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府的官邸位於揚州城西,原本是鹽商的外宅,傍山近湖,風光旖旎。令人蹊蹺的是,跟隨他一同赴任的,除了女兒賀蘭和丫環梨香,竟沒幾個侍衛僕從,官邸內空空蕩蕩,連巡夜的人都湊不齊。
通判魏文濤隱約知曉江中遇劫之事,他親自登門爲知府大人壓驚,並代爲物色管家和僕從。通判雖然名義上是知府的副手,但掌有實權,當朝慣例,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可否裁決,由知府和通判商議施行。賀耀祖一來人生地不熟,缺人打理官邸,二來也不便回絕魏通判的好意,只得客氣幾句,欣然接納下來。
讓魏通判意外的是,知府大人到揚州第二天,就聘請了一名拳棒教頭,姓郭行四,他不是知根底的本地人,卻倍受禮遇,身份猶在魏通判推薦的柳管家之上。魏通判爲人精細,略加思索,便猜到了其中的端倪,賀知府此舉一則報答江湖豪客的救命之恩,二則爲閤家老小的安危考慮,三則牽制新來的柳管家,用心不可謂不深。其實他多慮了,賀耀祖根本沒想這麼多,他這樣安排,完全是出於韓兵的囑託。
郭傳鱗就這樣名正言順住進了賀府。
拳棒教頭身邊沒個使喚人,諸多不便,賀知府爲籠絡他,撥了個丫環服侍,亦在情理之中,魏通判並沒有起疑心。郭傳鱗與李七絃住在湖邊的一個小院中,遠離奴僕之輩,倒是與知府大人的居所靠得很近。
賀知府到任後忙碌得緊,根本沒空吟詩填詞,處理公務之餘,不是應酬同僚,就是富商相請,月上枝頭才醉醺醺地回到府中,別說郭傳鱗,就連女兒都見不上幾面。
魏通判見知府大人的家眷沒有隨行,拐彎抹角建議他在揚州置一房小妾,聊解宦途寂寥。揚州瘦馬天下聞名,賀耀祖雖有此意,但上任沒幾天就娶如夫人,未免有點不好意思,他含含糊糊推脫一聲,既沒有說好,也沒有回絕。
讓他喜出望外的是,魏通判果然善解人意,三天後一個深夜,一頂小轎把揚州醉仙樓的紅牌清倌人嶽小釵送進賀府,神不知鬼不覺成爲賀耀祖的枕邊人。
賀知府長袖善舞,在揚州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漸漸把韓兵的囑託丟在了腦後,郭傳鱗也樂得逍遙,每日帶着李七絃在揚州城街頭巷尾閒逛,直到黃昏才施施然回到賀府。
入夜之後,他敦促李七絃練劍。
少陰、朝陽、落雁、蓮花、雲臺、玉女是華山派的最出名的六路劍法,大凡華山正傳弟子,拜師後先學一年拳法內功,然後由諸峰長老審其資質,從六路劍法中擇一相授,日後爲師門立下功勞,還可酌情嘉獎第二門劍法。不過華山劍法博大精深,變化無窮,貪多嚼不爛,能精研一路已屬不易,分心旁騖多半是出不了頭的。
李一翥天資卓絕,幼有奇遇,誤食仙城半枚靈丹,根基牢固,後投入華山派厲軾門下,內外兼修,有混元一氣先天功打底,從朝陽劍法入手,另闢蹊徑,修煉悲風迴旋劍,正歧相合,自成一家。
李一翥本人功夫高深,卻不是個循循善誘的良師,李七絃雖得他悉心指點,畢竟是女身,心性跳脫,煉體不成,學了一路落雁劍,只能說是有模有樣,心得全無。她又纏着洪鯤私相授受,多學了半路蓮花劍,貪多嚼不爛,在落雁峰三代弟子中,李七絃的劍法恐怕要排到二三十名開外。
郭傳鱗經過韓兵半載調教,耳濡目染,眼光見識非李七絃所及,劍法中的精妙變化,經他一提點,頓有豁然開朗之感。與此同時,郭傳鱗也留心揣摩落雁劍和蓮花劍,終有一天,他加上李七絃,兩個人,要面對武林最強勢的門派。
人隔千里,明月分照兩地,李七絃痛定思痛,痛下苦功,遠在夾關的秦榕也收束起相思,孜孜不倦練劍,亂世兒女如浮萍,唯有手中之劍,才能護得一身周全,心想事成。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賀府之中,最清閒的要數賀耀祖的女兒賀蘭,她足不出戶,整天呆在官邸裡,悶得受不了。雖說每個人都對她很恭敬,但她想要的並不是這些——她希望去街上走走,跟人聊天,見識一下江南的新鮮玩意,而不是困在大牢籠裡。
賀蘭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卻被父親一口回
絕,知府大人的千金,怎能拋頭露面,跟那些市井之徒混在一起!自打上任後,賀耀祖的眼界一天比一天高,他擇婿的對象已經向朝中高官子弟靠攏,若讓人知道女兒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怎麼還嫁得出去!
賀蘭只好在丫環梨香的陪伴下,到後花園閒走遊玩,聊解煩悶。
這一日,她在湖邊偶遇李七絃。再度見面時,賀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明豔動人的女子,就是郭傳鱗在荒野收留的乞兒?賀蘭清楚地記得,她膚色泛黃,嘴角有一顆輕佻的小痣,可是……可是眼前之人……比那嶽小釵也毫不遜色!
李七絃對知府的愛女毫無敬畏之心,她歪着頭看了她半晌,笑笑道:“賀小姐,有什麼事嗎?”
“你……就是郭教頭收留的丫環?”
李七絃扁扁嘴,露出幾分不悅,她對“丫環”這個稱呼不大習慣,郭傳鱗從來沒有把她當下人使喚,儘管她願意爲他端茶奉水,在她心中,他們一個是小師姐,一個是小師弟,羈絆一世,永遠都不會變。
賀蘭肚子裡轉着念頭,暗道:“毫無下人的自覺,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登鼻子上臉!”
“怎麼跟小姐說話的!”梨香擔心賀蘭動氣,搶着出言呵斥。
李七絃瞥了她一眼,嗤之以鼻,覺得這些官宦小姐很難相處,連手下的丫環都仗勢凌人。不過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畢竟是寄人籬下,不要給小師弟惹麻煩。
賀蘭見她不理不睬,心中有些動氣,耐着性子問道:“郭教頭在哪裡?”
李七絃語氣生硬,道:“他出去辦事了,沒說。”
一言不合,賀蘭懶得搭理對方,扶着梨香往回走,心中悶悶不樂。“真是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乞兒就是乞兒,一點規矩都不懂!不過……她長得真好,難怪郭教頭……”
二人留給對方的印象都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