡完全成形,便以“七寶金湯”洗煉大小屍塊,似乎別具一功,若能處置得當,並不遜於前一具傀儡。
魏十七攜傀儡軀殼信步踏入潛夫谷深處,止步於高崖下,囚洞旁,曲蓮心有所動,從洞中匆匆奔出,斂袂盈盈下拜。魏十七受了她一禮,隨手將衣袖一撒,傀儡軀殼飛將出來,轟然落地,鐵骨銅筋玉皮肉,金湯洗煉成一體,秀髮如雲,眉目如畫。曲蓮目不轉睛注視半晌,怯生生道:“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三孃的?”
魏十七探出拇指重重按在她眉心,曲蓮如遭雷擊,雙眸黯然失神,身軀冉冉升到空中,瑟瑟發抖,四肢軟搭搭垂落,如同喪魂落魄的木偶。魏十七低喝一聲:“佘三娘還不醒來,更待何時!”拇指順勢向外一引,一道黑煙從曲蓮眉心鑽出,旋風四起,瞬息凝成一個美貌婦人,宮裝裙裾,高不足三寸,眉眼細緻入微,纖毫畢現。
魏十七道:“軀殼在此,佘三娘意下如何?”
佘三娘雙足化作滾滾黑煙,離開曲蓮飛將出來,繞着傀儡轉了數圈,以她的眼力,自能看出其中不凡,正色道:“魏宗主費心了!”
魏十七道:“佘三娘可要傀儡蟲相助?”
佘三娘傲然笑道:“妾身若淪落到這等境地,也不值得魏宗主委以重託!”她毫不猶豫散去人形,化作一道黑煙,徑直鑽入口鼻,直入傀儡體內。
曲蓮失去支撐,像一朵凋零的蓮花,晃晃悠悠墜落在地,喘息良久纔回過神來,慢慢爬起身來,擡眼注視着肅立不動的傀儡,喃喃道:“她當真……離開了?”
魏十七道:“暫時離開而已,眼下你是自由的,但這具肉身深深烙刻下吞日大蛇的氣機,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回來。”
曲蓮沉默良久,澀然道:“她有了更好的寄魂之所,就不會再留意我,是嗎?”
魏十七道:“你是她留下的後手,暫且就在潛夫谷安心住下,今後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呢!須知世事無常,福禍相依,有時候什麼都不做,纔是最好的選擇。”
曲蓮聞言爲之神傷,旋即又鼓起勁來,佘三娘終於離開了自己,自由是如此可貴,如此甘美,她要盡情享受每一刻每一秒,不留下遺憾。她提起沾滿污泥的裙邊,以無比優雅的姿態向魏十七躬身行禮,像小鹿一般輕盈地奔去。
魏十七提起食指,牽引一縷血線捲曲盤旋,迴環勾連,一道“銅牆鐵壁符”浮於空中,血光流動,忽快忽慢,他擡掌輕輕一推,血符飄落傀儡胸口,血光大盛,閃動十餘息後漸次熄滅,隱沒於肌膚之下,不留絲毫痕跡。
他仔細探查傀儡承受血氣的上限,前後揮出一十四道血符,一一加諸於體,隱沒於膚下,遍佈於軀體四肢,連成一氣,而後又斟酌損益,種下七道血符,浮於體外,如文身,如刺青,猙獰詭異。二十一道血符分表裡兩層,一隱一顯,血氣流動,交相呼應,這一番手腳足足耗費了數日光景,絲毫沒有驚動佘三孃的神魂,魏十七操縱血氣細緻入微,神乎其技,連他自己都覺得得意。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佘三娘徹底掌控傀儡之軀,將她的神魂推向飛昇化境,扛過雷劫,一窺上界的真相。
曲蓮的出現令陳落風喜出望外,令左遷逢心神不寧,佘三孃的神魂業已挪入傀儡軀殼中,成敗在此一舉,畢生心血所繫,患得患失,他終是放心不下,見曲蓮與徒兒談笑盈盈,暗暗嘆息,悄無聲息掩戶而去。
循着傀儡的氣機,左遷逢一路朝潛夫谷深處行去,遠遠望見魏十七高大的身影,不禁停下腳步,爲之躊躇不前。傀儡軀殼靜靜立於高崖之下,血符遍佈全身,劍拔弩張,猙獰可怖,左遷逢眯起眼睛審視一番,總共七道“銅牆鐵壁符”,隨肌膚起伏舒展,殷紅欲滴,與“五丁開山符”絕不相類,心中不覺有些失望。花費許多功夫,寄予厚望,只能承載七道血符,未免有些差強人意。
魏十七沒有招呼他上前,想必佘三娘掌控傀儡正當要緊關頭,不容打擾,左遷逢遙遙觀望片刻,放輕腳步悄然退下。他心中有底,這具傀儡小有遺憾,但大體無礙,否則的話佘三娘不至冒險嘗試,不過她棄“傀儡蟲”捷徑不走,單憑神魂操縱傀儡,非朝夕可致,上古大妖的傲氣,不容她低頭。
潛夫谷中萬籟俱寂,安靜得有點蕭索,左遷逢信步而行,攀上左近的一座高崖,耐心等候佘三娘醒來。白日西墜,玉兔東昇,漫天星辰漸次浮現,他仰望蒼穹深處,二十八宿圍拱北斗九星,熠熠生輝,星力如狂潮涌動,在周天緩緩轉動,形成一個無比巨大的漩渦。左遷逢注視良久,心中不覺泛起一陣莫名的惶恐,魏十七謀劃之事,與星辰異象有沒有干係?他大費周折,究竟要佘三娘做什麼?左遷逢感到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身在局中,未睹全局,只能隨波逐流,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傀儡術終是小道,他此身道途已走到盡頭,止步於此,再無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