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二十三人,都是追隨沙自礪多年的得力干將,爲流沙幫的基業立下汗馬功勞,就在不久前,沙自礪還許諾他們在隴西置個莊園,娶幾房小妾,過幾天逍遙快活的日子。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物色田地和女人,就淪爲郭傳鱗的刀下鬼。
沙自礪咬牙切齒,臉上橫肉不停抽搐,然而刻意表露狠態,並不能掩飾內心深處的惶恐,他會把性命斷送在這裡嗎?對手踩着血泊步步逼近,千鈞一髮之際,一騎黃驃馬瘸着後腿堪堪趕到,馬蹄鐵斷了半截,奔走不便,流沙幫首屈一指的高手“毒龍刀”畢天翻身下馬,提刀擋在沙自礪跟前,目睹遍地屍骸,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撂下一句喪氣話,“幫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沙自礪打了個寒顫,絕望在心中慢慢滋生,連畢天都這麼說,看來他也只能落荒而逃了。他步履蹣跚,退後數步,隨手牽過一匹無主的駿馬,伸手撫摸馬鞍,卻下不了決斷。不戰而退,落荒而逃,一世的英名神武,難道就這樣毀於一旦?他實在是不甘心!
“幫主,快走吧!”畢天瞥向那血淋淋的煞神,焦急地催促了一聲。
沙自礪的手開始顫抖,他清楚,這一走,十幾年的血就白流了,心氣一潰,從此再也擡不起頭,副幫主孔睿一向對幫主之位虎視眈眈,他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不過,除了姍姍來遲的“毒龍刀”畢天,他還有其他活着的弟兄嗎?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已經過去,天矇矇亮,四下裡勉強可視物,滿地殘肢斷頭,俱爲反曲刀斬落,無人能擋其凌厲一擊,血泊泥漿之中,留下了迴旋進退的痕跡,觸目驚心。畢天有意拖延時間,轉動長刀沉聲道:“尊駕當真是華山門下弟子?當年白道諸派西出夾關,阻擊叛軍,吾與掌門首徒李一翥有過一面之緣……”
郭傳鱗滑上半步,輕笑道:“沒用的,說什麼都沒用,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等的祭日!”體內雙撞進蓄勢至巔峰,以刀作劍,瞬息連刺四下,破空聲尖銳刺耳,有如傳訊的哨音。
畢天並未出言誆騙,他也不是第一次見識“悲風迴旋劍”,多年之前,機緣巧
合,他曾與李一翥切磋武功,在這路劍法上吃了大虧。其時李一翥“悲風迴旋劍”尚未臻於大成,攻伐凌厲,以一敵衆,卻已經初現端倪,畢天生性好武,事後反覆思量,敏銳地發覺了這路劍法的破綻。任你氣功精湛,外功強橫,從靜止到急速回旋,必有數息的醞釀,他決意在那一刻出刀,貼身近戰,不給對方施展的餘地。
然而郭傳鱗一出手,卻是青城派松風劍法中的“四連星”。
武林各派劍法流傳既久,歷代千錘百煉,招式變化臻於極致,但人力有時窮盡,明知一劍砍下有萬鈞之力,或是一劍刺出疾若流光,自然無往不勝,卻沒人能做到,在“快”字上下工夫,一瞬之間連刺四劍已是極限,中才之人窮盡畢生精力也無從企及,況且速度與力量不能兼得,劍招迅疾,往往威力稍嫌不足。
青城派卻另闢蹊徑,以“雙撞勁”催動劍法,連珠四劍變幻莫測,暗藏殺機,據說這招“四連星”練到極致,第三第四劍能逼出半尺長的劍芒,傷人於無形。郭傳鱗的內功修爲遠沒達到“劍芒”的境界,但劍長刀短,劍輕刀重,一寸短,一寸強,“四連星”的威力未可小覷。
畢天猝不及防,百忙之中翻轉長刀,憑着本能連擋四劍。他手中這柄“毒龍刀”是幫中巧匠花費數載之功,以一塊罕見的天外隕鐵打造而成,堅硬異常,但在反曲刀的大力攢刺下,竟留下一淺三深四個缺口,散佈在刀身、刀背、刀刃各處,如冰紋點點綻裂。
郭傳鱗連珠四劍去勢未盡,圈轉反曲刀,緊接着一招“疾風搖鬆”,刀光吞吐,潑灑而出,籠罩方圓三尺之地,將畢天硬生生迫退數步,體內“雙撞勁”源源不絕,身形隨之急速回旋,飄忽不定,反曲刀劃出一道道圓弧,猶如驟雨打新荷,繞着畢天傾瀉而下。
悲風迴旋劍剛猛激烈,畢天疲於招架,毫無還手之力,他縱橫江湖十多年,身經百戰,沒有這樣窩囊過。但先手已失,深陷泥潭,此刻只能拼命苦撐,有道是“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他不相信如此迅猛的攻勢,能持續一柱香的工夫。
雙刀撞擊,密如羯鼓,短
短十數息後,畢天手中的隕鐵長刀不堪重壓,“喀嚓”斷爲兩截。
沙自礪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他萬念俱灰,只得翻身上馬,揮鞭亂打一氣,奪路而逃。郭傳鱗借回旋之勢,單臂甩出,發出一聲長鞭擊空的脆響,反曲刀脫手飛出,以雷霆萬鈞之勢劈入沙自礪後背,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沙自礪坐不穩馬背,騰空飛出丈許,重重摔倒在地。這一刀從後背砍入,前胸刺出,臟腑被“雙撞勁”碾得粉碎,鮮血從七竅涌出,當場斃命。
畢天稍一分神,反應慢了半拍,郭傳鱗一聲厲嘯,左手五指張開,從他胸腹間劃過,有如利爪開膛破肚,痛徹骨髓。畢天如遭雷擊,放眼望去,整個天地都被殷紅的血色掩蓋,渾身力氣一瞬間消失無蹤。
郭傳鱗得勢不饒人,借回旋之力,右臂甩起,並指如刀,重重劈在他肩頭,生生斷下一條右臂。畢天倒在血泊中,胸口急劇起伏,大口大口吐着淤血,生機一落千丈。從始至終,他都沒能使出生平最得意的“毒龍刀法”。
郭傳鱗收住迴旋之勢,體內“雙撞勁”漾出十多個真氣漩渦,旋生旋滅,旋滅旋生,這一戰將他推向了悲風迴旋劍的巔峰,有了仙城煉體士幾分功力,即便李一翥死而復生,亦要甘拜下風。他一腳踏在畢天腦袋上,將一顆六陽魁首踩成爛西瓜,紅白之物四散飛濺,又大步踏上前,彎腰從沙自礪的屍身上拔出反曲刀,抓住髮髻提起腦袋,一刀砍下,隨手拋入樹叢中。
東方發白,郭傳鱗提起反曲刀看了幾眼,刀刃與毒龍刀頻頻交擊,崩出七八個米粒大小的缺口,如鋸齒般猙獰可怖,平添三分殺氣。血猶未冷,意猶未盡,戾氣在胸中鼓盪,郭傳鱗感覺到心竅深處有些異樣,彷彿種子萌芽,破繭成蝶,這一場摧枯拉朽的殺戮改變了什麼,催生了什麼,他已不再是自己。
空中響起一陣鳥翼撲動聲,郭傳鱗擡頭望去,只見一頭黑羽信鴿收起雙翅落在枝頭,左瞳紅似火,右瞳綠如藍,竟是一頭罕見的鐵翎異瞳鴿,顧盼神駿,將滿地屍血視若無睹。