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掌門厲軾借土遁逃離檀州,惶惶然若喪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網之魚,馬不停蹄逃到幽州,見沒人追上來,這才鬆了口氣。他終有些疑神疑鬼,生怕對方動了手腳,當即找一家客棧,丟下十兩紋銀,要了一大桶熱水,脫得赤條條,上下里外刷了個乾淨,喚上全新的行頭,胡亂吃了些東西,旋即投薊州而去,從海路輾轉南下,遠離是非之地。
這一路逃亡,一路回想,厲軾終於明白李希夷爲何如此反常,隱於幕後不露面,她這是破天荒對郭傳鱗心存忌憚,不願與之正面爲敵。哈,哈,他可以肯定,郭傳鱗已死,魂飛魄散,只留一具肉身,被什麼妖孽老鬼附體奪舍,還冒了羊護的名頭,在河北三鎮攪風攪雨,圖謀不軌。不成,他要明哲保身,躲得遠遠的,此生再不踏入河北三鎮半步,這是血淋淋的教訓,一想起就後怕不已。
走了一條漏網小魚,魏十七並沒有放在心上,比起區區一個邪修,封使君吸引了他的注意,吞噬虎妖得到的好處,就算一百個厲軾也抵不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李希夷失算了,遣封使君前來試探他的底細,卻平白送上一份大禮,她若知道其中的原委,會不會把腸子都悔青?
連着好幾天,魏十七心情都很好,一清道人趁機提出,希望能拜在他門下,求仙問道,修一個長生不好。魏十七也需要有個人爲他奔走,當下將一點血氣種在他心竅深處,傳他一些搬運血氣的粗淺法門,看他能修煉到哪一步。
一清道人如獲至寶,依照魏十七所言,出城去往無人的荒山野地,挑氣血旺盛的猛獸,強忍着噁心生吞血肉,孜孜不倦搬運血氣,自覺氣力漸大,精氣旺盛,顯然這法門頗有效用。一清心中清楚,魏十七也沒有諱言,這是旁門左道,不是玄門正傳,但他還有挑挑揀揀的餘地嗎?羊先生願意指點他修煉,已是天大的恩惠,這是他自己選的路,跪着也要走到底。
波瀾尚未掀起,即被魏十七一手撫平,一夜之間,飲馬幫莫州分舵淪爲笑柄,趙滎吃了一顆定心丸,全力扶持夏荇與潘行舟打擂臺。出乎意料,潘行舟竟忍下了這口氣,匆匆遣一親信赴莫州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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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旗息鼓,韜光養晦,這反倒引起了趙滎的警惕。
忽忽過了月餘,蘿菔道人回到檀州城,徑直拜訪天龍幫,與魏十七密談片刻,又飄然而去。夏荇心生好奇,這蘿菔道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茶都顧不上喝一口,究竟在忙些什麼?不待他發問,魏十七便告訴他,蘿菔道人約他去往一處尋求機緣,三日後動身,此去不知何時才能迴轉,檀州城之事,一時是顧不上了。
夏荇心中打了個咯噔,這些日子他與趙滎反覆商議,推測潘行舟下一步的舉動,現下終於明白了,他在等,等羊護離開檀州城,等天龍幫少了這一根定海神針。凜冬將至,風雪來襲,天龍幫只是趙滎手中的一把刀,隨時都會丟開去,光靠他一人,如何擔得起這風險?他沉默良久,艱難地開口道:“妹夫……能帶夏芊一起走嗎?”
魏十七斷然回絕道:“仙凡殊途,她去不成。”
夏荇嘆息道:“怕只怕潘行舟趁機來襲,飲馬幫在河北三鎮的勢力極大,又是地頭蛇,檀州城待不下去,只能逃往胡地了。”天龍幫好不容易纔有今日的興旺,一朝雨打風吹去,叫人怎不懊惱,但羊護要走,夏荇有什麼辦法能留住他?
魏十七早有打算,將毒龍劍連鞘遞到他手中,關照道:“潘行舟敢來,自有一清道人處置,他若抵擋不住,你就拔出此劍。”
夏荇眼皮跳動,當日在棲霞山,他親眼見“銅龍”江伯渠拔出此劍,難不成他要重蹈其人的覆轍。他覺得口乾舌燥,下意識嚥了口唾沫,道:“拔出此劍,化身爲妖物?”
魏十七沒有否認,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就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他提醒道:“此劍不可輕動,每拔一次,只得半炷香工夫,要耗去二十年壽元。你正當壯年,調養得法的話,再活四十載不在話下,若能撐到我回來,可設法爲你延壽。”
夏荇啞然失笑,將毒龍劍緊緊握在手中,笑道:“妹夫既然早有考慮,那就早去早回,我就算舍了這條性命,也會護得妹子周全!”
魏十七淡淡一笑,繁花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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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烹油,若是天龍幫熬不過這一場大劫,那就等他回來,殺個翻江倒海,親手將這一段因果了斷。夏芊叫他一聲“夫君”,夏荇叫他一聲“妹夫”,雖是一時遊戲人間,又豈容他人欺侮。
他朝夏荇略一頷首,拂袖而去。
三日後,魏十七悄無聲息離開了檀州城,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天龍幫波瀾不驚,就像什麼都沒發生。夏荇時刻繃緊了心中一根弦,人前不動聲色,人後卻憂心忡忡,他沒有瞞着妹子,將羊護的安排一一告訴她,夏芊好奇地摸了摸毒龍劍,似乎對自己的夫君信心滿滿,沒有半分懷疑。夏荇只得暗暗苦笑,飲馬幫,潘行舟,四十年的壽元不知夠不夠,罷罷罷,到頭這一生,難逃那一日,若事不諧,他便豁出性命催動此劍,結局如何,聽天由命!
風起於青萍之末,誰都沒有想到,飲馬幫會從夏記銀樓下手。
先是老掌櫃孫文良忽然失蹤,後又出現在幽州城,公開露面,揭露所謂黑幕,指責夏記銀樓不守規矩,以次充好,成色不足,擅自擡高售價,他要求夏記銀樓立刻關門整頓,接受商會同仁的監督和審查。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將信將疑,正觀望之際,孫文良被刺殺於街頭,胸腹連中三刀,當場斃命,刺客得手後躲入人羣,說巧不巧崴了腳,一瘸一拐,被路過的豪俠擒獲,押入官府,自承是天龍幫的執事,奉命除奸。
失蹤的孫文良是真的,露面的孫文良是假的,慘死的孫文良是真的,刺客是飲馬幫的死士,一口咬定天龍幫所爲,數日後慘死於獄中,坐實了口供。三人成虎,又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夏記銀樓的生意一落千丈,天龍幫的名聲亦一落千丈,人心惶惶,興旺的勢頭戛然而止。
江湖事江湖了,趙滎明知是此事乃飲馬幫所爲,也不便插手干涉,他暗示夏荇快刀斬亂麻,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夏荇思忖再三,決定不接潘行舟的招,沒什麼生意,夏記銀樓也照常開門關門,看飲馬幫會不會把手伸進檀州城,看趙滎是與他共渡難關,還是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